他們在默默地耕耘 ——訪西歐各國民運朋友隨感 吳方城 八月盛夏,我應邀出席了在荷蘭海牙舉行的第一屆歐洲民運團體聯席會議,會前 會後,有機會遍訪了法、比、荷、德四國,會見了民陣、民聯以及民聯陣各民運團 體的朋友們,感觸頗深。從巴黎的盧浮宮、塞納河到科隆大教堂、萊茵河,從埃菲 爾鐵塔到達蒙集中營,從凱旋門到紐倫堡審判廳,從北海到地中海……,在歐洲廣 闊的土地上,這些來自祖國的學人、流亡者,客居異地,儘管他們的經歷、處境各 不相同,儘管他們也需要求生存、求發展,然而,為了一個共同的崇高理想,他們 都在默默地付出自己辛勤的勞動。 別開生面的盛會 八月十二日晨,乘坐萬潤南先生開的車自巴黎起程,越過法比邊境,穿過著名的 滑鐵盧古戰場,來到荷蘭古都海牙,那裡以景色秀麗和國際法庭而馳名天下。 出人意外的是,與歷次民運團體的會議大不相同,這次全歐性的大型聯席會議的 會場,不是在旅館、飯店,而是在一位民陣/民聯盟員的家中。這位盟員的名字叫何 躍,民陣、民聯荷蘭分部的理事長,是個二十幾歲,熱情、爽朗的小伙子,他來自 四川,專攻行政管理,為了給民運籌措資金「下海」經商,幾年來創業有成,所開 中國餐館生意興隆,收入頗豐。不久前,他買下了市中心的這座大房子,這次會議 的會場就是房子的客廳,可容納全體到會者八十餘人。樓上、樓下的幾間臥室和當 地盟員的家解決了外地代表的住宿,他和太太袁玲所開的中餐館則供應了與會者的 飯食。加上眾多盟員的個人捐助,這次會議得以在「自力更生」的基礎上順利召開 。 也是與歷次大會不同的是,除了探討、研究中國大陸形勢與民運策略之外,這次 會議還專門安排了充足的時間討論了海外民運在經濟上自立的問題。十來位與會者 先後在會上介紹了自己在經商創業中成功的經驗與體會,他們有的在組建投資公司 ,有的經營中餐館、快餐連鎖店、服務店、食品店、中藥店,有的在從事房地產、 中外貿易,「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有的已小有所獲,有的才剛剛起步——一句 話,他們已經或正在一步步朝「富」起來的方向邁進。人們越來越認識到,一個連 自己生存尚不能解決的人是很難擔負起實現民主事業的大任的。正如人們常說的, 一個民主社會的確立有賴於中產階級的產生,海外民運的長期存在與發展也有賴於 海外民運人士中產階級的出現。此刻,這個中產階級的雛形不是就在前面了嗎? 回顧以往民運團體的歷次大型會議和活動,大都需要取得外來的捐助才能舉行, 代表們往返交通、食宿到會上「報銷」已成為理所當然。一旦出於某種原因捐款減 少或中斷,會議或活動就難免胎死腹中。去年一月華盛頓大會之後,民運團體發生 了新的分化、改組,民聯、民陣二組織在捐款來源上出現了很大的困難,然而,人 們堅持民主大旗,如洛杉磯、墨爾本、悉尼、紐約等諸次大型會議,與會代表主動 奉獻,積極捐助,都是在沒有外來資助的情況下召開的。機票自理、當地盟員負責 代表食宿已成了不成文的規定。在美國,我常常看到眾多的基督徒們每週作禮拜時 都拿出高達收入10%的金錢捐給教堂、奉獻給上帝,我們這些自認為為一個崇高理 想而奮鬥的人,在自己溫飽之餘,還有什麼不能奉獻給中國的民主事業呢? 從四通總裁到民陣主席 這次歐洲之行,有機會同民陣主席萬潤南先生有較多的接觸與交流,加深了彼此 的相互瞭解。 提起萬潤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位赫赫有名、當年被稱為是「中國的IBM」 的四通公司的總裁,在八九年「六四」後流亡海外,歷任民陣首屆秘書長、二屆和 三屆主席。幾年來,他飽受各方評論,是個頗有爭議的人物。反對他的人說他「老 謀深算」、「城府很深」,是個「很壞的人」,擁護他的人則說他雍容大度、攬過 推功,具有領導者的素質,是個「可以成為朋友的人」。許久以來,由於筆者遠居 大洋彼岸,又不在同一民運團體之中,對以上褒貶,實難置評。此刻,身為兩個緊 密合作的兄弟組織的負責人,加深彼此間進一步的瞭解是很有必要的。於是,在遍 訪西歐各國民運基層組織的同時,我也有意識地向當地的朋友們詢問、收集了有關 對萬潤南先生的意見與評論,匯聚了一些這方面的資料。一個光明磊落、默默奉獻 的民運領袖的形象開始越來越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一九八四年五月,以電子產品為核心的高科技民營企業四通公司在北京成立,作 為最高決策人,萬潤南出任總裁。在其領導下,該公司得到了迅速的發展,幾年後 ,四通已在全國十七個省和海外三個國家有下屬企業四十二個,八八年公司年收入 超過十億人民幣,擁有職工近兩千人。八九年學運期間,用他自己的話說,「為了 盡一個企業的社會責任」,萬潤南先生挺身而出支持學生運動。僅根據中共一份內 部材料所列,四通公司先後捐助給天安門廣場學生的現金、食品、飲料、藥品、通 訊器材等就達十幾萬元之多,這只是其捐助的一部分。在面臨大軍壓境,大屠殺迫 在眉睫之際,萬潤南先後兩次邀集多所高校學生代表,建議學生撤離天安門廣場。 他對學生說:「你們已經作出犧牲,現在應當撤離,進入一個新的陣地。」條件是 :「軍隊回營,我們回校;取消戒嚴,秩序正常;李鵬下台,對人民不秋後算帳; 鄧、楊等老人按程序光榮退休。」其後,他又通過四通社會發展研究所發起了當時 著名的人大常委委員簽名活動,要求召開人大常委緊急會議。儘管他力圖扮演一個 促使雙方妥協、穩定局勢的角色,他的名字仍被列上了通緝犯的名單。 「六四」後,他被迫流亡海外,用他自己的話說,「逼上了梁山」。 作為「明星」,「一開始的心態,解決問題的方式,潛意識裡還是共產黨裡的那 一套」,他回憶道。然而,最最可貴的是,他勇於學習新事物,善於迅速地進行自 我調整,改善自己,提高自己的民主素養和水準。人無完人,萬潤南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缺點、錯誤、不足之處自然受到人們的善意批評。然而,他的魄力、他的才 能、他的心胸,卻遭到了少數心懷叵測的人的忌恨,他們費盡心機去攻擊他、敗壞 他,一時間,海外輿論界「反萬綜合症」甚囂塵上,連「販賣毒品」之類無事實根 據的指控也登上了中文小報。萬潤南對這些惡意的攻擊和誣陷大都不予回應,沒有 以牙還牙,而是以德報怨。九二年民陣「二大」,少數反對者過火的攻擊卻起到了 為他「助選」的作用,使之順利當選為主席。九三年一月華盛頓民聯、民陣聯合大 會上,當眾多候選人和與會代表在發言譴責了大會極少數人違章舞弊而紛紛退出了 會場之後,會間始終一言不發的老萬也默默地退出了會場。 去年五月,萬潤南積極參加與組織了方勵之、劉賓雁、王若望三位先生倡議在洛 杉磯召開的全球中國民運團體協調會。其後,他提出了處理與有分歧的民運團體關 系的「弄清法理,相互承認,彼此合作」三步驟。最近,他又利用自己的特長、經 驗,開辦了歐亞澳投資公司,協助海外民運人士創業,為海外民運的長期堅持與發 展奠定穩定的經濟基礎。此刻,在「總裁」、「秘書長」與「主席」的明星效應似 乎都已暗淡下來的今日,在巴黎,筆者再次與被朋友和對手都稱為「老萬」的他相 逢。 老萬家座落在一幢三十層居民樓的最高層,兩室一廳的公寓房頗為明亮,打開窗 子,遠處的埃菲爾鐵塔、凱旋門和眾多的其它名勝古跡、巴黎的全景一覽無餘。就 是這一間並不寬敞的公寓,在夫人李玉(人稱「李姐」或「大嫂」)的理解、支持與 協助下,成了民陣這個全球性民運團體的總部,成了南來北往的民運人士的食宿接 待站。住在他家的幾天中,從早到晚,電話鈴聲不斷,FAX機往外吐著一份又一份的 來函、材料,除了處理民陣總部日常事務和管理投資公司生意外,從早到晚,老萬 還一次又一次地架上自己的小紅車,或奔走於機場、車站之間往返接送,或穿行在 巴黎鬧市的車流中陪同瀏覽,事無鉅細,從不厭煩,其耐心與熱忱令人驚佩。然而 ,已過不惑之年、黑髮間已平添多縷銀絲的老萬畢竟是肉體凡胎,在整日操勞之後 坐在客廳裡,他已不得不合上雙眼,靠在沙發上小酣片刻了。 望著這位疲倦的、在小睡之中的、曾赫赫有名的前四通總裁,心中油然升起一股 敬意,耳邊不由想起了他半年多以前接受記者採訪時所說的話。當記者問,他拋棄 了在中國大陸本可飛黃騰達的總裁職、金錢和地位,而選擇了投身海外民運的道路 、過著流亡的生活是否後悔時,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後悔?我可告訴你,一點 都不。……我並不把富裕作為全部價值。……憑心講,我只是按照自己心靈的選擇 在做。」 「在許多人高喊打倒共產黨時我顯得很溫和,但現在好多人要回頭時,我很執著 ,我還堅持,這就是我給自己的定位,給自己選擇的角色。」 這是他的心聲,也是他的行動。 耕耘我在其中 從巴黎到海牙,從阿姆斯特丹到布魯塞爾,從德國北部的明斯克到西部的杜塞爾 多夫、科隆、美茵茲、蒙特堡,到南部的慕尼黑和紐倫堡,在這些美麗的西歐古城 中,我還先後見到和結識了當地民運團體的負責人和骨幹,這些朋友腳踏實地、不 計個人得失的獻身精神,他們在海外民運暫處低潮之際堅持下來的決心和勇氣令人 肅然起敬。 齊墨,人們在民運刊物上所熟悉的筆名,是山東即墨人,本名修海濤,在國內獲 歷史學碩士學位後,曾在中共中央黨校任中世紀史講師,可算作「根正苗紅」。八 七年來德進修後,開始領悟到共產主義專制制度的罪惡,「八九民運」爆發後,他 積極參加,創建了民陣、民聯德國分部,組織了一系列聲援和抗議活動,以至被中 共黨校通報開除公職和黨籍,列上了黑名單。民陣「三大」上,他當選為民陣副主 席並兼任民陣民聯德國分部主席,為堅持民主挑起了重擔。他平日密切注視國內局 勢的發展,隨時保持與國內民運人士的聯繫,勤奮地在眾多民運刊物和其它媒體上 報導民運消息,發表理論和評論文章,成了民陣、民聯兩組織共同的「筆桿子」。 七月初,「六四」屠夫李鵬訪德,齊墨事先收集到有關李鵬行程的詳細資料,在一 個月之前就部署了民陣、民聯在各地的基層組織,與德國各人權團體一道,發起了 大規模的示威抗議行動,從而,李鵬所到之處,在波恩、在柏林、在魏瑪、在慕尼 黑,只要他一出現,就立刻看到示威的人群,看到「李鵬——屠夫!」「李鵬—— 劊子手!」的大標語牌,僅在波恩中共使館一處的示威者就達四百多人,使他不得 不時而繞道躲避,時而取消原定行程,醜態百出。這次成功的示威活動當然是和德 國民陣、民聯分部的廣大盟員、負責人、特別是齊墨的周密組織工作分不開的。 「齊墨真能幹啊!」朋友們常常這樣讚許他。殊不知能幹的人也是人,幹事總要 花時間和精力的,是要作出犧牲的。這位身材高佻、衣冠整潔的年輕人,處事嚴謹 、認真,一派學者風度,目前正在德國著名漢學家馬漢茂教授名下攻讀博士學位。 儘管他學識淵博、才華橫溢,完成此學位並非大難,然而,由於在民運上付出了太 多的時間和精力,他的博士論文至今尚未寫完,所獲獎學金也已中斷,而新的資助 尚無著落,夫人對此也多有微詞,求生成了急需解決的問題。「然而,我能夠因此 而放棄民運事業嗎?」他自問道。回答當然是否定的。 民陣比利時分部主席盧揚 ,是個樸實敦厚的小伙子,為人熱情、誠懇,辦事兢兢業業。他曾在巴黎民陣總部 擔任秘書,為民陣創建的初期立下了汗馬功勞。此刻,他在布魯塞爾市中心一座豪 華商場中開辦了一家名叫Silk Mood的絲綢服裝店,努力打好經濟基礎,為民運開闢 財源,為民運活動捐款已成了他生活的組成部分。 民陣、民聯德國分部監事會主席、南德支部主席費良勇,是核能防護專家,出類 拔萃的學者,現任慕尼黑工業大學核能實驗室研究員,職業穩定、薪金豐厚,他在 上班作研究的百忙中仍一直不斷抽出時間組織民運活動。這次李鵬訪德經過慕尼黑 ,費良勇分別事先寫信給巴伐利亞州州長和慕尼黑市市長,要求他們在與李鵬會面 時提出釋放政治犯的要求,並將民陣、民聯寫給李鵬的公開信加以轉交,州長和市 長都作出了積極的回應。他還就此接受了當地報紙、電台的採訪,並先後在州政府 和市政廳前組織了有數百人參加的示威活動,使得李鵬不得不繞道而行,甚至不顧 外交禮儀,取消了原定與慕尼黑市長的會面和其他一些節目。費良勇組織的這些活 動在當地造成了不小的影響。這位年輕的核能專家,面孔黝黑而消瘦,但一付近視 鏡後面的雙眼炯炯有神,帶有四川口音的普通話擲地有聲,洋溢著信心與力量。 梁達勝,民聯在德國最早的盟員之一,民聯德國分部的組建者。多年來,他持之 以恆,一直在為民運事業盡自己一點力量。他投資在南德名城紐倫堡市火車站附近 開了一家中餐館,那裡便成了過往民運朋友十分方便的「接待站」和就餐處所。他 在生意上小有所成,一直為民運團體默默地捐助、奉獻。 潘永忠,民聯總部委員、民聯歐洲大區負責人,這位身材魁偉的大漢為人忠厚老 實,身居蒙特堡小城,心懷民運大業,儘管居留身份尚未最後解決,儘管他每天要 在餐館打工十幾個小時,要工作到深夜十一、二點才歸,然而,他和他的太太劉嫻 始終沒有忘掉為在中國實現民主社會的崇高理想。他們夫妻倆相敬如賓,一同操持 家務,一同組織與參加民聯、民陣的各項活動,他們出謀獻策,毫無二心。眼下, 這對夫婦正準備用多年積攢下來的一點血汗錢投資開辦餐館,為今後在異國的生活 和長期堅持民運打下更堅實的基礎。 …… 篇幅所限,本還有更多的朋友、更多的事例,在這裡不能一一列舉。如著名學者 、法國民陣分部主席蔡崇國,工運領袖岳武,著名作家、學者廖天琪女士,《自由 魂》經理孫濤、主編彭濤,民陣、民聯美茵茲聯絡站負責人孫貴武,遠在希臘雅典 困難環境下開展工作的狄秋仁老先生等等,他們都在辛勤地、默默地為中國的民主 事業盡著自己的一份力量,無怨無悔。他們這樣作為的是中國,為的是人民,也為 的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為的是問心無愧。 …… 寬大的波音七四七客機離開了巴黎奧力機場,直入雲天,腳下是浩瀚的大西洋, 歐洲大陸已遠在腦後。有多少印象、感受留在心中啊!然而,此時此刻浮現在我腦 際最多的不是雄偉壯麗的埃菲爾鐵塔,不是擁有無數價值連城的藝術珍品的盧浮宮 ,不是舉世聞名的科隆大教堂,也不是風情如詩、如畫的萊茵河——儘管這一切都 將勾起我此行溫暖的回憶,而是那些與我剛剛分手的朋友們,那些為了在中國大地 上結束一黨專政的獨裁統治、最終實現一個民主、自由、法治與人權的社會而付出 自己辛勤勞動、默默耕耘的人。他們的音容笑貌,他們的理想主義,他們的獻身精 神與求實態度都深深地感染了我,給我以啟迪,給我以鞭策。在歐洲四國兩周的日 子裡,儘管時間表排得很緊很緊,儘管每天的睡眠平均不到四、五個小時,十分疲 倦,但我內心中充滿了喜悅與力量。能結識這些可愛、可敬的朋友和兄弟,足可謂 不虛此行! 不錯,海外民運在中國這個大舞台上只能擔當配角的角色,然而,配角有時能夠 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演出驚天動地的好劇來。萬潤南先生在一次答記者問中說了 這樣一段話: 「歷史發展需要各種角色,每個時期每個人都可以給自己定位。但是,如果大家 都想在最後的收穫時刻才出場,那就沒有人會播種了,就沒有人會耕耘了。有一幅 著名的西方美術作品的名字叫作『收穫不必在我,耕耘我在其中』,我很欣賞這句 話。」 是的,「收穫不必在我,耕耘我在其中」,這不正是眾多有理想有道德的民運人 士所信奉的座右銘嗎?我向你們致敬,那些為中國民主事業的最終實現而默默耕耘 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