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市民見證的六四 (重慶)李國宏 六四事件已經過去了18個年頭,當時的歷史還有多少留存在人們的記憶當中?以下是 當年北京市民的現身講述。 一、賣「肉火燒」的親歷者 我是北京內燃機廠的,1989年我在北京的花市大街晚上擺攤賣「肉火燒」。我擺攤地方 崇文門離天安門很近,3路和6路無軌電車總站就在這兒。6月3日那天晚上買了300多 塊錢,那天晚上爭的錢可不容易,在坦克下面掙的錢。六四的那段時間,在北京買煎餅裹子 的都發了財了,他們弄點麵糊,到天安門廣場上去買。我有幾天生意也比較好,六四前天安 門廣場的人很多,到半夜,這人都餓了,都要吃。 我能看到的就是一些角落。我看到的不是最熱鬧的地方。我沒有功夫到天安門去看,每 天就見到救護車「得啦」「得啦—」叫著從我擺攤這裡過去,上面拉的全是這幫餓暈了的學 生,往醫院打掉瓶去。每天都能聽到這個聲音,聽了有一個多月。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了18 年了。現在這個聲音一響,我就想起這些學生。 二、呼嘯的坦克 人們知道解放軍開著坦克來了這個消息後,那幾天就有市民和學生把電車推到路中間橫 在那裡,想擋一擋坦克呀軍車什麼的。到了3日的晚上,我就看到坦克進來了,解放軍的坦 克真厲害,這些電車擋在路上根本一點事兒不管用,呼呼的開過來三輛,直楞楞的就衝向無 軌電車,他們也不管電車上有沒有人,沖無軌電車就撞上,「碰」的一下子,把無軌電車撞 的像火柴盒一樣彈跳起來,飛出去老遠。幸虧上面和旁邊沒有人,有人不知道要軋死多少。 這樣市民就不願意了,有的就拿汽水瓶子往坦克上扔,後來坦克上的解放軍也往下甩, 往坦克砸上去,瓶子啪的一下碎了沒有事,從坦克上砸下來的就不一樣了。坦克開得又快, 從上面帽出一個人來,把汽水瓶子往人群裡砸。我家的鄰居就是被這樣的瓶子砸到了鼻子上, 當時就捂著鼻子滿面都是血的去醫院,現在還能看出疤。我看到的這些坦克都是老舊的破爛 坦克。把坦克開到北京來,太沒有道理。這些學生市民又有什麼武器,用坦克對付老百姓算 那門子事呀! 三、解放軍三面進廣場 開槍最厲害的解放軍是從軍事博物館奔天安門方向的,打西邊往東邊走的這一路。從右 安門往天安門去的這一路,到了前門一帶才開了槍。這一路的解放軍被老百姓的大磚頭打的 夠嗆,其中領隊的一個高級軍官就被打傷了,就沒有走到前門,在右安門就被救護單位救走 了。這個人的腦袋瓜子被開瓢了,年齡大約有50多歲。估計這個人不是這一路的最高領導 估計也差不多。 這些學生出天安門廣場的時候,都是往北邊去的,解放軍是從東南西三個方向上去的。 四、崔國政也很慘 我說說死人的事。崔國政這些當兵的,他們來北京都不知道來幹什麼,他們都是在大山 裡,接到命令就來了北京。崔國政的事情就是發生在這附近。當時情況是三輛卡車從東邊往 西邊走想進入天安門,車被群眾截住了,有人就看到車上裝有很多狼牙棒,狼牙棒就是木棒 頭前釘上鐵釘,那打起人來打不死也得把人打成血葫蘆。老百姓看到這些就很氣憤,越吵人 越多,這些當兵的看到不對勁,就跑了,崔國政跑到後來叫國政橋這個地方,前面有幾個老 太太截住了他,他如果硬闖著跑了,可能也就沒有發生後來的事情了,他可能撞壞老太太, 就耽擱在那裡了,被後面追來的人給逮住了,很多人亂哄哄的看熱鬧,後來不知道怎麼地就 給人吊起來,往身上澆了汽油點著燒死了。這孩子也怪可憐的! 五、失蹤的翁自軍 我們廠和我一個車間叫翁自軍的人,自從六四以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這個人,我們廠管人 事的到各大醫院去找也沒找到,各個地方都沒有這個人,天安門後面有個南池子,在南池子 找到他的自行車了。這個人從此就失蹤了,我們廠我知道的就他一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我們都認為他肯定死在天安門廣場了。在南池子沒主的自行車多了,也不知道是誰的。我們 去找翁自軍的時候,在各醫院看到停屍房都不夠用了,停屍房冷庫抽屜裡已經滿了,醫院都 是把死屍堆在太平間的地上。這一堆堆的,有多少不知道。這些死的人當然就不是崔國政這 些當兵的了,都是學生和市民。我認識的人裡面還有挨槍的,比較奇怪的是挨了四槍沒有死。 是被機關鎗「突突」的,「突突」到肚子上,打了個方塊型。 六、勇敢的女青年 我的一個親戚講他所經歷和看到的一些事情,我認為沒有任何誇張。他經歷的是在發生 在南池子的事情。從王府井往天安門這邊走。南池子這條胡同正好對著公安部,在歷史博物 館的邊上,當時是進入天安門廣場最後一道防線。有很多市民和學生想進入廣場支援學生。 在西邊是解放軍的一道人牆防線,對面是一道看熱鬧的群眾,中間有一個無人區,寬10米 左右,兩邊對持都是高喊口號,解放軍高呼「誓死保衛黨中央」,另一邊喊的比較雜什麼口 號都有,主要的是「打倒腐敗」「打倒官倒」什麼的。 解放軍這面機關鎗架著,坐在地上有十幾排人。作用是把天安門和長安街靠王府井這兒 徹底隔離開祇允許進不允許出,實際上進也進不去出也出不來。說是裡面正在清理。對持了 很長時間,兩邊都很不耐煩,喊口號就喊敵了,群眾這邊突然就站出一個年輕的女的來,點 了一支香煙說:我抽完這祇煙,咱們往前衝。我這個親戚在第四排,他聽到這個女的這樣說, 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能開槍,真開了槍子彈可是沒有眼睛,他膽有點小,就往後排挪,也 不敢立起身子,就蛤著腰往後去,正在挪的時,這個女的已經把煙抽完了,把煙往地上一扔 呼的站起說:跟著我衝!這時人群呼啦一聲都站了起來。對方當兵的此時也站了起來,把機 關槍就端了起來,王府井這邊就開了槍了。聽到槍響後,他回過頭一看,因為槍離的很近, 可以清楚的看到射擊的子彈竄出的一條紅線,他就趕快往邊上溜,隨著人群擁擠到靠公安部 這邊。 槍打倒的人很多,兩三百米以外的還有人中槍。因為離得遠的人沒有彎下腰蹲趴在地上。 站起身的人和子彈的高度差不多,近遠處的人都有被打上的。所以不能說那些當兵的有意把 這些人打死,他們沒有什麼特定的目標,槍舉得相對比較高,但不是沖天打,是平射的,前 面的知道彎腰,子彈就從頭上飛過去,後面的不知道怎麼回事,中彈不少。 七、板爺真勇敢 這時候看到王府井這邊來了一大隊「板爺」,所謂的「板爺」就是騎平板三輪車拉腳的 人。騎著三輪車來拉傷員來了。當是晚上被打壞的這些人都放在板車上,然後往外來,哎呀! 我們北京的這些「板爺」可是真勇敢。他們是那裡有槍響就往那裡去,然後拉上人往醫院送, 當兵的可是不管你是誰,看到有動靜就開火,了不起!真是火線救傷員。我不知道中國有沒 有「紅十字」勳章,如果那一天有了,給這些「板爺」很合適。 八、是「鬼子」嗎 六四後我家裡還剩了好多東西,要趕快賣出去,不然就臭了。於是在過三天後,我又出 來擺攤,我這裡一點火,就冒起煙來,解放軍的當官的看到這邊就情況就過來,問我是在做 什麼,知道在做生意就告訴我們,你們最多擺到凌晨一點就得收攤回家。我姑娘當時三歲也 沒有人教她,她趕快說:解放軍叔叔,叔叔不要打我爸爸,我爸爸是好人。 當時警察都不管事了,街上都是當兵的,到處是路障,亂七八糟。六四後開槍的時間持 續了好多天,東便門後面白條石有買羊肉串的,我和我家孩子在吃羊肉竄,忽然就聽到槍聲, 趕快就往家跑。後來知道是建國門橋頭,那時侯有個日本的建築叫長富宮還沒有蓋好,正在 裝修,這地方還有一個外國使領館工作人員住的一棟樓,兩個樓一左一右,一個在路的東北 角一個在東南角,不知道為什麼解放軍往裡面打槍,長富宮後來裝修後子彈眼都沒有了,在 外國公寓樓的牆壁上,後來用磚頭粉末加上膠水,把這些都糊上了,不讓人看出來。 北京的街道上跑著軍車,上面架著機關鎗,我們都管他們叫「鬼子」。 九、崔國政和翁自軍 我聽說北京有個叫丁子霖的人, 以前是中國人民大學的一個教授。她兒子就是在六四 的時候被槍擊中死去的學生,這些年她發起的「天安門母親運動」,我感覺有很大的影響, 人們都管她叫 「六四」母親。我不知道她們這個「天安門母親運動」裡面有沒有像崔國政 這樣人的親屬。 崔國政雖然是解放軍,但是就他本人而言,也是在這次事件中遭遇到不幸,這些當兵的 年輕孩子又知道什麼,能知道什麼?別人讓做什麼就干,在部隊接受的服從教育就是這些。 一般去當兵的孩子家庭都不是什麼當官的。崔國政這孩子很可能也是一般家庭,過了18年 後,我們現在在反過頭來看死去的這些人,像崔國政這些更不值,現在執政黨多一點提起他 都不願意,甚至是害怕有人提這件老事,想讓人忘了這個事情。他們當兵的那時「誓死保衛 黨中央」,現在當官的這些人腐敗得可是不得了,這樣說起來,他們是誓死保衛了腐敗,腐 敗對他家肯定沒有什麼好處。 翁自軍和崔國政相比更叫我認可,他是為我們老百姓而死的。崔國政雖然保衛了「腐 敗」,但是他也是這個政治制度的受害者。在集權專制的制度中,受益的祇有有權力的人, 老百姓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成「贏家」。 六四!不管給我們中國帶來了什麼,讓我們牢牢的記住它吧!因為它是昨天的腳步,今 天的鏡子,明天的根基。 (2007年5月5日於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