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心靈眺望西藏 (德國) 彭小明 最近,著名海外流亡女作家茉莉在中文世界推出她的新作《山麓那邊是西藏》。這是作 者以文學的筆調和心靈的呼喚凝聚下來的10年心血。作者多次參加漢藏對話的會議,走訪印 度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達蘭薩拉,會見西藏宗教領袖達賴喇嘛,跟流亡的西藏官員和平民交 朋友,跟深入印度和西藏難民中記錄口述歷史的台灣女記者交流心得。這本書將是中文世界 絕無僅有的珍本,從不同於中國官方宣傳的角度,講述西藏的歷史、人物和他們的思想、言 行。 理解西藏人的想法 西藏是一片神秘的土地。那一片沒有污染的高原雪域,無雲的晴空,清澈的湖水,布達 拉宮的景色,寺廟長號的嗚咽,不僅讓西方人民滿懷無限的憧憬,而且也讓中國內地人民心 嚮往之。可是1959年達賴喇嘛率眾出走印度,嗣後的整肅、鎮壓,心靈的重負壓在西藏人民 心頭揮之不去。俗話說,「一人向隅,滿座不樂」。西藏不安寧,漢族和其他各族人民也不 得安寧。 在西藏問題上,全世界面對的一個超級強大的共產黨軍事強權。一邊是一個手轉法輪, 俯伏跪拜的民族,另一邊是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和胡錦濤,一代又一代決不放下屠刀, 甚至直接戴上鋼盔(胡錦濤1989年3月)實行軍事統治的獨裁者,一方是甚至不敢傷生的藏 傳佛教,另一方卻是「馬克思加秦始皇」。 然而在西藏問題的認識上橫亙在漢藏兩族人民之間有一種嚴重的思想隔閡。許多出身於 中國大陸的漢人同胞,長期接受黨政當局的黨化教育,絕大多數都已經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思 維定勢,戴上了有色眼鏡而不自知。作者很注意自身的這種教育背景,在敘述中不斷地十分 諷刺地引述「翻身農奴把歌唱」,「毛主席來了苦變甜」之類現代藏族改編民歌歌詞和「帝 國主義陰謀」之類的宣傳說辭。 為了揭穿過去中國黨政宣傳的說教套話:西藏農奴被砍斷手腳,農奴主用農奴的頭蓋骨 作用具,作者特地在訪問達賴喇嘛時,提出了這些問題。達賴喇嘛告訴作者,「舊西藏社會 是落後的,但是絕不像中國共產黨所說得最黑暗、最殘酷、最野蠻……」,西藏農奴制度跟 中國的、印度的、乃至歐洲的農奴制度並不相同。由於存在著佛教的慈善因素,主奴關係更 加不可同日而語。今天隨著改革開放和思想解放的深入,所謂劉文采收租院水牢和周扒皮半 夜雞叫等階級壓迫的謊言已經真相大白,漢族地區的地主和農民之間也不是共產黨、毛澤東 所宣傳的那樣黑暗,何況全民信佛的藏族地區。中國農村的地主由祖傳或購買佔有較多的土 地並不是什麼罪惡,(今天很多黨政官僚及其子女也佔有大量房地產),為什麼地主就應該 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罪大惡極的敵人?如果地主犯有黃世仁那樣侮辱少女的罪行,也應當由刑 法判罪,而不是由工作隊領導農民私設公堂判罪行刑。國內出版的《中國農民調查》描寫了 今天農村的縣鄉貪官惡吏作惡多端,比當年的土豪惡霸有過之而無不及。由此及彼,我們也 可以理解西藏的農奴制度雖然落後,但是並不是黨政宣傳的那樣恐怖,那樣殘忍。作者重複 了達賴喇嘛和已故班禪喇嘛異口同聲的說法:舊西藏歷史上從來沒有餓死人的事情,祇有中 共來了之後才有大批藏人餓死。班禪是一貫認同中國為祖國的西藏領導人,因為實話實說, 在文革中被關押九年,歷盡磨難。他的說法可以反襯出農奴制度雖然落後,但是人民還不至 於餓死於溝壑,共產黨打倒了農奴主,反而餓死了成千上萬的藏民。共產黨來了苦變甜了嗎? 作者提到一位西藏婦女佩戴著母親遺留的一片顱骨作為珍藏,是他們民族親情孝心的表 現,是他們特殊的民俗,跟殘忍、黑暗、野蠻風馬牛不相及。中國共產黨利用西藏民俗蠱惑 人心是非常不道德的行為。 漢族同胞不容易理解西藏人民的心理反應。我們不妨設身處地地去理解他們。當德國報 刊上宣傳說歐洲的中國人絕大部分都服從黑社會的控制,中國餐館的金魚缸都是各幫派不同 的代號云云。我們聽了都覺得十分委屈,由於沒有掌握外文的主要媒體,所以感到無法把冤 屈向主流社會解釋清楚。作為少數民族處在共產黨的輿論監控之下,西藏人民被誤解,他們 的民俗含義被誤導,他們的冤屈和憤懣無法表達。這種心情不是幾乎完全一樣嗎? 作者的視角與多方面信息 從90年代開始,許多中國人來到海外,我當時就接觸了一些德國的西藏朋友。為了獨立 還是自治,大家有不同看法。情緒也是相當對立的。但是我當時就向他們,其中也包括西藏 流亡政府的官員達瓦才仁先生提出建議。他們應該跟中國的留學生、出國人員和華僑主動接 觸,達成諒解。我對他們說,如果你們連我們這些人都不能說服,都無法溝通,怎麼可能去 說服中國的黨政領導人和國內老百姓?大概他們聽到了不少這樣的建議,西藏流亡政府就翻 印了一些外國人的著作,例如:《雪域境外流亡記》(美國約翰。艾夫唐著,尹建新譯)。 讓一部分歷史真相在海外留學生和知識份子當中有所披露。但是這些書籍畢竟仍是外國人的 著述,角度還是西方的,被中國當局指斥為帝國主義言論。另外,台灣女記者林照真的《喇 嘛殺人》問世,也因為是台灣人的角度,並不能完全破解中國大陸人對西藏問題的先入之見。 現在茉莉女士的《山麓那邊是西藏》完全是中國大陸人的視角,通過對達賴喇嘛的訪問, 對達蘭薩拉的走訪,跟流亡藏人促膝談心,跟海外支持西藏活動的外國朋友交往,把中國大 陸人民的真誠想法表達出來,也把藏人心中的情緒和思慮發掘出來,呈現給中國讀者。這就 是《山麓那邊是西藏》的獨到之處。這本書到底給中國讀者提供了哪些引人入勝的信息呢? 西藏的反右鬥爭懲治了許多漢族知識份子,實際上他們的言論最符合當時的西藏實情。 達賴喇嘛的中間道路,或稱中庸之道,究竟是什麼?書中有達賴喇嘛本人的闡述。願意 在中國的框架下實行自治。達賴喇嘛如何看待政教合一,他已經明確表示,如果回到西藏, 不再擔任政治領導人。西藏流亡政府的組成,跟西藏舊貴族幾乎沒有關係。該政府實際上是 由人民選舉產生的。而舊西藏上層人士多半不是投靠國民黨,就是投靠共產黨,西藏流亡政 府卻是平民政府。這個流亡政府實行民主,人民可以批評政府,可以直接對達賴喇嘛表示不 同意見。達蘭薩拉的報刊也沒有輿論一律,十分尊重反對派的聲音。流亡藏民可以在達蘭薩 拉收看西藏自治區電視台的節目。不怕百姓看了拉薩的電視宣傳而變心,正說明流亡政府充 滿自信。反觀中國當局,對西藏流亡政府,對海外民主人權力量怕得要死,拚命封殺,毫無 自信。 還有一個有趣的問題,中國的宣傳經常指責西藏人民的反抗鬥爭是帝國主義的陰謀,而 四水六嶺反抗武裝力量(一支西藏武裝反抗游擊隊)則抱怨美國,「答應了我們的事情,最 後不管是政治也好,武器也好,統統都沒有做到。」達賴喇嘛的哥哥嘉樂頓珠指出,根本就 沒有外來勢力鼓勵藏人抗暴,西藏的反抗是很自然地發展起來的。因為中共無法向世界交待, 所以找藉口把帝國主義的大帽子扣上。 作者造訪達蘭薩拉,必須途經印度,少不得對印度文化和印度人民有所觀察。作者將印 度人民最優秀的代表詩人泰戈爾跟西藏人民的精神領袖達賴喇嘛這兩位不同時代的諾貝爾獎 金獲得者作了有趣的對比。著重強調了他們超越民族主義的局限,展現人類智慧的思想靈光。 作者還大略介紹了西藏流亡人群中的一個特殊的群體,詩人。用藏文,中文和英文創作的西 藏詩人。西藏民族絕對不是一個野蠻的民族,而是一個文學的民族,詩的民族。家國不幸詩 家幸。流亡藏人的悲劇玉成了他們的多種語文的詩歌。 作者記錄了與達賴喇嘛見面交談的內容和許多細節,令讀者相當人性地近距離觀察這位 被北京長期醜化的世界名人。談話從宗教、宿命、反暴力、漢藏兩族的恩怨,交際禮儀乃至 非常個性化的愛情觀問題,每每令人不禁掩卷深思。 作者是主張「祇問人權,不問統獨」的。其實主張在統一下的真正自治或許更為合理。 中國人中間這樣的主張或許更加普遍,而且跟達賴喇嘛中庸之道恰能若合符節。主張統一下 的真正自治也並不是狹隘的民族主義。畢竟中國不止祇有漢藏兩個民族,還有許多少數民族, 他們都在不斷成長,多民族雜居的情況也越來越交錯,越來越互補。祇有超越民族的局限, 秉持人權民主的理念,結束專制統治,建立民主法制,才能實現多民族的和諧共處和繁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