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龍案律師辯護記 (山東)李建強 不肯出獄 還有4個月的時間,李元龍就將囚服去身、陽光重沐。兩年前的9月9日,他以當地黨報 記者之身,被冠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刑事拘留。一年前的7月12日,他被定罪判刑。 四篇文章兩年刑,貴州省畢節地區中級法院製造了該地21世紀的首起文字獄。而我,正是這 起案件的辯護律師。 根據大陸的司法慣例,獲刑的人可以通過減刑提前釋放,前提是必須「認罪伏法」。春 節之前,李元龍的妻子楊秀敏女士來電話,談到李元龍也獲得了這樣的機會。獄方表示,如 果李元龍滿足了某種條件,可以在春節前釋放「回家過年」。 楊秀敏跟李元龍可謂恩愛夫妻。楊秀敏比李元龍小很多,因為仰慕李元龍的正直,李元 龍離異以後,還是姑娘的她不顧家庭和社會的不解和反對毅然嫁給了他,和他一起撫養他前 妻留下的兒子。很多人都知道李元龍是個有才華的記者,但幾乎沒有人知道楊秀敏也是個才 女。李元龍被判刑以後,楊秀敏給我寫了一封信和一篇寫給丈夫的文章,辭采俊美,行文典 雅,讓我十分驚訝。 我聽出了楊女士歡欣的情緒,也為這個消息感到高興,卻又不敢樂觀。我們就具體操作 商榷了一番,楊女士最後表示了自己的憂慮:我擔心李元龍不會接受啊,他那個寧折不彎的 性格!是的,這也正是我的擔憂。我跟他交談過,他雖然是個溫和的人,但是在對自己行為 的價值判斷上,神色堅定,口氣決絕。 果然,此後就沒有了他的信息,春節以後,楊女士也沒有再來電話。我也不忍心去電話 詢問,我知道,他肯定要坐滿「法律」給他的2年刑期,來證明自己對信念的忠誠了。 初擔大任 李元龍,1960年8月24日出生於貴州省畢節市,漢族,大專文化,《畢節日報》社週末 特刊部編輯、記者,因涉嫌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於2005年9月9日被刑事拘留,同年9月23 日被監視居住,9月29日被逮捕。2006年7月12日被貴州省畢節地區中級法院判處有期徒刑2 年,剝奪政治權利2年。因不服上訴,同年12月13日貴州省高級法院裁定維持原判。現在畢 節地區服刑。 與其他異議人士的案子不同,李元龍在被捕之前默默無聞,幾乎沒有人知道他——一個 貧困落後閉塞的西南地區小報記者的存在,他的名字和他的被定罪的文章正是因為他的被捕 才在互聯網世界廣為流傳。如果說他的文章具有某種「煽動」效應,那麼,正是逮捕他的貴 州省國家安全廳把這種效應千萬倍地放大了,這真是一個諷刺。 獨立中文筆會獄中作家委員會有一項職責,就是對中國大陸因言論入罪的作家、記者提 供法律救助。貴州畢節記者李元龍因言入罪,正好符合救助條件。我本來不是獄委會的法律 顧問,上海的郭國汀律師擔任這個職務,他2005年去國之後,由我接替。獨立中文筆會的秘 書長張裕委託我聯繫李元龍的太太楊秀敏女士,楊女士開始猶豫了一下,因為她已經在當地 請了一個律師,但是不太滿意。後來當地的朋友給她出主意辭掉那個律師,請我來做這個案 子。她來電話跟我商量,我告訴她最好不要辭,因為一個被告人可以最多請兩個律師,有當 地律師配合不是壞事;當事人自己提出辭掉律師,屬於違約,不能追回律師費。她接受了這 個建議,寄來了委託書。這樣我就成為了李元龍先生的辯護律師。 承辦李元龍案件之前,我做過羅永忠案,但祇是二審,並沒有出庭。做過杜導斌案件, 但因缺乏經驗跟警察發生衝突,中途夭折。短暫地接觸過張林案和師濤案,也祇是跟當事人 見過一面,都沒有實際出庭辯護。李案和幾乎同時承接的楊天水案件是我獨立為主承辦的兩 大政治案件。壓力之大可想而知。好在秘書長張裕雖然是理學博士,卻對法律有精湛的研究, 通過網絡幫我研究案情、制定辯護思路、修改法律文書,給了我巨大的幫助。 2005年3月13日,我飛去貴陽。此前我已經知道貴州是中國民主黨的一個重鎮,有不少 活躍的民運人士。當時我對他們還有顧慮,擔心他們介入會對案件產生不利影響,再三要求 楊女士不要跟他們接觸,我去貴陽也不準備見他們。楊女士有些猶豫,但是仍然答應了。 我出機場大廳已是深夜,楊女士和她的兩個親友在大廳裡迎客的人群裡等我,我的北方 面孔讓他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他們趕緊幫我拿行李上車,大家一見如故。去畢節還有400 多公里的山路,大家決定住在貴陽,明天再走。楊女士他們說當地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為 了照顧我祇好說普通話,她說得很慢,但是很標準,很清晰。 她問我:「您以前來過貴陽麼?」「來過,短暫停留。」 「在當地有朋友麼?」「沒有。」我微笑著搖搖頭。其實我法大的一個同學是貴州省科 技廳的副廳長,就住在貴陽。但是我現在做這樣的案子,又是這樣一個曖昧的身份,他恐怕 連認我的勇氣都不會有了,說了有什麼意思? 當晚我們簡單吃了點當地的小吃,住在一家有網線的賓館裡。可是網線老是接不通我的 筆記本,白花了300多塊錢。3月14日我們趕到了畢節市,楊秀敏讓我住到她家裡去,我找了 一間相對寬敞而且有網線的賓館住下。 畢節奇遇 楊秀敏在當地請的律師姓陳,西南政法大學的畢業生。原來在當地法院當法官,後來辭 職開業做律師,是當地的名律師。楊秀敏對我說,陳律師據說很有水平,但是脾氣也大,因 為經常去找他,耽誤他打牌,他很不耐煩,幾次提出要解除合同。我勸慰她說:有本事的人 往往脾氣大。有本事而又有些挫折的人,脾氣就更大。這個案子當地的律師敢接已經不容易 了。 楊帶我去見陳律師。陳大約40歲,個子不高,思維敏捷,口才極好。聊了幾句,他就問 我的學歷背景,原來他從網上查到我在政法大學讀過研究生。我如實相告:我的律師資格其 實是自學混出來的,與你們科班出身的不能比,讀研究生就是因為水平不夠而去補課。他哈 哈大笑,可能感到我還坦誠,說話也隨意了許多。 談到案子,他說:這個案子是當地的大案,高度敏感,辦案單位又是安全局,不是有人 相托我根本不會接。我不像你,辯護完了拍拍屁股走人,我還要在這裡吃飯啊。我連連點頭 表示理解。他又說:老兄,我實不相瞞,我做了10年法官,又做了這麼多年律師,為人又隨 便,在這個環境下,把柄非常多。我也是法律人,也曾有改造社會的理想,我對李元龍這樣 的記者非常欽佩,對你為他無償辯護非常敬仰。但我自己是無法放開做的,我想你既然來了, 我們不妨換換位置,你做主辯,我來配合,如何? 我給李元龍辯護並非無償,而是筆會出錢,但是我懶得也不方便跟他解釋。對他的要求 我表示接受。他又說:「你看,咱們是不是跟安全部門接觸一下?你這麼遠來,人生地不熟, 互相交流一下有利無害啊。」我聽出了這話背後的殺氣,腦海裡如電閃雷鳴般計算了一下利 害得失,覺得還是接受有利,就說:可以啊,什麼時間你來安排吧。他顯然沒有想到我會這 麼輕易答應,反而遲疑了一下:「這樣吧,你先回賓館,晚上我請你吃飯,卷宗我會複印一 套送給你。」告別陳律師,我自己先回了賓館,楊秀敏則回了家。 晚上6點,陳律師開車到賓館找我。進了房間,見屋子寬敞、豪華,就說:不錯啊,這 可是畢節最好的賓館了。不愧是大地方來的律師,有氣魄。我苦笑:我住進來,不過是因為 它是畢節唯一一個有網線的賓館而已,而我的電腦沒有無線上網設備,我又必須時刻與朋友 們保持網上的聯繫。 我問他:跟安全局接觸的事聯繫了麼?他突然吱吱唔晤,「這事以後再說,今晚我幾個 同學來了,咱們去吃飯吧。」「你們同學聚會,我去合適麼?還是算了吧。」「那怎麼行? 你別說是為了這個案子來的就行。別提李元龍的案子,也別提你從青島來。」臨走的時候, 他讓我帶上電腦,並說賓館不安全。 畢節很小,幾分鐘就到了那家飯店,天下著小雨,我抱著電腦出來,陳律師說:電腦放 到車後面吧。我很意外:「這是為何?」陳律師臉色嚴厲地說:「你放到車後丟不了,抱著 喝酒不怕丟了麼?」我心裡豁然明白過來,就把電腦交給他。我的電腦裡就是一些為這個案 子搜集的資料和法律文件,沒有什麼可以保密的東西。 我跟陳律師進了飯店的一個大包廂,裡面滿滿坐了十幾個人,有男有女,個個派頭不凡。 陳律師把我介紹成「北京來的張律師」,而他的那些朋友,他給我介紹說大都是局長、縣長、 隊長、庭長什麼的,統統都是他的同學。除了一個顯然很年輕的女士之外,其他人都比他要 年長。陳律師跟他們說當地方言,有人問我你能聽懂麼?我搖頭傻笑。其實我走南闖北,貴 州的方言至少也能聽懂30%.他們見我不懂,開懷暢飲、放心暢談,我隱隱聽出們的在談李元 龍的案子。 菜全是辣的,好賴我搞不懂,酒全是300多一瓶的茅台,我喝了一杯就放下了酒杯,無 論他們怎麼勸也堅決不喝,因為我知道這種中國最厲害的烈性酒,自己3杯下肚就會不省人 事。我身負重任,豈敢造次? 陳律師和他的同學開懷暢飲,喝掉三四瓶的樣子。我當時就納悶,陳律師介紹的時候, 沒有說誰是企業家之類,全是黨政司法官員,根據我估計他們的工資沒有人會超過3000元, 我覺得這頓飯如果不是公款招待,一定要陳律師買單了,如果這樣,這個人情就大了。 他們喝的正歡的時候,一個女孩出去了一會兒,我也借洗手出門看看,以證實我的猜想, 我果然發現陳律師的車不見了。這頓馬拉松式的飯吃到10點多才結束,居然不是陳律師買單。 陳律師和他那兩個比他要大上10歲的同學一起開車送我去我住的賓館。這家畢節市最豪 華的賓館附帶洗浴中心,他的兩個同學要去洗澡,我說我房間能洗,就不去了。陳律師死活 不幹,也不給鑰匙開車後鎖,我祇好跟他們去洗澡。我洗了10分鐘,趁他們不備,自己結帳 回了房間。反來復去睡不著,手機也開著。心裡想,這個地方做律師真不是人幹的事!大約 1點多,陳律師來電話問:你怎麼自己先走了? 我祇能繼續裝傻說自己坐車太累了,先休息。陳問:電腦今晚還用麼?我大約還要喝一 個小時的茶。我說:你隨便,今晚送回來就行。 3點多的時候,陳律師抱著電腦回來,我立即開機,不要說上網,連正常使用都不可能 了。看著倒頭大睡的陳,我從心底深處升起無限的輕蔑和感喟。當然不全是針對我的這位同 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