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派情蹤(五) (新西蘭)周素子 金冶 在50年代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的教師中,被人稱為「三金」的三個教師,職務地位都 較高,教學和畫藝也都是佼佼者。這「三金」是朱金樓、金浪、金冶。1957年的反右運動中, 「三金」都被打成右派。金浪死得較早,朱金樓則苦頭吃盡,於「落實」政策後,在孤寂中 死去。祇有金冶先生健在,矍鑠硬朗,以80歲的高齡於大前年(1994年)赴法國訪問,據說 自己設法留居於法國,他的油畫也被一位法國畫商看中,成為他的經紀人。夫人董琳也於 1995年赴法國團聚。他們有四個孩子 ,長女約在1988年赴澳洲留學,接著兩個兒子先後赴 加拿大,小女兒作為一位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定居香港。一家六口,像維多利亞時代那英 國的「不落國旗」,分佈在世界各地。這一家人,若能像醜小鴨變成天鵝後那樣,從高空俯 瞰原先受歧視,遭屈辱的故土,該是何等的感慨! 金冶從50年代初華東美術分院成立伊始,即在美院任油畫教師。他從政治中心的華北地 區「南下」杭州,很受人尊重,先被安排居住於西湖風景區從資產者手裡沒收來的小別墅裡, 1957年劃為右派後,降格搬到棲霞嶺18號。「文革」期間幾度抄家,再被逼遷到南山路一間 多年失修的舊房裡,一家六口都擠在一起。 夫人董琳原是美院圖書館職員,金冶劃為右派後,受到牽連,被開除公職,受居民委員 會監督。 「文革」中凡青年學子均經歷了一場上山下鄉接受再教育的「洗禮」,當時金冶的四個 子女都在中學唸書,正是下鄉對象,曾以「抗拒下鄉」罪名,將四人一起押送到桐盧縣僻遠 山村強迫「扎根落戶」。當時下鄉青年大多靠家庭資助,然金冶的四個孩子不但艱苦自立, 還節衣縮食,寄錢給家裡。文革中,金冶由右派「升級」為現行反革命,以攻擊革命旗手江 青罪名,被捕入獄,南山路的這間舊屋裡,祇剩下董琳一人,完全斷絕了生活來源,靠做一 些臨時的髒活、粗活勉強度日。一日,我在路上與她相遇,見她的神情十分沮喪,相問之下, 說是她羞愧得無地自容,沒有勇氣活下去了。原來她剛被街道居委會批鬥回來,這一回不是 因為思想「反動」,而是她「咎由自取」——她給孩子寫了信,連八分錢的郵票也買不起, 以僥倖之心貼了一張用過的郵票,結果被郵局退回,被人發覺,認為是「階級敵人新動向」, 讓她站在凳子上示眾,開鬥爭會。我極力寬慰她,我告訴她:以一個教授夫人,落到連八分 錢都沒有,是誰造成的?有罪的應該是別人不是她。事隔多年後,她對我說起此事,說那一 天我對她的安慰至關重要,我的理解給了她生活的勇氣。 如果說教授夫人因八分錢郵資的得「咎」而自責,而心裡放不下的話,那麼教授對於自 己「罪行」的認識,表現之大度豁達,很不一樣:金冶的反黨言論,經其專案組調查後,匯 編成冊,讓金冶過目簽字。這些捕風捉影的言論「記錄」,在當時,遇到這種情況,當事人 大多要作必要的糾正或申辨。可是金冶的表現與眾不同,他對這本滿載他罪狀的冊子正眼也 不瞧,大筆一揮,簽了名「認罪」了事。事後,董琳埋怨他,不該如此輕率。金冶竟說: 「若把我真正想說的話都記下來,可能十大冊也記不完,現在他們祇記了一冊,相去那麼遠, 我當然簽名了!」 教授和教授夫人就是這樣剛柔相濟,患難與共的度過了久長的歲月。1997年的春節,是 落實右派政策後的第一個春節。大年三十除夕之夜,金冶患難中一家六口團聚一室,吃餃子, 我是唯一的客人,暢所欲言,無話不談,酒逢知己,都醉了。在此後的若干年中,不管我的 工作如何繁忙,社交如何頻繁,但每隔月餘,必去他們的新居拜訪。那時金冶專事繪畫,而 董琳亦於晚年練習國畫,格調還相當不俗。我們的會面,賓主都極愉快!世上最愉快的事, 莫過於互相理解,互相欣賞。從50年代以來我們都是美院歷史的見證人,對人與事,看法相 同,評價相同,志同道合,在這淡泊的人生,難能可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金冶、 董琳都是我的知己,何其幸也。 吳明永 50年代初,杭州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尚無明確分別科系(原國立杭州藝專是分系的), 凡雕塑、油畫、國畫、版畫、應用美術、史論等燴為一爐,統稱繪畫系,祇是各人有其側重 面而已,而素描、油畫等基礎,是人人必須掌握研習的。吳明永是我哥昌谷的同班同學,他 側重史論。我哥先習油畫,有「素描大王」之譽,他的畢業創作是國畫西湖全圖。研究生期 間,與方增先、宋宗元由金浪先生帶領赴敦煌臨摹壁畫,歸來後創作了國畫《兩個羊羔》, 此畫於1955年榮獲世界青年聯歡節金質獎章,後在校任國畫教師,從此走上專門攻國畫的道 路了。 吳明永畢業後,留校任史論教師,給史巖教授作助教。當代有兩個史巖,另一個在上海, 也是研究美術史論的,被魯迅先生罵過,從「隱蔽的大纛」下拉出來「曬太陽」的。凡遇政 治活動,美院的學生就貼史巖教授的大字報,標題即是「被魯迅罵過的史巖」。史巖先生惶 恐分辯:「我不是那史巖,那史巖不是我!」沒有人想澄清,半個世紀以來,歷次政治運動, 都重覆地,明知故犯地扮演這個故事,史巖教授到死也未能分辯清楚。史巖教授在70多歲時, 又續絃了一個舊軍官姨太太,從此甚注重衣帽整齊,諸樂三先生「打油」他道:「帽兒光光, 今夜做個新郎;衣衫窄窄,今夜作個嬌客!」吳明永即是這位史巖的助教,非常勤奮攻讀。 他患肺病,為怕傳染,美院將患病者離群索居。 1956年前,美院未移址,尚在孤山之麓,這些肺病患者,都住在孤山東坡梅妻鶴子的詩 人林和靖墓之上方的「一片雲」古建築內。「一片雲」為晚清建築,遊廊重閣,可能原是別 館、私庵,在50年代初,充為公有,用作藝專宿舍,然破敗傾頹,年久失修。孤山東北坡形 勝大遜於西南坡,西坡有西冷橋通岳墳,山上有西冷印社、歐陽修六一泉,南坡有四庫全書 珍藏處青白山居、清代有藏書樓文瀾閣(現為浙江圖書館古籍部)。原杭州國立藝專所佔即 原先之白(白居易)蘇(蘇東坡)二公祠舊址。與國立藝專一路之隔者,即是湖邊的康熙欽 定西湖十景之一「平湖秋月」,和雕窗別緻,亭台樓閣的猶太富商哈同花園,即被稱「羅苑」 者(當時為浙大教授宿舍)。真是蘊藉繁華,遊人如織啊!相對而言,東坡幽靜多了,喬木 歷歷,芳草萋萋,遊人罕到,真是養病的去處。那時住「一片雲」的有徐永祥、沈海駒、吳 明永等……。「一片雲」三字鐫刻於古建築東向外石牆上,三字每個大若八仙桌面,作懷素 狂草,遊人大多不識,好事者過此,喜朗聲吟讀,有讀作「一斤空」、「一斤雲」、「一片 空」者,令人發噱!我和哥哥昌谷常到「一片雲」看望吳明永等。吳明永身材矮小,黝黑, 面有菜色,大概與他的勤於攻讀、病體、缺乏營養和生活習慣有關。他睡眠甚少,幾乎通宵 讀書、寫作,並習慣於深夜擁被倚枕完成。他有專門設計的木幾,斜形,約二市尺長,一市 尺闊,可收可放,可支於被上。若冬夜,他則倒穿棉衣,護其雙臂前胸。孤山之麓,萬籟俱 寂,文思洶湧,筆底生花。祇可惜未能傳世!我哥對他非常欽佩,常說當代那種欺世盜名的 繪畫史論家,給他拾鞋的資格也不夠! 有時我在傍晚碰到吳明永,說「晚上好」,他笑著說:「我剛起床,早上好!」 在1957年的反右鬥爭中,他被劃為右派。吳明永是福建龍巖人,父母雙亡,祇有一個遠 侄(這還是他死後前來收拾遺物時才得知的)。他本屬孤單,又因病而離群索居,生活習慣 則「宵行晝伏」。反右鬥爭後,他被剝奪工作,在美院移址城內時,被發落住在花圃角落裡, 與雜物在一起。他幾乎被人永遠、完全遺忘了。但他和我們家始終有來往。他既是我哥同窗 好友,我母又憐他孤身病體,即使身為右派,他也經常「暗度陳倉」而來我家。他來吃飯, 必自帶碗筷。但我母反對他自帶碗筷,她不相信有「傳染」一說。1959年冬,我生育了大幼, 暫住在我哥昌谷韶華巷27號舊寓,因奶水過多,每日必擠倒數杯之多,我母認為此物富營養, 可為吳明永補身,因此每日下午他必來喝奶,得以日日相見。他怕冷,穿一件藍色布料棉軍 大衣,顯得縮瑟、消瘦、憂傷。他常歎息我和陳朗的結合,說一個右派尚且難以生存,兩個 右派在一起如何能在政治高壓下生存,貽害子孫啊,真不明事理,不懂世故啊! 吳明永死於「文革」前,這是他不幸中的大幸,因此可以少受許多磨難。據我哥說,他 的死是慢性自殺所致,後期住院時,他逐漸減食,暗棄藥物,他已窺透人生,作我佛的涅槃 了。他的屍體在火葬場火化時,祇有寥寥如我哥、徐永祥等三數老友送葬。 吳明永是死了,但他的「日記事件」卻在文革中作祟!他在醫院病危時,手授平生六冊 日記予我哥昌谷。吳明永死後,我哥曾經廢寢忘餐的閱讀,有段日子他生活在吳明永的日記 裡,臉色蒼白,眼神恍惚了。那段日子,我哥變得極憂鬱無為。他說,從其日記看,吳明永 是必然會自殺的。可惜的是,我未能親見這些發自極秘的內心世界的幽愁和美麗,充滿納蘭 性德般才氣的文字!而且永遠也見不到了。1966年文革伊始,我哥憚於吳明永的右派身份及 其大悖於紅色思潮的灰色文字,一旦被抄家,必以窩藏論罪,因而燒燬了吳明永的日記。他 更翻箱倒櫃忍痛銷毀了自己收藏的古董和書畫。他怕被誤為暗藏武器,把出土的兩把漢劍鋸 斷,把唐俑、宋碗等寶物,半夜裡由我母親陪同,在西湖南岸僻靜處悉數沉入湖底……。 遺憾的是,他曾保存吳明永日記一事並不是絕密的。文革開展不久,在一次大會中,領 導突然宣佈,讓周昌谷交出吳明永的反動日記!並當場讓毫無思想準備的馬玉如作證。看來 日記還是不燒燬的好,為什麼要燒燬?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已經燒燬!由於周昌谷崇尚印象 畫派,他的家庭成份,他的反動學術思想,都足以算得上是個漏網右派,加上交不出吳明永 的反動日記,他渾身是口,也無法說清。周昌谷因被關押隔離檢查,一關即達3年之久。我 哥昌谷最終也死於文革的磨難。 吳明永終身未婚,他居住「一片雲」受林和靖詩人「梅妻鶴子」的影響吧。然就我所知, 他有一段感情上的小插曲:美院女生吳性清,其兄是吳明永好友,吳性清對吳明永從敬佩到 產生了愛情,但遭吳明永婉拒了,他認為自己有病,更覺得自己的暮氣將會妨害吳性清的韶 華。這使得吳性清更為感動。她自此將吳明永視為知己、密友。吳性清長相很清純,剪著齊 耳短髮,體相莊嚴,面如滿月,一副渾沌無竅鑿的忠厚儀表。 吳明永大約早抱定終身不娶,因為還在他剛過三十而立的年華里,就認了一個乾女兒, 這個女孩,當時祇6、7歲,是在他住處附近「平湖秋月」邊草地上見到她的。小女孩出身於 普通工人家庭,我見過她的母親,一個平常的女工。吳明永認真培養她讀書、繪畫,暱稱為 「咪咪」。成長後的咪咪嬌甜玉立,確似小家碧玉。在吳明永死時,咪咪親到火葬場送終。 80年代初,咪咪與她的丈夫張某曾到我的閣樓看望過我。她能送義父之終於落寞之時,又能 探訪義父的友朋於若干年之後,看來咪咪是有善根的。 約在1991、2年間,美院黨組織終於為死去多年的吳明永作政治上的平反昭雪,開過大 會,徐永祥、馬玉如、金冶先生等均都蒞會。其時我公差在外,未能到會。他的知己、我哥 昌谷亦已仙逝多年,願他倆的英魂能徜徉於南、北高峰間,並孤山之麓、西湖之濱!尚饗! 夏與參 在50年代初,我還祇10多歲的時候,即知道夏與參其人,往後的數十年歲月中,由於我 的生活變遷較大,「腳跟無線如蓬轉」,在杭州的時日不多,而夏與參雖則始終在浙江美術 學院,見面的機會卻甚少。說起來我的家庭與浙江美院(其前身為國立杭州藝專)的淵源頗 深:首是陳朗早先就讀於該校;次是我哥昌谷、昌米就讀於該院,畢業後任教於該院;再次 是二幼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後受聘任教於該院。半個世紀以來我結識浙江美院師生幾代人, 與夏與參雖相同身為右派,可甚緣慳,與他祇見過兩次面。 1952年我在杭州師範學校讀書,前在溫嶺初級簡師時的老師王伯敏當時在溫州師範學校 任教,正活動商調到杭州國立藝專任教。王伯敏畢業於上海美專,後期專攻中國繪畫史。其 年冬,他到杭州謀事,約我於一個傍晚到孤山訪夏與參。夏與參從杭州國立藝專畢業,在中 共建國以前,他曾是當時學校學生運動的中堅份子,他思想進步,工作積極,據陳朗說,他 還長於事務與管理才能,如籌款、舉辦義賣、救濟貧窮學生等。畢業時正逢中共接管該校, 他被留校協助接管,且任教務、人事方面工作,有些實權。王伯敏想調入美院工作,故找他 幫忙。夏與參當時住在孤山僻靜處一所藝專宿舍內,我們穿花度柳,曲徑通幽地找到他的住 處,然「雨打梨花深閉門」,他不在家!我們在門口佇望了片刻,王伯敏甚為惋惜,他當時 從溫州來杭,得經幾天舟車勞頓,何況謀事心切!這一次我沒能見夏與參,一直等到彼此成 為右派,「生入玉門關」,得「落實」、恢復工作,之間30多年的漫長動盪歲月後,才在美 院李家楨老師家第一次與他見面。 大約在1985年秋吧,李家楨請夏與參吃飯,在李家楨南山路美院教師宿舍中,因我為李 家常客,故也被邀。其日,由李家楨的女兒李其容掌勺。原來李家父女二人,各有其友好。 如逢女兒李其容宴客,在她相與的一班朋友中,我常為座上客。記得1979年冬其容宴請朋友, 從中我得而結識了廈門才子王翼奇,後與他交往甚深(他後來任浙江古籍出版社副主編和副 社長)。今則父親李家楨宴客,我也為座上客。在他家兩代人中,我的年齡居中,可謂兩無 隔閡。那天見到夏與參,無絲毫生疏感。夏與參原名代育,字與參,以字行,四川人,鄉音 濃重,個子甚矮小,小小的方臉盤,小小的手腳,穿著整齊、清潔。那天三人對飲,隨意而 談,就談到浙江美院的極左思潮,遷校分水縣,扎根農村時的荒誕、勞民傷財,戕害知識份 子諸況;喟感歲月流逝,舊友星散,多人亡故;談到美院歷次運動的極左表現,雕塑教授蕭 傳玖因不堪屈辱而上吊身亡;王流秋的逃亡被捕;造反派頭目張永生在「四人幫」倒台後病 死獄中,以及某些人賣友求榮、鑽營、無恥,各派之間的毆鬥;更評論畫壇流派,新事、舊 事……正是往事如煙!不覺夜深樽空,三人均微醺了。 夏與參當時已60多歲,然尚獨身,似也無意成家。時正在勤奮習畫,並想另闢蹊徑,感 情甚有寄托。據陳朗說,夏與參在求學時期曾致力於白描工筆人物,曾見其臨摹過唐周昉 《揮扇仕女圖》等。惜甚少見其作品傳世。李家楨十分讚揚夏與參的潔身自好,生活謹嚴, 說他在最艱辛的日子裡,也未曾見其有過生活上的拮据、狼狽。「文革」期間,浙江美院對 所有「牛鬼蛇神」(包括地、富、反、壞、右以外的新、老階級異己份子、走資派、反動學 術權威)實行無產階級專政,每人每月祇發給九元人民幣為生活費,例如我哥周昌谷,當時 家有老母、妻子連他共三人,每月祇發給27元人民幣。別人都不夠用,苦不堪言,而夏與參 (右派份子)同樣的祇這麼一點收入,但他節衣縮食,安排得當,除奉養(寄錢)在四川的 老母使勿致凍餓外,居然還借錢給別的患難朋友,為人解急。 在李家楨家識荊以後,由於彼此忙於工作,未獲機會再與夏會參謀面。次年,也即1986 年春,偶然的又有一次與他相見,地點為杭城吳山茗香樓。那天我陪老母登山賞花。我的老 母生平最喜愛觀劇、賞花,四季中不論桃花、荷花、桂花、梅花,祇要逢開放之時,必思外 出賞花。比如孤山之梅,常盛開於風雪交加之時,老母則必穿上厚棉襖,纏上圍巾,作踏雪 尋梅之舉。老母雖無書本知識,但對梅的花、蕊、萼、色、面,無不精賞,恐「梅王閣」主 人高絡園也無此精到!平時在我們自己陋室閣樓屋頂陽台上,老母即蒔花有50餘盆,精心培 植,護理,樂此不疲。 杭州城夾於錢塘江、西湖間,故東西窄,南北長,俗稱「腰鼓城」,吳山橫亙城中,將 杭城分為南半、北半,更具形勝。吳山西連雲居山、桃花山,隔萬松嶺為南宋故都皇宮所在 鳳凰山。吳山南麓一帶則為宋室皇族貴胄的別業遺址,遍山摩崖石刻,有宋米南宮「第一 山」、蘇東坡「感化巖」並元麻曷刺密宗佛龕等勝跡。吳山之頂建有「江湖匯觀亭」。吳山 上有若干棵宋樟,被榮冠全市古樹「一號」、「二號」……。吳山在城內,近在咫尺,山路 平坦,為我母常臨之所。我母平日甚為節儉,凡蘿蔔頭、菜邊皮皆鹽漬作飯菜,但外出則喜 嘗美食,不需多樣,但求精美。就在此繁花似錦的春日,我陪老母於吳山茗香樓進餐。進門, 祇見南邊明窗下若干人圍圓桌大啖高論,認得是美院黃裳等一干人。又見西窗下一人悠然獨 酌,細辨乃夏與參也。我們就近入席相敘,夏與參說,該日美院部分教師聯袂郊遊寫生聚餐, 他之所以獨酌,是因為大啖既費資又嘈雜,不如獨吃經濟實惠,落得清靜。我母甚讚賞他會 過日子。 歸後,我將夏與參茗香樓獨酌之舉,說與我哥周昌米聽。我哥即談起夏與參斷橋相親軼 聞一則:某年某日,有冰人為夏與參作伐,相約某女與他於白堤斷橋(即傳說許仙與白娘子 初次會情處)相見。暮色蒼茫,兩人按時先後而至,各坐於斷橋石欄上。夏不與女者打招呼, 也不寒暄,更不看女者,祇看西湖。良久,以濃重的四川普通話作開場白:「我,夏與參, 42歲,男,漢族……」道白完畢,回頭看女者反應,不料並無人影,那女人早已不知去 向……。 這軼聞可能有「演義」成份,後來我續聽到有詳、略多種「版本」。大家之所以樂於傳 述此一軼事,想來一則對他婚事的關切,再則對他特立獨行性格的激賞。我還曾聽陳朗的友 人金尚義談起夏與參,除說他平時辦事的一絲不苟外,還說凡是舊友或與他有什麼瓜葛的人, 從遠地而來訪求他,談事以後他總少不了一句鄭重申明:「宿食自理,恕不招待,我是六親 不認的!」金君學著用四川鄉音說此話,甚肖。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