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定橋的真假故事 (成都)東夫 紅軍飛奪瀘定橋的故事經多年宣傳早已為人熟知,一般人心目中留下的無非是影視鏡頭 場面,而在對歷史持認真態度的人心目中卻有種種疑點。如川軍為什麼不炸橋?紅軍奪橋為 何沒有大的犧牲?等等。近年來又有報道和文章披露,紅軍斷後的部隊曾對瀘定橋有過「局 部破壞」 如《蘭州日報》長征採訪組寫的《聽專家現場講述勇士「飛奪」》一文稱,1935 年6月2日紅軍大部隊全部過完,留下9軍團的何長工率領一個營守橋,何長工獲悉川軍已向 瀘定橋追來,便派人「將瀘定橋面的9根鐵鏈隔一根鋸一道深深的口子」,然後緊急撤離, 還將這一情況上報周恩來,「後已無退路,前方應有所準備。」為此,何長工受到周恩來的 表揚,到天全縣時,「專門請他吃了一碗雞絲面」。又有成都電視台記者周軍在《從安順場 到瀘定橋》一文中稱,最後離開瀘定的紅7團奉命對瀘定橋進行了部分破壞——鋸斷了幾根 鐵索,「既留下了修復餘地以保證兩岸百姓的生計和交往貿易,又能遲滯尾追之敵的進展速 度」,後來趕來的中央軍李韞珩部,就是將就這殘留的鐵索,紮了個「篾」索橋,勉強溝通 兩岸交通。云云。筆者對長征史有所研究,為此提供一些資料和見解。 紅軍奪橋時守橋川軍祇有一個班 到過瀘定橋的人都會對其險要驚歎,有點軍事常識的難免生出疑問:祇要有一挺機槍在 響,多少人都休想從光溜溜的鐵索上爬過去的。於是就有說法認為紅軍過橋時並未發生戰鬥, 例如張戎的《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就有此說。 其實這個問題早有答案,並且見諸於中國大陸的正式出版物。中國文史出版社1979年出 版的《文史資料選輯》第62輯裡,載有張伯言、楊學端、朱戒吾、張懷猷4人合寫《二十四 軍在川康邊區阻截紅軍的實況》。阻擊紅軍過大渡河的是劉文輝的24軍師的4、5兩個旅,其 時張伯言是劉文輝24軍參謀長,朱戒吾是5師參謀處長,楊學端是第5旅旅長,張懷猷是5旅 的參謀長,這4人均為當時戰鬥的直接指揮者,對當時情況的發言權不言而喻。他們4人後來 都和24軍一起向共產黨投誠起義,被安排了一碗飯吃,撰寫史料的謹慎也自不待言。關於瀘 定橋一戰的經過,他們有較為詳細的敘述。 根據他們的敘述,防守瀘定橋的是5師4旅,旅長為袁國瑞。4旅由雅安出發時,軍部的 指示是:「固守瀘定橋,阻止紅軍利用鐵索橋過河」。紅軍在安順場渡河時,4旅部隊還未 到達瀘定橋,當其得知紅軍已經突破安順場、正沿大渡河兩岸夾江而上奪取瀘定橋的消息後, 遂決定以一個團火速搶佔瀘定橋,阻止紅軍主力過河;一個團(該留旅祇有兩團)阻擊從安 順場渡河而上的紅軍。 防守瀘定橋的李全山團受命後,於5月28日下午出發,向瀘定疾進。關於這一個雨夜川 軍紅軍打著火把隔河並進,紅軍謊稱自己是川軍麻痺敵人的故事,被廣為傳播,但事實是川 軍跑在了前面,其先遣隊當日傍晚就達到瀘定,全團人馬次日凌晨到齊,而紅軍的先頭部隊 直到天明才在橋對岸出現。川軍的先遣隊傍晚到達後即開始橋板,但並未將橋斑拆完。對此 他們的解釋是「因天黑下雨,士兵疲勞不堪」,「有的鴉片煙癮又發」,所以「拆除橋板進 度極為緩慢」,天亮時紅軍先頭部隊已到,「因之拆除橋板工作未能徹底進行」。 他們講,5月29日,兩軍隔河打了一天,傍晚紅軍的大部隊到達,開始向橋頭猛烈射擊。 李全山「驚惶失措」,未經旅長袁國瑞同意,自行決定向天全後撤,祇留下一個營「斷後」。 李團長一跑,「斷後」的營長周貴三又「決定以饒連的虎班長作為最後的守橋部隊」。紅軍 開始奪橋時,「周貴三倉皇撤出瀘定向天全退卻,虎班全部被紅軍消滅」。 按照這4位的說法,在紅軍發起奪橋戰鬥之前,守軍其實已經撤退,祇有留下一個班在 橋頭防守。據紅軍將領的回憶,戰鬥開始時,紅軍一個團的輕重火器齊射。這一個班的川軍 是否在全團人馬都跑光了的情況下還有勇氣堅守,本身就值得懷疑,即使他們視死如歸,也 祇有送命的份。因此可以認為,紅軍奪橋時祇是遭到了象徵性的抵抗。 筆者認為張伯言等所講是可信的。劉文輝的目的是保住自己的地盤和實力,既不想和紅 軍硬拚,又要對蔣委員長有個交代,最好的辦法就是虛以應對,這種象徵性的抵抗是合乎邏 輯的,完全不打也是不可能的。 紅軍過河炸橋 近年來關於紅軍撤退時對瀘定橋進行了「局部破壞」的說法,來自所謂「瀘定橋史專家」 的口述。如原瀘定縣人大常委會主任王定模講,1975年何長工同志親自對甘孜州紅軍資料調 查小組講,紅軍撤退時對瀘定橋進行了破壞,他當時在場,親耳所聞。是「在鐵鏈上鋸口 子」,還是「鋸斷了幾根鐵索」,作者無從考證。但確有歷史材料稱,紅軍是「炸毀」了鐵 索橋。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3月14日成都《新新新聞》上有一篇《關係川康交通之瀘定 橋即恢復》的報道,全文如下。 「瀘定鐵索橋,自去歲六月經朱毛炸毀後,川康交通幾至斷絕,嗣由縣長張純嘏架設篾 檔一座,交通始稍恢復,至恢復鐵橋計劃,二十四軍川康當局均極注意,而行營方面,因其 關係剿匪軍事至為急切,眷顧尤深,曾派汪振洋來瀘觀察,擬具修復計劃,並由行營核撥款 項,令川康總指揮部,轉飭限期修復,惟是時山洪暴漲,河流喘急,所有炸斷鐵鏈,悉數絞 沉河底,殫精竭力,無法起撈,瀘定境內又不產鐵,遂至無法改造。多方考慮,始決定派員 赴滎經趕製鐵環運瀘連接架設,殊赴滎造煉甫將材料集中,約制千環之譜,而徐匪回竄之警 又見告矣,滎經即陷於匪,瀘定亦感緊張,復橋工作,又行停頓,不過篾橋扎脫,時感傾斜 曾由張氏構致電線百斤,添架牢固,以利過行,其後滎經恢復,二十四軍部即數飭原來負責 人員趕製鐵環,現已運到少數,春日融合,轉瞬河水漲泛,難施工,業於旬日之前集鐵木土 石工人開工,擬將殘餘之環及宰下近岸之鐵鏈,分別清鈕連接,先行架設,一面將鐵不適相 者加以翻制,庶免誤時耗材之敷設,至橋面及修復橋亭,應需板料,聞張氏已經預備齊全, 大致國歷三月底間即可完成雲。」 《新新新聞》為成都當時第一大報,影響很大,所持基本立場,當然在政府一方,但也 不乏客觀報道,如關於南下紅軍廬山戰役的《蘆山十日血戰記》的連續報道,就有許多據實 的描寫,以至被地方史研究者視為重要資料來源。作者以為,本則報道線索清晰,敘事詳實, 史實無明顯錯誤,可資左證。 「炸毀」一說,還有來自紅軍將領的文字回憶。紅軍最後渡過瀘定橋的是羅炳輝、何長 工率領的紅9軍團。9軍團在湘江戰役中傷亡慘重,到貴州以後便一直擔任斷後和佯動任務, 這次也不例外。羅炳輝在1944年9月28日的日記中寫道:「一九四四年,在敵後抗日民主根 據地的吁昭縣屬,黨中央華中局負責同志饒漱石召開整風會議,輝為主席團之一。四月九日 這天休息我到軍衛生部去檢查血壓病,得遇張雲逸、黃巖、戴濟民三位內戰時紅軍中的同志。 雲逸同志提到川軍中郭勳祺已去軍職。我中央紅軍到貴州向雲南前時靠川邊之土城時,被郭 軍三個師阻截一戰,沒有解決郭軍,我軍受到點損失。又提到中央紅軍縱隊和一、三、五軍 團渡過大渡河,轉入滎經、天全兩河水突漲。向東、川軍十餘個團防守雅安、滎經沿河,南 是富林鎮之大渡河,西是大渡河之瀘定橋,因阻追敵,已被九軍團政委何長工同志炸毀了, 祇有向北經川康邊,向陝北進展才行……」 羅炳輝的這段日記,刊於《天全文史資料第一期》,並在網上廣泛流傳。日記中還講到 紅軍士氣低落的情況,有興趣者在網上很容易搜索到。這篇日記寫於抗戰時期,那時還沒有 「飛奪瀘定橋」的傳奇故事上演,他據實而言也不會有什麼顧慮,其可信度當無疑問。何長 工後來承認對瀘定橋進行了「破壞」,也可資左證。所以「炸毀」的事實應當成立。所謂 「鋸斷」似無可能,根據筆者常識,鋸鐵索須用鋼鋸,長征中的紅軍不太可能會有這樣的工 具。「炸」是最方便的,不清楚的是,是否所有鐵索皆被炸斷。以筆者判斷是未全部炸斷, 否則架設「篾擋」相當困難。 川軍要有效阻擊紅軍,炸掉鐵索橋是最有效的辦法。劉文輝不炸橋,是為了自家地盤的 長遠打算,因為如果紅軍過不了橋,就會留在他的地盤上,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結局,用 張伯言等人的話說,他們當時是「祇想紅軍快點離開」。而一個未經證實的說法是,當時劉 伯承給劉文輝有一封信,申明紅軍祇是借道,保證不會在他的地盤久留。這樣的信,他在紅 軍經過德昌時,就曾經給守德昌的川軍旅長許劍霜寫過,許因此沒有阻擊紅軍。炸橋容易修 橋難,對自家地盤經濟民生影響不是一般,後來修橋的艱難,在《新新新聞》的這篇報道中 可見一斑。許多人不理解川軍為何不炸橋,道理就在這裡。 瀘定橋於當時川康交通貿易,以及兩岸民生之重要,世人皆知。大陸官方史料迴避紅軍 炸橋的事實,也許是出於維護紅軍的形象。其實換位思考,處於生死存亡之際的紅軍炸橋以 阻擋追兵,也是可以理解的,換了世界上任何一支軍隊,處於那樣的境地恐怕都別無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