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政治中的潘岳現象 (江蘇)樊百華 官場的少壯開明派 胡錦濤最近在中央黨校的講話,使我想到潘岳們是不可能真有什麼作為的——如果潘岳 們真想有所作為——潘岳們還沒有有所作為麼? 我對潘岳先生的瞭解,從網上知道他是詩人;從2001年他參與的政改報告,知道了他是 官場的少壯(非平民家庭背景)開明派;從潘先生被調派到環保局副局長任上,知道了潘先 生確實有使命感也有實踐才華。 剛剛上網專門查了一下官方公佈的潘岳簡歷——「1976年至1982年,在解放軍第38集團 軍、鐵道兵第13師服役;1982年至1986年,任經濟日報資料員、中國環境報記者組組長; 1986年至1988年,任國家空中交通管制局研究室副主任兼機關團委書記;1988年2月至1988 年12月,任北京房山區委外聯處處長兼外經委副主任;1988年12月至1989年12月,任中國技 術監督報社副總編輯;1989年12月至1993年2月,任中國青年報副總編輯;1993年2月至1994 年5月,任團中央中國青年研究中心主任;1994年5月至1998年3月,任國家國有資產管理局 副局長;1998年3月至2000年1月,任國家質量技術監督局副局長;2000年1月至2003年3月, 任國務院經濟體制改革辦公室副主任;2003年3月,任國家環境保護總局副局長,黨組成 員。」 憑常識這份簡歷說明:1,潘岳服役期間祇是士兵,否則退伍後不可能祇是一資料員, 判斷:可能是因為文人氣質不適應軍隊刻板的生活,但士兵期間發生過調動,這是一般普通 士兵不能做到的,說明服役期已經有一定的社會關係背景。2,從經濟日報調到環境報記者 組且很快任組長,說明其能力和在環保系統可能有關係背景;3,退伍4年後進到副處;4, 中國技術監督報期間可能還平庸犬儒著呢,否則怎麼可能「六四」後被派到容易「出問題」 的中青報?……好了,聰明、能幹、很適應官場、世紀之交忽然開明這兩年更忽然獨領風騷 起來——這是純個人的選擇還是官方的某種替代性佈局所致呢? 官方簡歷當然都是乾巴巴的。但潘岳是詩人還是很難想像的。 我這個人很土,我總覺得詩乃至全部文學藝術對我這樣的平民百姓命運的改變,沒什麼 用處。儘管我聽音樂、看圖畫、讀詩文,甚至會激動得落淚,但這些都是劇場效應,一回到 現實,文學藝術能給我帶來什麼呢?當然不僅是文學藝術,哲學呀這個學那個學的,它們制 造了令人目不暇接的太多的看法與說法,我也常常生活在它們中,但我都不知道它們對平民 悲慘命運的改變有什麼用處。我認為,到目前為止,平民命運的任何些微的改善,都是實際 活動、一代代勞動積累造成的。剛剛看到最新一期《南方週末》介紹印度學者查特吉的政治 學知見,他的學術觀念與我的非學術意見離得不遠:平民、自由民、公民等等長期來都祇是 各種精英的代稱,與底層無關,因為底層當且僅當出現了「群體性政治」(他們的個體甚至 不被視為生命體)運動時,他們才被當成有利益、有需求、有目的也有手段、還竟然能組織 起來的政治性存在。而他們當然是非文學藝術的存在,他們的語言是甘蔗、玉米、馬鈴薯、 青菜如何如何,就算他們哼哼唧唧地「唱」過千萬年,即便是「民歌」、「民謠」也不是他 們的!所謂的「革命文藝」也是革命機關的,還是與底層生命的實際持存無關。以群眾為唯 一政治存在形式的生命,祇有物質、經濟的改善,身體性政治的不被凌辱欺侮,才是當下 (而不是種種非當下)富有美感的生活。 但文學藝術當然有「意向」、「意味」,正像人類情感生活中的嬉笑怒罵有意義、意味 一樣。問題一開始就是:誰分有、誰觸碰到游離於底層本體的「意向」、「意味」呢?最近 看《鄧肯自傳》,鄧肯出身貧苦,成功之後也常常對民眾表示出極大的同情,但她幾乎沒有 為平民跳舞的興趣。更其實,像共產黨組織的到老區演出等等,那種姿態恰恰好證明文藝是 遠離大眾的——祇是可以當作政治包裝品在民眾眼前晃一晃的。古往今來現實三維空間的文 藝家大多是供統治者、上層社會娛樂消遣的。 作為詩人的潘岳與我無關。我說的潘岳現象與作為詩人的他無關。 改良延續共產黨統治 1999年(後來)祇出現在香港出版物和互聯網上的政改報告,前半部分內容主要是「反 革命」和坦承任何政黨祇能是某一利益群體的「代表」,提出「革命黨」向「執政黨」轉型; 後半部分內容主要是堅持「三個代表」的。究其實質,是一個主要迎合暴富群體及其代表江 澤民集團意願的報告。很多「自由知識份子」、「憲政人士」說:「三個代表」是告別毛澤 東旗幟的和平演變綱領,鑒於中國的問題主要是清除毛澤東遺產的問題,應當認可寫入憲法 的江氏理論的意義。這種說法似乎從極左殘餘鄧力群們的反應中也可得到佐證。於是,當胡 錦濤接棒提出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便再也聽不到鄧力群們的聲音了。如果說鄧力群們以前 的萬言書批判「三個代表」是不無理由的,那麼,依照邏輯,寫入黨章與憲法後還是應當繼 續不斷的批判下去,為什麼胡錦濤在說法上甚至在無關緊要的做法上一平衡,鄧力群們就不 吭聲了呢。可見共產黨官員及其刀筆吏們,都是人治潛規則的行家裡手,憲法、黨章、紅頭 文件在邏輯上多麼混亂,他們其實並不在意,他們僅僅在意:在官場利益的平衡中自己是否 有著一席之地;由互有齟齷的他們共同把持的共產黨政權在握。 這樣,作為潘岳進入官場活躍期標誌的政改報告,對於中國的意義,或者按平民價值取 向看有何意義,就很清楚了。同樣,2006年周天勇們公佈於互聯網上的政改報告,其意義也 方便看清了。 什麼意義?一言以蔽之:改良從而延續共產黨統治——按照查特吉的說法:是共產黨上 層「精英」們的統治。 但是,中國的實體格局已經到了這樣一個具有極大自身慣性的階段。那就是:暴富群體 已經能夠實際地左右政治、政策了。廣義的暴富群體首先是共產黨的各級、各界首領,其次 是通過官商勾結致富的壟斷行業、企業的管理層和具有偽民間面目的富人,再次是各類文化 界的「過於聰明」的「精英」。這個暴富群體因為眾所周知的惡劣品質,他們十分凶殘又十 分脆弱到難以容忍任何有整體社會結構變動意義的改良。這方面,可以非常清晰的從房價的 違規頂風性上漲,從操控股市的投機泡沫繼續放大,從真正的民營經濟遭遇進入壟斷領域的 「玻璃門」命運,從比政要報告還醜陋的各種學術謬論時時肆虐於媒體,從環境危機的不斷 加深,從腐敗的持續擴張,從礦難等等惡性慘案的連綿不絕,從千萬上訪民眾的血腥遭遇…… 在在都不難看到暴富群體的囂張氣焰,使得包括免除農業稅在內的很少的一些小惠政策,要 麼直接不能貫徹,要麼立即有變相的抵制,要麼很快失效於高度發達的「對策」——共產黨 時代廣義的「黃宗羲定律」。 不錯,最高層是有改良的小惠政策和高調(世界上沒有一個政權能喊出來的高調偽善口 號)姿態,但是,問題的實質,即便是據說地方政府與開發商應負主要責任的房價瘋長,其 根由難道不還在金字塔尖麼?這裡用得著馬克思的話了,千萬不可以從一個政權的旗幟、一 個統治集團的說詞或者紙面上的政策法令,來看問題。而要看其實際推行、奉行、慣行、力 行的「優勢行為方式」(我對「制度」的定義)。 夾縫中的政治智力遊戲 那麼,主要與潘岳的名字連在一起的政改報告,至多是一次夾縫中的政治智力遊戲。這 種遊戲的統一名稱往好裡說就是開明派、溫和派、改良派,往不好裡說就是苟延派、小惠派、 忠良派。共產黨裡面真有睿智、銳志的力量,如果有的話,我相信都不會企求一紙公開宣示, 然後按圖施工,而一定是韜光養晦、積極準備、極其智慧地尋求同道,要說一紙宣示也一定 比潘岳、周天勇們的高明遠甚,但現局不破決不會搞字紙迷信、咒語巫術。 這不是潘岳、周天勇們的無能,事實上,他們比康曉光們要明智、明快得多,祇要看看 他們離開整體政改發表的指向較為具體領域的議論,就不難知道。 潘岳現象不是新現象,而是老現象,就是我曾命名的「開明派現象」。坦率說,我主要 還是堅持這一觀點:開明派的歷史性作用已經終結。胡耀邦是開明派,趙紫陽是開明派,他 們的歷史作用實際地終結於六四了。萬里、喬石、李瑞環、朱鎔基、溫家寶……都或多或少 有這樣那樣難能可貴的開明(當然也有不開明甚至與開明相反的言行),潘岳先生的能力、 才華不在他們之下。終結的學術含義是:細枝末節的改良已經無濟於事,已經不能阻止方方 面面的惡化和加速惡化,已經早已弱不敵強、小不勝大。 人們說,難道中國僵局的打破不還是要靠開明派的集結、出手?難道賀衛方先生挑明的 分裂(賀先生的價值取向憲政方面意外又如何我更關注——憲政不能涵蓋中國問題的基本的 主要的方面)離開開明派有指望嗎?這是另外的問題。我的觀點僅僅強調:祇要在開明範圍 兜圈子,就走不出黑暗的洞穴!不超越開明派,集結、出手、分裂等等,都不過是又一輪循 環!我也並不否認開明派或多或少還在做著些好事。但是小善不擋大惡更是事實。 潘岳先生甫任環保局副局長時,有輿論認為這是潘先生沒有受到胡溫重用的證明。我不 懂這些。我的看法在潘先生的履職表現。一句話:異常精彩!令人敬佩! 我曾經給後來得到過聯合國環境保護大獎的國家環保局長曲格平寫信說:在中國做環保 局長最難也最輕鬆。據說曲先生是專家,好像潘岳之外環保局高官還有專家出身的。但是容 我說一句:就我觀察到的情況而言,祇有潘岳先生才是夠格的環保高官!這讓我聯想到美國 最新一任稅務局長也是外行,卻也是美國歷史上最出色的稅務局長之一。又聯想到朱學勤先 生的技術系云云,我就想:根本不在是不是內行或者什麼系,政治、行政、立法司法都不神 秘,有思想的人們都不難自學,關鍵在有沒有正義感、使命感,或者往低處說,有沒有為人 為官的起碼良知。我非常贊成很多網友說的一句話:共產黨官僚現在根本是「異於禽獸者幾 希」的問題。 從潘岳先生公開發表的文章、言論、訪談看,他非常勤奮,學習能力高強,又一定在依 靠專家和各界人士方面講究原則與效率。 開明派的歎息與悲哀 但是,面對最近發生的太湖污染大案,我與潘先生同悲歎! 2006年早些時候潘岳曾披露,松花江水污染事件以後查明,中國平均兩三天發生一起與 水有關的污染事件,年發惡案150多起。潘先生概括了三大原因,在在都說明共產黨的現行 政治格局難以防止太湖案的發生。1998年發大水我寫了《環保也應獨立》;1999年不僅是太 湖零點行動(1999年元旦零點國家檢測太湖水是否合格)時,我寫文章談到中國污染多「復 辟」;共產黨剛剛得到奧運舉辦權的那一刻,我寫了《奧運來到環保最容易的地方》,你看 中國各地這幾年天天都有空氣指數的報告,月月都有這樣那樣的環境指數報告,可是,那些 指數怎麼得來的,天知道!聽這些報給國際奧委會官僚、奧運參賽國看的指數,毫無意義! 最近我又寫了一篇文章,意思是關心奧運會的人們可以不關心中國的政治祇關心來中國賺錢、 免費觀光,但請為了自己的健康關注中國哪怕是奧運賽場地區的環境問題。我甚至有這樣的 猜測:官場能夠容忍潘岳並無多大作用的開明,主要原因之一也是為了2008年的奧運會。 潘岳可以微服私訪但訪到未必能辦到;可以刮一刮環保風暴,但就像李金華先生一樣, 審計風暴年年刮,即便中央機關每年幾十億的問題也不能遏制一二的(這裡我聯想到近年來 很活躍的笑蜀先生最近說到共產黨刮「反腐風暴」了);可以辛辛苦苦研究制定「綠色GDP」 試行體系,但試行了兩年差不多沒有一個省市積極支持,差不多自生自滅了;可以搞環保審 批的一票否決制,但發改委的環保審批開了綠燈,環保局就祇好乾瞪眼!怒江水電、不僅是 廈門的PX項目,不都是發改委批准的麼?潘岳的貢獻很大,但他的努力既不能阻止中國環境 的日益惡化,甚至也不能改變他的環保局同事一絲一毫。我的看法,官場能夠容忍潘岳並無 多大作用的開明,主要原因之一還是為了2008年的奧運會。那沒有問題,就是請抓捕太湖衛 士吳立紅的官僚們去辦綠色奧運也能辦出個樣子來:無非是請專家花大錢,無非是到時候提 前一個月或者多少天關閉北京地區、北京近邊省市的污染企業唄! 潘岳們有用有效,但更有限!這從潘岳本人公開的話語中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開明 的無大作用已經是開明派的歎息,而不是我的「激進」論斷了:2007年7月4日中國青年報報 道:「今年年初,國家環保總局掀起了被稱為第三次『環保風暴』的『區域限批』」,對此, 潘岳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坦言,不管是對幾個月前區域限批所取得的成績,還是對將來流域限 批將有的成果,他本人都不持樂觀態度。在他看來,兩個層次的「限批」都祇是比以前的環 境執法手段略狠一些而已。「以前是讓你關停並轉,我走了你又故態復萌,我拿你沒辦法; 現在是你不關,其他的項目就不給你批,你為了保一個億,可能要損失十個億。限批措施確 實有效,但和現在的嚴峻形勢比,和扭轉先污染後治理思路的期望相比,『限批』的成績還 沒到讓環保人一勞永逸的時候。」「潘岳說,唯GDP發展觀的背後已經不是地方官員執政思 路或者觀念問題,而是利益的問題。一些地方官員為了追求短平快的政績和那些追求暴利的 企業結合起來,不顧當地的資源環境條件,要麼亂上煤電、化工和鋼鐵等重化工項目,要麼 庇護非法排污企業。……」「比如此次『流域限批』的前期檢查行動中,環保總局檢查組在 安徽銅陵市經濟開發區的金威銅業檢查時居然遭到拒絕,出示了執法證後,企業仍稱必須有 『內部人』帶領方可入內,檢查組最終還是沒有進得去。『連代表中央政府行使權力的環保 總局都進不去,由地方管轄的地方環保部門能進去嗎?老百姓能進去嗎?』潘岳說。」 「在潘岳看來,這一系列黑色的數據說明,傳統工業化的增長方式已使中國資源環境到 了難以承受的底線,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受到嚴重威脅;而傳統的治理方式已不能解決積累 的環境問題。」什麼是「傳統的治理方式」?還不是專制框架下的、自上而下一丁點開明力 量的勉為其難麼?環保如此,其它哪一樣不如此?! 我敬愛潘岳們,也為他們終究不能有大作為而深感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