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王道」與「軟實力」 (海南)畢研韜 戰國《尹文子》宣稱:「道不足以治,則用法;法不足以治,則用術;術不足以治,則 用權;權不足以治,則用勢。」那麼,何謂「道」?「道」即「事物發展的普遍規律」和 「人的世界觀、人生觀、政治思想」等意識形態體系。何謂「術」?「術」即「手段」「權 術」。何謂「勢」?「勢」即「源於地位的權力和氣勢」。這段經典的論述不僅總結了中國 幾千年來政治統治的基本策略,而且各種策略運用的優先順序一目瞭然。事實上,《尹文子》 是在主張「整合式統治」:綜合運用各種策略以實現成本最小化和效果最大化。這又與韓非 子「法術勢」的統治理念不謀而合。 《韓非子。難勢》中說:「抱法處勢則治,背法去勢則亂。」「抱法」指制訂法令法規, 「處勢」則是利用君王的權勢實施統治。「抱法處勢」就是把「法」和「勢」結合起來。同 時,韓非子還把「法」「勢」與「術」融為一體,形成了以「法」為核心,以「勢」「術」 為保障的完整的法治理念。 尹文、韓非的思想與儒家的「王道」與「霸道」主張一脈相承。所謂「王道」,即以仁 義治天下,施行「禮治」「人治」和「德治」。而所謂「霸道」,即國君憑藉地位、權勢、 刑法實施統治。儒家認為,權勢與酷刑祇能收到暫時的鎮壓效果,祇有推行「仁政」才能籠 絡人心,才能實現長治久安。而魯迅在《且界亭雜文。關於中國的兩三件事》中一針見血地 指出:「在中國的王道,看去雖然好像是和霸道對立的東西,其實卻是兄弟,這之前和之後, 一定要有霸道跑來的。」 無獨有偶。兩千多年後,歐洲的「後馬克思主義者」(也稱「新馬克思主義者」)也提 出了相同的觀念。葛蘭西(Antonio Gramsc)把「古典馬克思主義學說」(classical Marxism)的「上層建築」分為「政治社會」(political society) 和「市民社會」 (civil society),並進而提出了「文化爭霸論」(cultural hegemony)。統治者必須在 「市民社會」裡贏得全社會的理解與認同。阿爾都塞(Louis Althusser)則把「國家機器」 分為「強制性國家機器」(repressive state apparatuses)和「意識形態國家機器」 (ideological state apparatuses)。在信息化時代,政府無法單獨依賴「強制性國家機 器」來維護社會的長治久安;社會越發達,「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作用就越突出。哈貝馬 斯(Jurgen Habermas)確立了國家——市民社會——公共領域的(public sphere)的三元 結構論,並系統論述了「公共領域」的主要功能是確立合法性(legitimacy)。今天,統治 階級不願看到的是,隨著全球化和信息化的發展,「公共領域」早已超越了傳統的國界線, 發展為「全球化的公共領域」(globalized public sphere)。個中厲害,2002年爆發的 「薩斯」(SARS) 已經給中國上了難忘的一課。 關於「文化爭霸」,加拿大經濟歷史學家、媒介學者英尼斯(Harold Adams Innis)指 出,傳播是社會控制的手段。而美國學者羅伯特。福特納 (Robert S. Fortner) 則進一 步把社會控制分為國內架構和國際架構兩種。在國內,傳播的主要任務是確定社會目標,建 立並推行行為準則,確立「四政」(政黨、政權、政客和政策)的合法性;在國際上,傳播 的主要任務是影響他國的對外政策,制訂國際標準,改善國家形象。正是因為信息的流動 (或曰傳播)事關「四政」的合法性,弗拉基米爾。阿爾喬莫夫(Vladimir Artemov)才警 告說:「信息是一種有力的意識形態的和政治的武器,它可用來顛覆政權。」事實上,歐洲 的傳播學者早已開始從信息流動的視角研究非民主國家的政權更替。而筆者的主要興趣之一 就是建立「傳播力學」,系統研究信息傳播的建設力與破壞力。 在當今時代,信息主要通過大眾傳媒、教育機構、宗教系統等渠道傳播。而對這些系統 的「控制」能力則集中反映一個國家的「軟實力」。 20世紀80年代,美國哈佛大學肯尼迪 政治學院的約瑟夫。奈教授提出了「軟實力」(soft power)概念,用以指軍事、經濟之外 的非強制性的第三維實力,即「通過勸說和魅力而非威脅或軍事手段來影響別國的能力」。 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訪問學者約書亞。科蘭茲克(Joshua Kurlantzick)在其新著 《魅力攻勢——中國軟力量如何改變世界》中則把「軟實力」界定為「軍事力量以外的其他 一切力量,包括經濟力量、外交力量和文化力量」。顯然,科蘭茲克的定義要比約瑟夫的理 解寬泛得多。而筆者感興趣的是,「軟實力」概念能在多大程度上適用於國內治理,中國又 能從中受到多少啟發。 遺憾的是,雖然美國政府在公共外交方面下足了氣力,但美國的國際形象卻是每況愈下。 於是,發明了「軟實力」概念的美國人開始了反省。反省的重要成果之一便是2007年11月6 日推出的「聰明實力」(smart power)報告。「聰明實力」是結合「軟實力」與「硬實力」 之所長,超越胡蘿蔔加大棒的政策。該報告是由美國前副國務卿理查德。阿米蒂奇和哈佛大 學教授約瑟夫。奈領導的跨黨派「聰明實力委員會」提出的外交方略。與此同時,美國官方 智庫「東西中心」(East-West Center) 主席Charles E. Morrison和高級研究員Peter A. Petri在同期共同發表的文章中建議,美國在處理與亞太國家關係時應該進一步整合非政府 力量,應該重新審視傳統的「軟實力」運用模式。 兩千多年後的今天,高度發達的美國提出的「軟實力」「聰明實力」假說,與中國儒學 的「德治」「仁政」理念驚人的相似。所不同的,儒家的學說側重於國內統治,而美國的學 說著眼於全球治理。但願中國能夠以史為鏡、以「國」為鏡,能夠從中吸取到「和諧發展」 與「和平發展」所必需的營養。 (作者系海南大學傳播學研究中心主任、副教授,現在愛爾蘭訪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