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時代的中國兩會 (四川)楊銀波 痛苦的話題被世故地遺忘 究竟是「留點口水養精神」,還是「我要說、要說、要說」,在歷屆人大政協兩會中是 為難的選擇。在人們早已迴避政治、遠離政治,崇尚金錢與時尚,舉國進入「奧運年」的全 民狂歡氣氛時,那些令人痛苦的話題早已被人們越來越「世故」地遺忘。這些話題即使能夠 存在,也祇是被緊緊束縛在一小群人壓抑的心胸之中。兩會之中第一主角是「民生」,人們 普遍關注房價、物價、工資、稅款,而不是政治改革。歷屆兩會都高喊「將反腐敗鬥爭進行 到底」,此次已沒有那樣的高調。總理報告,代表委員的提案,90%以上都在談經濟、民生、 建設領域。關注「文化」的,諸如喜劇演員鞏漢林之「提高全民審美情趣」,「純屬多餘」 的廢話。而針對「艷照門事件」欲求立法的提議者,更是搞錯了說話的場合。這好比民國初 期要成立國民黨的競爭黨,其中一個黨的方針是:「我黨同志堅持不喝酒、不抽煙、不嫖娼 的原則」,這些事還是「跟你老婆說去」比較恰當。 政治會議的高規格,並不因佈置之豪華、秩序之良好、參與熱情之高,而成就其價值。 相反,那些似乎「代表」了民意的代表,以及那些似乎敢於「協商」的委員,哪怕僅僅集中 關注那麼十來個重點提案,且有著絕對的執行後盾之保證,也算是歷史功德。這次的兩會是 「做」出來的,形象十足,太多媒體記者有此感慨:「規格與以往不同」,「看上去很壯 觀」。而網民也彷彿從不恐懼「陽謀」似的,在各大門戶網站和官方網站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他們要「向總理提問」,說「房價太高,工資太低」、「殺貪官、殺貪官」之類。剃掉那些 重量級的硬話題,大量保存無足輕重的軟話題,乃是媒體的一貫做法,人們的眼球會更多地 關注到導演馮小剛倡議網民簽名來共同打擊網絡盜版,或者「給總理搬把椅子坐著讀報告」 的建議之類的廢話,而恰恰忽略了此時中國最為急迫的重大災難。整個中國可謂恐怖而窒息, 物質的誘惑、道德的淪落、慾望的浮華早已拋棄掉了血淋淋的真相。 「向總理提問」,已經成為此次兩會的時尚。提問者最多的省份來自廣東,其次是山東。 很多年前我就注意到,廣東的敢言者遠在其餘省份之上,其卓識遠見與洞察深刻也因「地利」 而獨異。別看這裡經濟飛躍、繁華無限,其中深刻矛盾簡直比「螞蟻暴動」的規模還要來得 大,密密麻麻、層出不窮、源源不斷。廣東集中了中國最多的廉價勞動力,當中的勞資矛盾、 圈地運動、房地產暴利以及嚴重的基層腐敗與冷血而緊張的高層政治情勢,簡直就是其餘省 份的第一警示版本。人們羨慕這裡的高度發達,但又窒息於這裡的生存空間,誰來廣東,誰 就迷茫。在中國內地,再大的腐敗案跟沿海廣東比起來,其檔次完全不一樣。這裡的人真正 懂得資本的力量,真正懂得權力的運作,跟上海人比起來,這裡的人心早已「硬」得不是一 般,大概也因此之故,廣東人之抗爭向來都比其餘省份人民之抗爭來得有氣魄、有規模、有 層次。 「大國寡民」 民怨沸騰 整個中國的行政者,此時都在思索怎樣將溝通的渠道擴展一些,若再不如此,恐怕民聲 之洪流真要衝垮長城了。所有的官員都穩穩地端坐著,「讓你們去說吧」。於是,我看到了 越來越多的人在罵腐敗,在罵「日子沒法過」,在罵「我對這個社會不抱任何希望」。從網 友建言錄到天涯社區、凱迪社區的網民熱烈發帖,我們看到了更真實的中國生存狀態。老師 們在抱怨工資太低,下崗工人在抱怨沒有養老保險,打工仔在抱怨新的《勞動合同法》已經 成為資本家變相剝削的利器,走投無路的拆遷戶在抱怨「暴力拆遷」的恐怖與冷血,醫生在 抱怨把新型農村合作醫療保險強硬地推給醫生來執行是「外行管內行」,更多人在抱怨物價 漲得太快,腐敗蔓延得越來越廣……。總而言之,人民都在抱怨,我們通常所說的「怨聲載 道」或者「民怨沸騰」指的就是當下這種狀況。在中國,「先富起來」的人畢竟祇是少數, 更多人生活在貧困線左右,結結巴巴地過日子,他們的理想並不宏遠,祇是力求保護自己的 生存空間,但恐怕連這一點在號稱「GDP數年持續增長」的中國,在短時間之內也未能實現。 看上去整個中國越來越富,但實際上真正握在人們手中實實在在的錢,依舊是那麼微不 足道。這裡不是台灣,不是新加坡,不是瑞典,不是美國,不是日本,這裡是鐵血、殘酷的 中國大陸——極其特殊的國情就是「大國寡民」。在這個國家,單是民生話題,我們就可以 談起許多許多,更不必說其餘更為「重量級」的天下大事。憑藉工業化的推進與資源的瘋狂 掠奪,我們的生態正在走向毀滅,物慾充斥人心,犯罪率持續上升,統治成本急速加大。對 於教育、醫療、住房、工資、物價,這一系列目前都還祇是在「錢」這個字眼上著筆。大家 清楚中國的災難特別多,罄竹難書的天災人禍,加上比天災人禍更為猛烈的「制度之禍」, 乃是一般國家所無法承受的。這是一個神奇的國度,再離奇再瘋狂的事件,在中國都顯得並 不稀奇。所有的媒體都被控制束縛,因此真正的重點並不在總理那裡,也不在媒體上面,這 裡充斥粉飾太平、歌功頌德的統戰傳統,你能看見,你也可以說,但是你總感覺自己早已成 了啞巴,成了廢人,因為你的意見總是無足輕重。 流於「勢術」的中國政客 整場兩會最荒謬的是首次集體亮相的八個「民主黨派」主席,連微笑都不帶真誠與坦蕩。 他們有著各自輝煌的頭銜,但似乎都在說相同的八個字:「風雨同舟,榮辱與共。」這個 「共」指的就是共產黨,與李敖獻媚的那個「休戚與共」的「共」是同一個概念。他們公開 承認,其「合作」「協商」的對象,同時也是他們的「領導」。在這裡面聚集了大量的社會 精英,醫學的、科技的、企業的、教育的、文藝的,他們為自己這個所謂「黨派」曾經擁有 那些「明星」而自豪。其實他們自己並非台盟或者九三學社抑或其它,他們真正的名字,就 是共產黨預備性的、下屬式的「共產黨的共產黨」。他們的所有運作都掌控在這個黨之下, 心甘情願地,服服貼貼地,任勞任怨地,寄人籬下地「大樹底下好乘涼」。有一位記者問: 「你們的建議有用嗎?你們有實權嗎?」他們照樣洋洋自得地承認:「有。」而這理由竟是, 他們的建議可以被中共部分採用。奴才向來如此的,主子說你能幹,你就是好奴才,因此, 坐穩奴才位置成為他們對自己最大的期許。 在這場兩會裡,沒有提及也無人敢提及的問題實在太多。我非常不明確這一點,因為依 照法律,人大代表具有因發言而獲罪的「豁免權」,有任何發言後果都是不用追究的,但是 仍然沒有人在那個場合這樣做,畢竟那祇是紙上說的,沒有力透紙背,更沒有實現於真實政 治之中。姚立法們是不可能在那裡說話的,你我也是不可能在那裡說話的。但是事實擺在眼 前,我們必須廢除老舊的戶籍制度、勞改制度,必須出台中國的《新聞自由出版法》,必須 撤除意識形態的禁錮,允許流亡者回國,釋放政治犯、良心犯……。諸如此類,沒有人在那 個場合提起。有的委員比較大膽一點,他們建議撤消中科院和社科院,建議抵制房地產開發 向農村範圍蔓延。有的評論作家也很敢言,他們看到了一個緊迫的眉頭,每屆兩會都有地方 官員拚命要錢,他們簡直不是來開會的,而是專門來討債敲詐勒索的。有一位叫鞏獻田的人, 在兩會中還有這樣一個提案:「建議公佈縣處級以上公職人員財產。」這在中國已經算是重 量級提案了,不知我們應該深感喜悅還是悲哀?在那個會議裡,我們同樣看到了許多開發商 的身影,有人是敢批評他們的,他們很清楚這個事實,「釘子戶」憎恨他們的強暴,全中國 都在憎恨他們的貪婪,但是他們並不恐懼,因為他們深知兩會的性質:經濟建設嘛,我們就 是貢獻者。這就像搖滾歌手左小祖咒唱的那樣:「他已深刻地掌握了世界,與你們不同。」 在一個過分強大的統治者面前,說話是需要膽量的。想要理直氣壯地說話,就必須把自 己放得和對方一樣高,甚至來一點「你以為你是誰呀」的氣概,這樣才可能完全呈現你的獨 立意志。中國的政客們有太多太多流於「勢術」一類,沒有「道義」的追求,比歷史上的忠 臣、誠公、諫客還不如。整個兩會既無「辣妹」,也無「猛男」,實在不夠看。兩會之後, 人們依舊忍受生活的痛苦、社會的揉打,艱難地過日子。作為平常百姓,他們祇是這樣句且 地過著,與一百個、一萬個兩會都無關。當然這並不否定在中國照樣有許多人在默默奮鬥, 即使是那些「國家利益高於一切」的信徒們也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業績。在任何一門了 解真實中國的功課裡,都有「人心、人情、人性」的必選課程,這裡面的學問很複雜。好比 真實之中國,這裡的人也許並不都是那麼無能、懦弱和虛妄的,譬如你我,一樣生長在這片 藍天之下,懷著各自不同的夢想,想讓這個國家多點自由,想讓這個國家之民主法治能夠實 現我們的權利,真正像個「人」那樣地生活。時代非常殘酷,但我慶幸這殘酷至少沒有毀滅 掉所有的人,因此我對中國人寄予這樣的希望:按你想的那樣去說,按你說的那樣去做。一 切都有可能改變,包括你自己,以及這個你痛愛、痛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