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珍藏的柳亞子佚詩 (河南)陳華東 抗日戰爭勝利前夕的1945年元月,客居重慶的家父驅車前往自桂來渝不久的柳亞子先生 寓所拜望,暌違多年的主客交談甚歡。辭別前父親提出了索求詩詞之請,亞老欣然命筆,頃 刻間一首信手拈來即興書就的小詩躍然紙上,遂而就有了此首散落在民間之柳詩的存在。大 陸易幟後不久,家父將此詩交由年近弱冠的筆者來保存。亞老墨寶,歷經各項毀滅文化的運 動,以至文革丙火,仍存留世間,寧非幸哉奇哉!? 以上是舊話新提,而舊話往往要從頭說起。 我的父親陳秉誠早年就讀於上海復旦公學文科,師從邵力子先生,與羅家倫同班同捨, 情同手足。在數年間教與學的互動之中,蓋因二人之國文功底較厚而深受邵老之垂青。自此 以往,邵老與其兩位學生之間的亦師亦友之情誼一直保持到了1948年底,前後達30餘載之久。 家父從復旦公學畢業後不久,又於「五四」運動前兩年考入北京大學法科。其時,羅家 倫、傅斯年和孫伏園也先後進入北大文科,從此4位同窗之間過從甚密,直至大陸「解放」 前夕。家父在北大修業期滿後,因成績優異而由當時北京政府司法總長兼北大法科學長王寵 惠親自援引到大理院任職,數年後乃因看不慣北洋政府的官場腐敗而憤然辭職南歸。此後, 他淡泊仕途,不求聞達,祇因尊崇晏陽初平民教育思想而在家鄉辦學,並達到舉家興學之境 界,遂而終身與教育事業結下了不解之緣。 1923年秋,柳亞子為重振南社雄風而與邵力子、葉楚傖共同發起組建新南社,鼓吹三民 主義,提倡大眾文學。時在大理院任職的家父因過去一直敬崇早年的南社諸公,對南社巨擘 柳亞子更是仰慕已久,後終獲一次機緣經邵老引見而得與亞老相識,並在以後的歲月裡偶有 接觸。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家父攜眷流亡四川直至勝利復員。在渝期間,家父與邵老、亞老 以及同窗好友傅、羅、孫等時有小聚,上述向亞老索詩之舉即乃其中之一例。 再說一件往事。近30年前即1979年間,作為大陸新時期文藝振興的里程碑——中國文聯 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隆重召開。數日後,在大會閉幕式上,茅盾先生發表了熱情洋溢 的講話。當我從報上看到這篇簡短而又激越的閉幕詞中用了不少篇幅對愛國詩人柳亞子作了 推崇備至的高度評價後,心中即刻萌生了一種是否將我所保存的、不為世人所知的這首柳亞 子小詩公諸於世的想法。後經一段時日考慮,遂決定不顧打擾沈老而提筆呈一短箋,道出其 中原委並徵詢相關意見,詎料未過多久,我即收到了簡短的回信。沈老函示的中心意思是, 亞子先生散落在民間的佚詩為數不少,日後出版全集時當會徵集的,希妥為保存云云。 歲月不居,光陰不留人。時至今日,我已年逾古稀,來日無多。我想,如將散落在民間 的此首柳詩公諸於世,讓喜愛柳詩及其書法之人皆得以欣賞,豈非善舉哉!?至於為公佈此 詩而撰寫的這篇短文,僅意在點明當時的人物背景,使讀者便於理解而已。此無題之詩云: 「贈我茅台酒,恨我不能飲。索我素箋書,笑我字如蚓。平生負虛譽,名士例畫餅。三 復羽琌詩,驚心自鞭影。 小詩塗應秉誠先生雅屬 卅四年一月五日 「亞老印鑒」」 亞老贈先父詩,可謂真性情真才情的自然流露,難能可貴;其書法也是一格別具,一支 獨秀。前四句是一個鋪墊,點明即興書寫此詩的緣由,也自然流露了詩人的詼諧幽默感;後 四句道出了詩的主題,表達了當時愛國知識份子的處境、意境與內心感懷,更表達了中國歷 代士大夫傳承下來的那種虛懷若谷、傲然挺立的風骨。其書法所體現出來的那種遒勁灑脫的 力度和行雲流水般的優美,更是使深諳書法的先父愛不釋手。我想,舉凡看到此詩箋的諸君, 將會有此同感的。 亞老1949年以前的詩堪稱詩史,史有定評。中共建政後,亞老作為詩壇耆宿祭酒,對自 以為太平盛世的來臨歡呼雀躍當屬自然之理、率真人性,即便頌聖幾句,亦未可苛責。「開 天闢地君真健」不必當真諛詞,可惜伸手乞討頤和園,「倘使名園長屬我,躬耕原不戀吳 江」。遭到毛澤東的拒絕和教訓:「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頤和園是人民 的,我把它給了你,合適嗎?」卻仍不明白帝王心術,還是「風度元戎海水量」的頌揚,不 免有年事高邁的糊塗了。毛澤東當時拒絕勸諫,入住中南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 心態已露端倪。亞老熟讀歷史,豈不悟哉! 我喜歡亞老贈先父的這一首饒有生活情趣和深層寓意的小詩,為現當代中國文人自身的 局限和受盡毛澤東的糟踐深感悲哀。 註:「羽琌」系指龔自珍的一個鮮為人知的別號——羽琌山民。「琌」字首見《穆天子 傳》。《穆天子傳》卷二有云:「……潛時觴天子於羽陵之上,乃獻馬牛羊。」卷三有云: 「天子大饗正公諸侯王,勒七萃之士於羽琌之上,乃奏廣樂。」前後對照,可見「琌」字與 「陵」字乃同音同義之古字也。又, 據《字彙補。玉部》載:「『琌』,疑即『陵』字」。 (2008、2、15於開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