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真相與誤導 (河南)陳華東 「為政治服務」的定式思維 某日在綠茵如畫的校園內悠閒漫步,偶遇一位從我校中文系畢業後考入河南大學歷史系 的在讀研究生。片刻閒聊間我無意地向她問了一句話:「你認為攻讀歷史學的根本目的何 在?」詎料她未加片刻思索竟作了如下直截了當的回答:「為政治服務」。聽了這個脫口而 出的回答後,我不僅茫然,且更為驚愕,因沒想到我們青年時代即已耳熟能詳的這句定式語 言,竟然一直延續到新的世紀。是代代相傳的定式思維在作怪,抑或諸如此類的思想灌輸從 未斷絕?實際上如若轉念一想,冷靜地去縱觀並反思那過去歲月裡我們所面對的各種學科的 觀念教育,所接受到的大都是「為政治服務」這樣的思想灌輸,從而長此以往,似乎就形成 了一個傳統而一直延續至今。再轉念一想,時已處在當今多元思維並存的新時代,對於這種 觀念的存在是值得去推敲的。 一切學科都具有專業內涵、學術尊嚴和獨立的價值觀,對於後者,人文學科尤甚。儘管 如此,也不應否認各科之間亦存在著一定的互補性和某些相融性,因而「服務」之說似在情 理之中。但必須指出,如若僅僅出自政治利益的考量而將它們人為地賦於某種帶有依附性的 屬性而成為一種工具的話,那就失去它們的原本價值了。 筆者不揣淺陋,擬對上述應答之所以能夠長期存在之濫觴作出如下有待商榷的芻議,以 祈方家不吝指正。其一,竊以為,「政治」一詞的定義,作為政治學的基本概念,出於某種 不言自明的原因,長期以來在我國學界乃至公眾的心目中,早已形成了一種超廣義性的解讀, 俾而易於闡釋,更而便於操作,直而延續至今。其二,舉凡對近、現代西方資產階級政治家 和政治學家關於「政治」一詞界定的種種論述,我國因囿於不同的政治立場、不同的哲學視 角、不同的歷史傳統、不同的價值觀念和不同的經濟背景而不能予以批判性的吸收和辯證性 的接納,從而失去了理應參照的一個參照值。其三,為現行政治體制的本身實質所決定了的 一個明顯表徵,即「政治當為人們奉行的最高原則」這樣一個帶有強制性授之於人的理念早 已介入各類學科並融於其中,且又久入人心而奉為圭臬;鑒於上述三點現狀並予以綜合後, 我們對各類人文學科在進行觀念教育時為何至今還要灌輸必須為政治服務這樣的觀念,那就 不難理解了。 歷史學的根本任務是去偽存真 前人早已指出,研讀歷史的目的或者說歷史學的根本任務,就是依據建立在真實史料基 礎上的構架而予以縝密性的考證和邏輯性的詮釋,其核心就是四個字:去偽存真。因此,我 們攻讀歷史學的宏旨之一就是要在一些疑點上去尋求真相。有鑒於此,歷史上那些歷經苦難 而秉筆直書的史官們之所以受到後人的崇敬,蓋緣於此也;反之,如若人為地加以掩蓋、歪 曲、篡改甚至偽造歷史,終究會有大白於天下之一日而受到後人之唾棄。由此可見,對於 「真」的,要給予合乎邏輯的推理與詮釋,使後人從中汲取經驗,即所謂的歷史經驗;對於 「偽」的,要恢復歷史的本末面目,使後人從中領取教訓,即所謂的歷史教訓;這就是以史 為鑒的重要表徵。然而,即使在正常情況下,我們要去成功地而又完滿地做到這一點,卻又 困難重重,其主要難點當有如下幾個方面:一是真實無誤史料的不完整甚或缺失,二是面對 卷帙浩繁的史料所必須具備的深厚的辨偽功底,三是意識形態對史學研究的自覺或不自覺的 影響,四是出於各種不同目的人為因素的干擾。五是執政當局為一己之私而嚴控重大歷史檔 案,專供御用學者,即使過了時限也不解密。除此之外可能還有一個難點,即當我們面對記 載某一重大歷史事件的各類文獻之際,如若野史有悖於正史時,也不能完全排除正史恐有曲 筆、野史卻有正確表述這樣的情況之存在。所有這些,不能不使我們深深感受到研讀歷史的 難點,也就是說上述之方方面面即乃史學研究的困境之所在。 上段所言,均系指正常情況下史學研究的困境;但若在非常情況下,那史學研究的任務 就更為艱巨了。先不說別的,僅就歷史教科書這個問題,誠如袁偉時所言,一直不顧史實, 仍在讓孩子們喝「狼奶」長大。不勝枚舉的無數事實早已證明,一貫向青少年灌輸習讀歷史 必須為政治服務的潛台詞,就是希圖一黨獨統的局面永存。如果說歷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 姑娘,那麼誰是最高明的化妝師,當自不待言。執政當局向以謊言為主軸,輔以各種慣用伎 倆,來解讀自己所造成的歷史,其中以達到人們集體遺忘為目的的掩飾、誤導、淡化等手法 的運用更為高超,無人可出其右。比如,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的研究生竟然不知道劉賓雁為 何人,即可見一斑。然而,歷史在前進,時代在發展,一切畫皮終將會一一被揭開,許多史 實也會逐一恢復原貌,「收租院」的真相披露即為無數事例中的一件。再如,10年前國內出 版了名為《歷史的先聲》的一部書,其副標題為「半個世紀前的莊嚴承諾」,出版未幾,即 被封禁,因其有諷刺當局食言自肥之嫌。然而,這一封殺卻使該書在網上不脛而走,欲蓋彌 彰。誠如常言所道,歷史的腳步前進不止,歷史的車輪誰也阻擋不住。 行文至此,不禁想起傅斯年所說的歷史學就是史料學,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此言雖偏 激,但也令人深省。所有這些,不能不使我們深深感受到研讀歷史的難點,也就是說上述之 方方面面即乃史學研究的困境所在。如若對此表述依然存異,則請看如下一則為筆者所援引 的一位西方近代思想家卡爾。波普對歷史學研究中的人為因素的干擾所表達的一段精闢的論 述,俾從另一角度來作旁證。 民間記憶永存 卡爾。波普說:「有時,對歷史真相的解釋,比對歷史真相的發現離歷史本身還要遠。 因為解釋歷史的權威們,總難免犯這樣一個錯誤:為著自己的理論來解釋歷史,而不是為了 還歷史的本來面目來歸納自己的理論。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歷史常常成了被理論利用的『資 料』而已。」顯然,這段鞭辟入裡的論斷不啻明白無誤地從一個方面向我們展示了史學研究 困境中的一個深層次原因,致而囿於此而使人們感到無奈與困惑。行文至此,筆者不禁斗膽 揣想這段文字所指出的那些解釋歷史的權威們當中,應不乏為各種政治集團服務的智庫中的 那些形形色色的學術幕僚們。 寫到這裡,又不禁使我想起20多年前讀過的美國著名記者安娜。路易絲。斯特朗所著的 《斯大林時代》一書。散見在該書中的三點令人為之振聾發聵的精彩論述,使我至今難以忘 懷。原話雖已記不清了,但對其大意的記憶卻是準確無誤的。其一,人類的一切進步(竊斗 膽認為這是一種泛指,當然也就包括了以武裝鬥爭而取得政權這樣的模式),需要極大的代 價去換取的,緣於此,不但要有許多英雄們戰死在疆場上,而且還會有許多被屈殺的冤魂, 而這些屈死冤魂的價值並不亞於那些戰死的英雄們;其二,一個專制獨裁者,他對周圍的懷 疑心和恐懼心將隨著他的年齡和權力的增長而同步增長,與日俱增;其三,歷史的一頁往往 是勝利者撰寫的,但隨著無情歲月的流逝,歸根結蒂還得由人民大眾用一代又一代的血與淚 來如實完成的。縱觀上述三點可以看出,第一點雖然也揭示了歷史進程中的血的事實,但也 未免在客觀上隱含了為獨裁者斯大林開脫了濫殺無辜之嫌;第二點不但是鐵一般的客觀存在, 而且是專制極權制度歷史發展的必然,獨裁者更是難逃臼窩;至於第三點,當可表述為民間 記憶永存,民族記憶永恆,這是人類極為可貴的優良傳統,它既是學術界的共識,但同時也 是史學研究困境的真實表徵。 以上種種表述,可以說都是人人皆知的老話題,如今舊話重提,無非是為了反覆強調如 下這一點:人們在向前看和向前進的時候,必要時也要向後看一看,而這正是為了更好地向 前看和向前進。正義的歷史早已告訴人們,如果一個國家的最高當局刻意淡化乃至掩飾過去 一段歷史上的瑕疵,不僅徒勞,而且必將受到未來歷史的無情懲罰。 謹以杜牧在《阿房宮賦》中最後一句留給後人的警世之言作為本文的結束語:「秦人不 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重讀後不免凝思,以 史為鑒,絕不重蹈覆轍,這才是研讀歷史的真諦之所在。(2008年初春於開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