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派情蹤」(十四) (新西蘭)周素子 葉知秋 葉知秋是一位資深的內科西醫,1957年反右前夕,在杭州市第一醫院任職,他是我杭州 師範同學張冰如家的房客。50年代初,我和冰如都是10幾歲的青年學子,而葉知秋已有30多 歲了,已有家室,有子女。在我們眼裡,他是個中年人,為我們長輩。張冰如的家那時住在 南山路東側南城腳下荷花池頭24號。而我們就讀的杭州師範就在南山路上(1956年遷址到杭 州文3街),從學校到她家,步行祇須5、6分鐘。當時的杭州師範學校學生一律住校,家在 杭州的學生祇能在星期六晚上方可回家睡覺,外地學生夜間則不得離校。平時在晚飯後自修 前,可出校門在附近散步,我隨冰如常在傍晚散步時間內到荷花池頭她家玩玩。 在冰如家裡偶而見到葉醫師的一家人。葉醫師中等個子,面色黝黑,性格外向,健談。 他雖與冰如年齡懸殊,但彼此具有很好的友誼。後來他兩家都先後搬離了荷花池頭,雖彼此 生活變遷較大,但一直互通音問,有來往。 我自被打成右派以後,生活一直動盪,流離顛沛,不遑安處,然祇要有機會回杭州,我 總能夠與老同學張冰如會面。在懷孕三幼時,有一段時間,我還居住過她家。在冰如口中我 得知葉醫師的情況:他也被打成右派了!不知受何等處分,祇知離開了市第一醫院,曾否下 鄉吃苦,未聽冰如說起。60年代中期,我自蘭州回杭,曾隨冰如到鬧市口看望過葉醫師,他 在鬧市口租有一間簡陋的門面室,開設小兒科診所,這所小診所屬於街道辦事處,總之不可 能自由自在,葉醫師已經淪落在市井餬口了。好在他有醫術,不然也得務農勞作。鬧市口在 清代旗下營的營門口外,南城牆根,為小市民聚居的陋巷所在,民居建築簡陋,都是木板房 黑瓦二層(下層作小生意用),東倒西歪的。葉醫師全家蝸居在此。不復有大醫院醫生的風 范了。據說有些原市醫院的老病號仍然願到這陋巷裡找他診治。在鬧市口再見到葉醫師,黝 黑的臉上透出灰色,神情憂鬱,無復當年舒展,當他得知我亦被打成右派自西北暫歸時,相 對黯然。他沒有談自己的經歷,倒是談了市第一醫院反右鬥爭時的一位女醫師打成右派的啼 笑皆非之事。說當時內科某室有10多位醫師,按照產生右派比例指標,必須在此10多人中 「揪」出一個右派,但大家平日都兢兢業業,未見有反動言行,出身階級成份則相差無幾, 彼此關係也極融洽,誰是右派?商量結果決定以抽籤、抓鬮方式來定奪,誰抓到了祇能自認 晦氣,不怨別人。結果一位姓王的女醫師抽抓到了,這一個小小的紙團就無情的注定了她的 一生命運,並使她永世不得翻身,且殃及子孫。等到80年代後期,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友 人戴大勇任院長的湖濱醫院裡見到了這位吃盡苦頭、鬢髮斑白、僥倖存活、長相忠厚的女王 大夫,感慨系之,那是後話。在鬧市口與葉醫師匆匆一面之後,再要等到80年代中期,彼此 都恢復工作幾年後,才再見到他,而且與他成為忘年交,比起冰如與他的關係更進了一步, 因為我們不僅是舊相識、同命運,還都是詩友。90年代後,他還榮任杭州民間成立最早的西 湖詩社社長,我則附驥任詩社常務理事,西湖詩社社刊《西湖吟草》編審。在一年之中,我 們有幾次會議、活動,出刊時一起選詩、編詩、校對、出版,還為設計封面運籌,請名家品 題,煞有介事。每次活動,社長都備有茶點招待。西湖詩社成立已有很多年了,該社幾乎包 容了杭州新老詩詞愛好者百十人,還與台灣某詩社結為姐妹社,互相交流切磋,常在寺院、 湖山勝處集體遨遊、聚餐。1992年初春,詩社有靈峰探梅之舉,靈峰在靈隱北邊青芝塢中, 靈峰古寺始建於五代,盛於明清,最終毀於1958年大煉鋼鐵運動,舊寺院大殿等夷為平地, 建築木材一律拆為煉鋼燃料。到90年代初才在廢墟上新建茶室,恢復部份樓閣。我有《花心 動》詞記此次活動: 辛未初春與詩友探梅靈峰 一徑青芝,初雪霽,迎來恁多詩侶。 掬月泉(泉名)開, 籠月樓(樓名)新,都是昔時幽處。 孤山招得冰魂在,問瘦影、可還如故?儘先後、分題拈韻,相尋佳句。 耐得霜寒若許。 想此日山間,垂鋤荒圃。 公子情多(清季靈峰最初植梅者蓮溪公子),衲子緣深(靈峰寺住持墨真法師),曾使 蕊芳先吐。 兵戎過也余無幾,尚須仗、詞人修補(清末湖州周慶雲曾補種梅花)。 沉吟久,難摩眼前萬樹。 此詞甚得葉知秋詩人激賞。可惜的是,葉知秋的詩作在我的行囊中未曾攜帶,否則可抄 錄一、二首於此。 葉知秋除詩社逸事外,在退休以後,主要精力是創辦前進醫學學校,他榮任校長,這是 一所專門提高各在職醫師的業務水平,為業餘學校,敦聘當代名醫名教授來校講課,因葉知 秋與當代醫學界名醫、名教授都有交誼。以他的名望,有請必應。因此前進醫學學校辦得極 為出色,聞名國際。葉知秋不但是醫生,又是詩人,所以他廣交文人學士,又是多家名教授 專家的家庭「御醫」,如一代書法家沙孟海、包稚頤夫婦,一代詞宗夏承燾、吳無聞夫婦, 病無大小,均請葉知秋診治。再如杭大教授鄭曉滄先生,亦專請葉醫師診治。鄭曉滄為名教 育家,詩詞高手,喜讀歷代奇女子傳,平日最關注者為北宋李師師及明崇禎帝田貴妃的事跡。 老年以輪椅代步,喜與我輩交談…… 按理在右派「改正」後,葉醫師該學有所用,老而彌篤,可與詩友遨遊,可與學者交流, 心情歡暢,但是葉醫師有其家庭苦衷。葉醫師夫人,原是他早年任教於護士學校時的學生, 美而淑,生有子女多人,在葉知秋打成右派的20多年中,她不但沒有離開他,而且含辛茹苦, 操持家務,相將扶持,是位賢妻良母。她年輕時住在冰如家中,我們見面並不多,1952年, 張冰如父親去世,當時尋常百姓家尚無電話裝置,乃由葉夫人承擔代張母通知其親朋的任務。 葉夫人雇了黃包車,到處奔波。那日我在湖濱見到她剛從黃包車上下來,穿一襲藍布旗袍, 面色潔白如玉,身材修短合度,和我匆匆交談了兩句,但給我的印象至深。她在45歲以後的 婦女更年期中,大約是平生所受刺激過多,憂慮過甚之故吧,精神變態失常、多疑,處處防 范、管制葉醫師,懷疑這個與她朝夕相處、年屆70歲的丈夫有外遇,捕風捉影,到處追蹤, 使雙方的精神都極為痛苦,而且無藥可療。許多女士有事也不敢往葉醫師府上,怕惹來是非。 在我來紐前夕,葉醫師與我另一友人金怡至我家話別,坐不多時,夫人即來電話催他回 家,接著每幾分鐘就一個電話,令葉醫師坐不安席。但令人不解的是,既然葉醫師不喜夫人 管束,又為什麼向夫人告知去向,並告以友人的電話號碼呢?不是咎由自取嗎?我把這話問 了葉醫師,他不能回答。 劉煉虹 劉煉虹是一個創作豐富、號召力甚強的新詩人,早在抗日戰爭時期,在西南後方一帶即 負盛名。當時西南聯大一批大學生,對他都很崇拜。我們在蘭州時的右派朋友高天白抗戰時 在西南聯大讀書,即是他的崇拜者之一,而且他們的友誼也始於那時,至今達半個世紀之久 了。當時為激勵士氣,劉煉虹輾轉於大後方,以詩歌朗誦的形式作不懈的宣傳。他憂國憂民, 寫作不息,熱情奔放,如果不是1957年反右鬥爭,使他歷盡磨難,煎熬20多年,從此在文壇 上消失的話,他會成為一個大詩人的。 劉煉虹是浙江諸暨人,1957年反右整風時,在杭州文化界被打成的右派,我於1968年因 陳朗往青海邊陲待罪,祇得攜帶3孩自蘭州回杭郊謀生,我與劉煉虹雖同住杭州範圍內,可 是從無機會結識。直到1980年,即右派「改正」的次年,高天白獲得右派「改正」後,在甘 肅京劇團任編劇,因公差至京、滬、杭一帶,在京探訪了陳朗,在杭州訪問他40年代的戰友、 詩友劉煉虹時,再約同劉煉虹到武林路閣樓我的居處訪問於我。非常遺憾的是我適公差赴外 地,竟與闋隔10多年的患難朋友,失之交臂,錯過了見面的機會。 至於劉煉虹在高天白返蘭州後,他仍然到閣樓來訪我。他在高天白口中,得知我的性格 與愛好,並知道我在蘭州「文革」期間所遭遇的非人折磨,深為同情,還有我們共同的右派 命運,以及劉煉虹長者的關切風度,使我倆成為好友、忘年交。劉煉虹比我年長10幾歲,初 見我時,已經退休,但在他身上的那股創作熱情,連年輕人也往往不及,創作就是他的生命 源泉。他每來我家,不但談他自己的新作,總還是鼓勵我、鞭策我,讓我不要虛度年華,務 必珍惜時間,彌補失去的歲月。劉煉虹的鼓勵正如他的朗誦詩一般有力,使人有一種緊迫感, 我常有愧對劉煉虹的誠意之感。他很欣賞我的舊體詩,曾帶給北京大右派詩人草明看過,據 他說草明對我的詩詞非常讚賞,劉煉虹在我面前不止一次提到草明對我的讚許,似乎比我自 己還要看重,他於是又希望我寫出更多更好的詩作來,如此關切別人的成就,確實是我朋友 中唯一的一個。 劉煉虹的詩屬於朗誦詩流派,在80年代後期,他在各地紛紛舉行「劉煉虹詩歌朗誦會」, 他還是熱情澎湃,與台下的年輕人幾乎沒有年齡的隔閡。有些縣城會場上臨時停電,即由汽 油燈替代,繼續朗誦,會後,由他簽名的詩集,很是暢銷。 1986年左右,陳朗自北京來,我們曾到劉煉虹居處拜訪過他,他外出未歸,夫人接待了 我們,即使年近60,還猶存當年西南聯大校花的風韻,夫人不斷向我們訴說居住窄狹潮濕、 身體有病,還不無羨慕地說到艾青夫人居然也寫詩,稿酬還頗豐哩……。劉煉虹自50年代打 成右派以來,居處一直簡陋,當時我們造訪的黃龍洞左近陋居,在西湖北山北麓,與省昆劇 團宿舍毗鄰,是一座水泥二層樓建築,劉煉虹家在底層,此屋中間一條走廊,兩邊各為房間, 房門隔走廊相對而開,走廊上堆滿破舊雜物及炊具煤爐等,擁擠不堪、光線陰暗,二層樓居 住有10多戶人家。劉煉虹夫婦的臥室也即是書房,室內一無長物,祇有粗糙簡單的木桌木床 而已。但是他們這座樓房的四周環境卻是杭州這個風景城市中的精華所在,左近為道教名觀, 深藏於茂林修竹間的黃龍洞,觀內建築凡曲廊、亭台,都古樸軒敞,其中更有珍貴的百年方 竹林,且遠離鬧市,遊人稀少。黃龍洞附近有金鼓、銀鼓雙洞,登後山棲代…… 霞嶺可達紫雲洞, 在山頂放眼南天可見蘇白二堤,湖中3島,西湖全景盡收眼底,順南坡而下,經黃賓虹紀念 館就是蘇堤口的岳武穆廟墓所在了,如此環境,對於劉煉虹的陋居似也可彌補於萬一。80年 代中期,他才搬往花園新村新居。 從80年代末始,我與劉煉虹常有機會相聚,因我倆都是西湖詩社的常務理事,一年也有 若干次雅集、會議等,常常在靈峰喝茶,在靜寺吃齋飯。杭州不愧為錢鏐吳越、趙構南宋都 城的所在,連挑糞荷鋤者也有幾分書卷氣。西湖勝景,歷經文人吟詠、結社,極富文化內涵。 至近代尚有西泠印社、湖畔詩社等民間社團,即使經過中共「文革」的洗禮,杭州的文人社 團還不斷湧現,光舊體詩社,即有西湖詩社、之江詩社、錢塘詩社等等。西湖詩社成立於80 年代初,較諸詩社為早,並最具代表性者,幾乎囊括了杭城一地的諸多學者詩人。如周采泉、 洛地、吳雙連、劉煉虹、張慕槎、張雪風、蔣杏沾等,後期陣營逐漸擴大,加入了王冀奇、 徐曉英、方春陽等人。各詩社都印有詩訊、吟草,刊載詩社成員的新作。之江詩社有《之江 詩訊》由王漱居題籤,32開本。劉煉虹是新詩作者,晚年才旁及舊體詩的創作。西湖曾與台 灣某民間詩社結為姐妹社,90年代初,在西湖詩社10週年慶祝時,於端午節邀台灣詩友同慶, 那日假寶俶塔某禮堂同樂,會中,還由徐曉英女士彈奏古琴,隨後到樂天酒家共進晚餐,賓 主都很愉快。 劉煉虹每次來參加會議,見到我仍然一如既往地鼓勵我寫作,他常帶來一些在外地朗誦 詩會的照片,或刊登他詩作、宣傳他活動的報刊給我看。他仍然活耀、熱情、樂觀,他還有 很多的創作計劃及種種行蹤安排……。 1993年秋西湖詩社假省政府5號樓農工民主黨會議室召開理事會,徵詢前往台灣旅行一 事,讓眾理事自願報名,然後申辦出境手續,這是台灣姐妹詩社對西湖詩社的回請。劉煉虹 非常高興,他對寶島之行嚮往已久,他表示一定應邀前去。誰能料到這一次聚會竟是我和他 的最後一面,一周以後,消息傳來,劉煉虹猝亡於腦溢血。劉煉虹的生活習慣是每晚看電視 後開始寫作,那一晚夫人早睡,一覺醒來,瞥見客廳中燈火尚明,原來是電視熒屏的閃光, 劉煉虹此時已溘然逝於洗手間了,一個充滿熱情,永不知生命將止正在施展抱負的詩人,就 這樣在憧憬中,在期望中離我們而去了。 徐規 林正秋 徐規是杭州大學歷史系教授,研究宋史的專家,平生著述甚豐,且桃李滿天下,雖然在 劃為右派後,生活坎坷曲折,但人們對他的尊重,並沒有因為政治遭遇而稍減。 我認識他時,已是1990年左右,在他60多歲的晚年時,那是在一次研討宋代《夢溪筆談》 作者沈括的會議上,參加會議的各部門專家、學者約有2、30人,祇有徐規留給我的印象最 深。我當時在杭州《風景名勝》雜誌社任編輯,有幸被邀出席此會。當時在餘杭安溪附近發 掘沈括家族墓園,為研究沈括生平提供了豐富的資料,然墓園規模宏大,似與沈括的貧寒身 世相去甚遠,有許多疑點。歷史上記載沉括故里為錢塘人,晚年居江蘇鎮江潯溪,他的「夢 溪」應該是夢的潯溪,可能也有夢安溪的成份吧!安溪在古運河邊上,古人在以舟楫為交通 的年代裡,安溪應該是繁華的所在,沈括後來的活動,都是在江浙一帶水網上。他的成就不 僅在於文學,最主要的是在於科學。研討會上的有關沈括資料中,附有發掘墓園復原圖、安 溪位置圖、沈括年譜及其行蹤考證等等,會上通過反覆的論證、闡明,對沈括的一生成就、 行跡等確實有了系統的認識。 參加會議的學者中有宋史專家林正秋,他即是徐規在杭州大學的高足,畢業後亦任教於 杭州大學歷史系,側重於南宋史的研究。我早於1986年即結識於他,是為給浙江舟山普陀區 的朱家尖島上諸多景點命名,我和他同時為定海地名辦公室所邀請,參與定名者。我當時反 對「開放」風景點的觀點,甚受林正秋的重視,我以為野蠻的「開發」,往往殺雞取卵,帶 來毀滅性的破壞,在我國人口眾多的土地上,已留有不多的處女地了,我們應該為子孫後代 保留這些地方……,那時的林正秋尚未成名,他的《南宋臨安考》草稿剛剛脫稿,就在那次 的小型會議上,他送我一冊16開本的打印手稿本,徵求意見,態度很誠懇,他懇切的希望我 能著書立說成一家之言,諄諄說明著書的重要,後來我常有機會碰到林正秋,他的珍惜時間, 著述不止的精神,很令我敬佩。我家住杭州市圖書館古籍部隔壁,古籍部的若幹工作人員都 是我的熟人,我到古籍部以訪友為多,而林正秋前去,總是競競業業的查找資料。他的《南 宋臨安考》正式出版,洋洋7、80萬言,成為最完整、最系統的臨安在南宋時期最翔實史料, 可謂錙銖不漏,蔚然大成,遂使林正秋成為南宋臨安史專家,後來凡涉及臨安宮廷、寺院遺 址,至老字號商號、飲食菜譜等,為配合杭州這所旅遊城市,都必須找林正秋考證,他頻頻 在電視上露面,連與南宋風景有關的公司、餐館均聘其為顧問,一時成為風雲人物,竟不能 穩坐書齋了。雖然有其師必有其徒,但徐規的紮實學問,因為他的生不逢時遠不如其徒林正 秋的風光。 這一次關於沈括故里之謎的會議,是在杭州西湖北山街杭州飯店禮堂舉行的。杭州飯店 位於岳墳與西泠橋之間,蘇堤口附近,原鳳林寺遺址上,此寺早毀於50年代前,原寺門前西 湖邊蒼松翠柏下有武松墓、秋瑾墓,西泠橋堍還有宋詩妓蘇小小墓,西湖周圍及群山中,經 歷代經營,無論是真有俠骨或象徵性的墓園等何止千百處,如棲霞嶺上牛皋墓,孤山東邊宋 隱倫、詩人林和靖墓,湖西三台山于謙墓,孤山北坡詩妓馮小青墓,近代詩僧蘇曼殊墓,西 湖南屏山北坡明末張煌言墓,近代革命家、學者章太炎墓,以及辛亥革命志士陶成章等6人 墓等等,當然最彪炳歷史的是岳武穆岳飛墓。然所有墓園,都因為毛澤東在50年代以來,據 西湖南屏汪莊為已有,他不耐煩西湖有那麼多歷史名人,說了一句「西湖邊要那麼多死人干 什麼」,於是一夜之間所有墓園夷為平地,待至文革期間,連民族英雄岳飛,革命志士如章 太炎,秋瑾等墓都在所不免,或挖屍遷葬,或棄骨平墓了。至於西湖邊的「眾多寺院」則早 於50年代或被佔為軍營,或作為倉庫、工廠,或經搗毀殆盡了。迨至80年代,百廢俱興,經 周恩來總理關懷西湖文化,恢復了部份寺院及墓園,如岳墳、章太炎墓等。《左傳》有雲 「狐爬狐埋」,果然如此!至於杭州飯店前的秋瑾墓則移建於西泠橋東南側、西泠印社西坡, 原墓園廢址前側、湖邊則建紀念性「風雨亭」,亭內張掛沙孟海所書秋瑾於紹興軒亭口臨刑 前口占「秋風秋雨愁煞人」名句……。 此次假杭州飯店禮堂作沈括故里之研究,飯店已改名為「香格里拉」,歌舞昇平,與 「風雨亭」風貌已極不相稱,諸學者在時髦大廳裡談論沈括種種,此情此景令我難忘!林正 秋是主要發言人,諸家亦紛紛陳言,眾說紛紜,氣氛熱烈。那日徐規的發言,簡短有力,聲 音宏亮,態度從容,具說服力,極受諸家重視,他必竟是宋史的權威,但非常可惜的是我手 頭未有保存他的講稿。 1995年初春,我移居紐西蘭,每憶及國內學者,常會想起徐規在會議上的風度。非常湊 巧的是,我的女兒們有小友名趙旦者,是杭州大學外語系教授趙士鈞的女兒,此次她攜母來 紐,毗鄰而居,談及往事,竟說到在杭州時她家與徐規不但是近鄰,而且是多年交往,感情 非同一般,他們同住杭大校內宿舍一幢二樓。徐規是浙江溫州平陽人,與40年代浙大校長竺 可楨有師生之誼,以此推測徐規可能畢業於浙江大學(40年代有文學院)。1957年他在杭大 歷史系麼史革命份吧?安溪在古運河邊上,古人在以舟輯為交通的年代裡,安溪 任教時被打成右派,30多歲時才得以與老家平陽縣的一個農婦結婚,生有二子一女,由 於當時對城市戶口的嚴格控制,徐規家屬未能遷居杭城,他與家人始終分居兩地,因此作為 多年相交的近鄰如趙旦一家人,也從未見過徐規夫人,祇知道她不識字,從事最費體力的拉 大車苦活。杭州市離平陽縣不過數百公里之遙,從杭州去一趟平陽,舟車勞頓得2、3天時間, 徐規平日在杭任教,祇在寒暑假回平陽故里作家庭團聚,並幫助夫人拉大車,夫人在前面拉, 他在後面推,一個大學教授,能如此吃苦,沒有架子,於是備受鄉人尊重雲。 徐規在杭大任教時,所住單身宿舍,祇12平方米,室內有一床一桌(三屜課桌),與一 個書架。他不自起伙,吃的是食堂飯,總是一甌飯一盤菜清苦度日,大有顏回居陋巷,一簞 食、一瓢飲,回也不改其樂的風範。他給人的印象是終日手不釋卷,他的三屜桌上總放著一 支紅色圓珠筆,在不停的閱讀中筆錄中,一發現內容文字錯誤他即作改正,不論是報紙、教 科書,以及名家著述等。趙旦母親莊賡娟,任教於杭師院附中,連她所用的教科書,徐規發 現了書中錯誤,也以紅筆改之,他是怕錯誤的教材貽誤後人吧! 我相信在「文革」中學校停課時,徐規肯定歷經下放、改造等體力勞動,能居於12平方 米的斗室讀書,亦應該是後期的事了。徐規窮困,在7、80年代每月工資祇有50多元人民幣, 一部份寄到平陽養家餬口,他自己祇能剩下極少的生活費。趙旦說,杭州夏日大汗淋漓,徐 規所穿汗衫,破爛不堪。當他的大兒子在鄉間結婚時,兒媳方面索要衣物,徐規拿不出錢為 之購買。在60年代物資極為匱乏,趙旦母親莊賡娟曾往蘇州探親,她有親戚在蘇州皂廠工作, 她於是通過關係購回40條洗衣皂,背回杭州後,分贈親友,也給了徐規一條,說他的感激之 情溢於言表! 徐規喜愛孩子,即使在專心閱讀、寫作時亦不厭煩孩子的打擾,從不呵責孩子。趙旦小 時,常進到他房內玩,他顧自讀書,一任孩子自由玩耍,對趙旦提出的「十萬個為什麼」, 也總是耐心回答。趙旦回憶說,他的耐心真不可思議!他在暇時,常在走廊裡看趙旦跳舞, 也帶趙旦出校門散步,杭大校舍處於南宋時期自宮廷往餘杭洞霄宮的輦道旁,沿途西溪有 108塢108橋,杭大校門正對著西溪第一橋——道古橋。他倆徘徊橋畔,徐爺爺為趙旦講述南 宋西溪史,一起觀賞夕照。在趙旦的記憶中,徐爺爺慈祥、博學,是一位真正的學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