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政時期的愛情 (四川)陳道軍 像往常一樣,不寫稿,不看書的時候,我便獨自朝郊外那座山峰走去。看吧,太陽正在 落山,月亮剛剛升起。日光和月光交叉照耀著委蛇的群山和遠處的縣城。這樣美麗的黃昏是 為青春,是為思想者準備的——我時常不無自詡地對自己說。 當我逐漸沉入內心,百物不得相擾的時候,手機響了。電話那端傳來一個男子焦灼而又 自責的聲音:「你還記得梁鳴鳳麼,川大中文系89級的畢業生。她是我的初戀,畢業就挨 整。」這些話,我已多次聽這位朋友說起了。每年臨近6月,「梁鳴鳳、初戀、六四、挨整」 這些字眼便成為我和朋友繞不過去的話題。梁鳴鳳,川大中文系才女美女。大三便與我的朋 友私定終身。郎與女,才貌雙全。從彼此看見的第一眼起,他們都互相明白了彼此屬於對方。 今生今世,如果他們不能夠結合的話,彼此的靈魂一生都不會安寧。而且,雙方的父母親人 都認可了他們的關係。祇待大學畢業,分配工作,這對龍鳳佳緣自然玉成。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1989年春夏之交,梁鳴鳳和許多有理想的熱血青年一樣,走上了街 頭,來到廣場,反腐敗、反官倒、反專制暴政。不出所料,坦克傾軋,機槍掃射之後,梁玉 鳳和許多參與六四的大學生被秋後算賬。在被抓被殺之後,他們又受到了報復與懲罰性的所 謂分配。那時,即便在縣城,中學的很多教師都沒有受過大學教育。鄉村很多中小學教師, 不是民辦,便是臨時性代課的,自身就是沒受到多少教育的回鄉青年。背著被處分檔案的川 大高材生梁鳴鳳,偏被發配到離縣城200多公里外一個偏僻的山區小學教書。我這位朋友因 為六四那幾天生病住院,反而逃過這一迫害。畢業後父母稍稍走動關係,他便分配到政府機 關。一個在偏遠山區,一個在縣城機關。一個是受處分的大學生,一個是可能飛黃騰達的共 產黨機關幹部。權衡再三,我的朋友沒有勇氣頂住來自家庭和官方的壓力,與他的初戀實現 當年在望江樓上、涴花溪畔留下的恩愛永遠的誓言。在與朋友相見的最後一個夜晚,悲哀而 又倔強的姑娘獨自離開了縣城。 山區教師待遇低,工資還時常被政府部門層層剋扣、拖欠。我的朋友四處打聽,在那個 漫漫長夜,寒風呼嘯,點著油燈的山區呆了4年之後,梁鳴鳳南下廣東,四處打工。有人說, 那個山區小學學生輟學流失,不剩一個了,梁鳴鳳才離開的;又有傳說,梁鳴鳳被村支書強 暴後才離開山區小學的。如今,靠著混一碗飯吃的態度,靠著所謂的官場文化培養出來的, 八面玲瓏的處世技巧,朋友已經在體制內享受了副局級的待遇。說實在的,這是一個在當今 中國不敢仗義執言,反對暴政,又不敢昧著良心,跟著權貴幹太多壞事的,在體制內混飯吃 的活得窩囊的可憐蟲。「你在哪?我心裡好苦。」電話那端,朋友還在不停傾訴。他要尋找 梁鳴鳳——他的初戀。我相信,他對初戀的感情是真摯的。按常理,朋友早已組成了三位一 體的中國式家庭。梁鳴鳳說不定也有丈夫和孩子了,那過去的情愫早該斷了。但是,感情的 問題往往無法用常理來判斷、解答。更何況,朋友與梁鳴鳳那段處在暴政壓力之下的愛情。 「我要去找她……」,夜霧上山了,露水打濕了山草。我還坐在山坡上,大腦裡滿是朋 友這句近似呼喊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