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流：工人運動的生力軍 趙品潞 中國盲流的發展概況 中國盲流潮是在改革開放初期的特定的政治環境下由難民潮初步發展演變過來的 。 初級階段(一九七八—一九八四)，改革開放初期，農村解散人民公社，土地按各 戶農民人口分配作長期承包，由於地多人少出現的大量剩餘勞動力，在農村形成了 龐大的失業大軍。於是由廣東、湖南為主的青年農民開始湧向深圳、珠海，由於這 兩特區在八十年代初期仍未具備城市規模，而基礎建設如建築、公路等又需要大量 的勞動力，供需的吻合又促使盲流隊伍的進一步壯大。這一階段的盲流工人工資水 平約在每月一百到二百元之間。盲流工人素質高低落差很大，大部分是教育水平較 低的農民，少量是高考落榜的青年學生，還有一部分是在農村長期被迫害的地富反 壞右份子或家屬。後面兩種人被原管轄區長期壓迫走向了特區，有些人的聰明才智 得到發揮，他們很快就適應了特區的市場走向，在特區立穩了腳跟。 發展階段(一九八四—一九八六年)：由於深圳、珠海兩市經過幾年的基礎建設已 初具規模，國家的一些加工產品工業開始轉移到兩特區，少量港澳商人作試探性投 資進入深圳、珠海設立加工廠，這時候兩市均急需懂一些基本機械操作的青年工人 。而深圳、珠海兩市經過幾十年中共殘酷的政治鬥爭，百分之九十的青年已偷渡去 了香港，剩餘的中、老年人不可以承擔這一勞動角色。這一階段，內地省份的人口 流動管理有所放鬆，因而外省的盲流也成群結隊湧向深圳、珠海。而兩市的建築行 業，初級加工工業產品的加工廠幾乎可以全部容納這些工人。盲流工人的大量湧入 又進一步促使兩市外資企業的發展。盲流工人具有以下幾個特點：一是容易管理， 聽話；二是年青，有一定的知識，容易接受新技術；三是工作時間長，不需另付加 班費；四是工資低。這幾個因素為深圳、珠海利用外資創造了很大的優勢，可以說 ，深圳、珠海、東莞三市目前具有外資企業優勢，盲流工人的功績是不可磨滅的。 這一時期全國盲流仍定點流向深圳、珠海、東莞三市，工資水平約三百元，這一階 段的盲流工人幾乎沒有出現經濟暴發戶，全國盲流人數約五百萬。 壯大階段(一九八七年—一九九零年)一九八七年春節後，湧向廣東的盲流工人接 近一千萬，對廣東的社會治安、鐵路運輸、工人就業形成了很大的壓力。由於廣東 所容納的盲流工人已基本穩定在五百萬左右，新盲流的到來，給這些地區帶來了新 的問題。由於官方加工廠和「三資」企業從中又接納了一些新盲流工人，而壓低工 資支出，使原舊盲流工人被解雇或打白條拖欠工資，形成了盲流工人第一次與資方 的矛盾加劇。 趨向成熟階段(一九九一年—一九九三年)。我們首先要把盲流人口與盲流工人區 別開來。全國的盲流人口目前約有三千萬到五千萬之間。而盲流工人則是離開本土 到外地工廠工作的工人。目前全國盲流工人已基本穩定在一千萬左右，五百萬流向 廣東，二百五十萬流向上海、北京，另二百五十萬流向疆岸城市。盲流工人發展到 現階段已不是盲目流動，而是雙定位流動，所謂雙定位流動即盲流工人從來源固定 的內省地區向有了固定崗位的就業地點的流動。 為了有效控制盲流工人按計劃流動，中共官方已分別成立了一些中間層次的機構 ，由沿海城市與內陸省市勞動部門相聯繫，以求實現盲流工人按計劃的雙向定位流 動。控制手段有兩條，一是由內陸省市勞動部們開出證明信到沿海城市才能被接納 ，二是控制特區邊防出入證。這兩個控制手段既起到了控制盲流總數的目的又起到 了中間盤剝的目的。 盲流工人的湧現是對現行體制的衝擊 盲流工人的湧現對現行的體制產生了極大的衝擊。 一、對戶籍管理制度的衝擊。 中共執政以來，戶籍管理制度是以劃分農業戶口和非農業戶口進行人口控制的。 這單一的戶籍控制，在封閉的地域裡和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內，作為維護中共專制統 治的一種手段，是相當有效的。盲流的發展過程自發地沖毀了中共幾十年的人口控 制手段。目前中共已被迫接受這一現實，轉而尋求新的戶籍管理制度。 二、對現行行政體制的衝擊。 就中共現行體制而言，盲流發展到今天，已基本形成了一個獨特的階級力量。這 一新的階級力量，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必須有政治上的訴求。中共官方在盲流管 理方面作出了相應的調整。 首先是成立專門機構管理外出人員。 其次是在盲流就業的集中地區成立官方機構，控制盲流在思想上及組織上的活動 ，例如增加公安力量。這顯然不單是出於社會治安上的單一方面考慮，更重要的是 出於防範盲流隊伍中組織上的進一步活動。 第三是將迫使三資企業成立外資企業工會。外資企業為了減少行政經費支出，資 方不會同意官方工會進入外資企業，而官方又限制工人自發組織工會，由於這一制 度的缺陷，使盲流工人與資方的矛盾逐日加劇。 三、對現行經濟體制的衝擊。 盲流的變化也相應會影響與盲流有關聯的行業、地區的經濟效益，甚至會出現激 烈的衝擊波。 首當其衝的是廣東的外貿出口加工業。以深圳東莞兩市為例，深圳一九九三年外 貿出口額一百億美元，而來料加工出口約占50％。東莞市一九九三年外貿出口四十 億美元，而來料加工出口約占70％。這些來料加工工廠的工人80％是盲流工人。盲 流工人中一旦有微妙的變化，不僅影響廣東的外貿出口量，也直接影響香港的利益 。 在促使內地經濟參與沿海城市經濟大循環中，盲流工人確實起了紐帶和催化劑的 作用。盲流工人是內地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的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盲流外出使內地人口過多而又無業可就的矛盾得於緩和。 盲流為內地帶來了資金，促進了內地市場的活躍。 盲流為內地帶來了經濟信息、人才培訓、技術轉讓，從而帶動了內地經濟的起飛 。 盲流為內地帶回了民主信息、國際信息，從而帶動了內地人民對民主政治訴求有 一個較清晰的認識。 當然，由於盲流隊伍中良莠不齊，早期盲流和近期盲流的工作保障和經濟收入也 有很大差異。因而也就衍生出一些以盲流為骨幹的組織性犯罪團體，嚴重擾亂社會 不安，這就嚴重影響了盲流工人政治地位的提升。中共也會以這種理由，在適當的 時機把盲流工人運動扼殺在萌芽狀態。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這一問題的嚴重性。 盲流工人領袖的出現和盲流工人工會雛形的自然形成 我們首先分析一下盲流在不同的歷史階段的政治地位的變化。 這支龐大的隊伍為什麼冠其名為「盲流」呢？這是一支自發組織起來尋找一份以 餬口為目的的失業大軍。這是具有中國特色的「難民潮」。十年以後的今天仍沿用 這個名字是因為叫「盲流」已成為習慣。 盲流工人今天的政治地位又如何呢？我們可以回憶一下一九九三年春節四川省省 長在春節的電視講話的一段話。他高度讚揚川軍幾百萬人走出四川，走向沿海，帶 回了技術，帶回了信息，帶回了資金，帶動了市場的繁榮，為四川的經濟起飛起了 很大的催動作用。 盲流從初期被控制到現在被省長所肯定，是盲流工人十年不懈鬥爭的結果。但是 省長的幾句讚揚語並不表明了盲流政治地位已提升到普通工人的高度，這個行列仍 然是被唾棄的最低層階級，他們是受剝削的勞工階級，他們沒有工資法的保護，而 且隨時都可以被解雇。 我們說盲流已逐步演變成一個階級力量，是因為這個階級如果要求得到生存並延 續下去，它必須要保護整個階級的利益。我們說盲流已成為一個階級力量是因為它 從初期的「盲流狀態」發展到今天，已出現了相當規模的不受官方所擺佈的工會組 織雛形和自然產生了盲流工人領袖群。 一、盲流工人工會雛形自然形成。 盲流所就業的工廠都是外資企業或鄉鎮企業。盲流工人的工作朝不保夕。但是， 他們都是來源於內地的同鄉，凝聚力很強，而且又全部住宿在工廠宿舍。這些有利 的條件提供了創立嚴密組織，召之即來的工會雛形結構。目前這些組織基本上是以 工廠或幾個工廠聯結成細胞單位，而這些細胞單位又被盲流同鄉從中貫連起來成為 一個區域性的鬆散網絡。目前經常活動的大網絡地區有：深圳蛇口區，深圳市區， 廣東東莞石龍鎮區，東莞厚街鎮區，珠海拱北區、珠海前山區，上海浦東區，北京 崇文門區，同仁醫院區等。值得注意的是，媒體報道多集中在明星級人物，而很多 時候卻把工人運動的新生力量忽略了。 我們回顧一下「六四」期間盲流工人參與遊行示威的情景。可以肯定，深圳市三 次大規模的遊行示威活動，如果沒有盲流工人的自發參加，是不會出現近五十萬人 示威遊行的壯觀場面的。而盲流工人遊行隊伍裡其組織嚴密絕不亞於學生隊伍和國 營企業的工人隊伍。人們應該不會忘記在六四期間有五個工人打著「廣州工人」的 旗幟在廣州市珠海廣場募捐而被捕的情景，這五個工人是徵得廣州工人自治聯合會 的同意而去募捐的，他們就是來自廣西、湖南、廣東韶關的五位盲流工人。「六四 」風暴過後，他們分別被判三到七年徒刑，是廣東處罰六四民運份子刑罰最重的幾 位盲流英雄。「六四」五年過去了，他們其中二人仍身繫獄中。我們紀念「六四」 的時候，應該給盲流工人補上一功。 最近在廣東發生了兩次盲流工人的罷工請願事件。一九九二年底深圳市一家近千 人的外資企業塑料廠連續三個月「打白條」不發工資，春節前廠方一再說明待春節 後一併結算，由於盲流工人回鄉過春節心切，在春節前並沒有「鬧事」。春節後廠 方無理開除50％的工人，而「白條」仍未兌現，於是引發了盲流工人的全廠大罷工 ，波及面很快影響了深圳市，盲流工人上萬人到市政府、勞動局請願，廠方迫於壓 力同意了工人的要求。 另一件發生於一九九二年八月在珠海市的外商投資塑料玩具廠，廠方在工人在毫 無準備下全部被壓低工資15％，引發全廠約兩千人罷工，並得到了其它廠工人的支 持。罷工第六天廠方答應恢復原工資水平。這兩次罷工事件也是「六四」以後少有 的大規模工人運動，盲流工人通過鬥爭保障了自身的利益，壯大了組織。 二、盲流工人領袖群的湧現。 盲流工人在自身壯大中已湧現出一大批領袖人物。由於目前中國工運鬥爭的特殊 性，這裡不便公佈這些領袖人物的背景。以下我們對盲流工人領袖群體作一些綜合 概括。 第一種是「粗線條」型。這一類型領袖首先從同鄉中產生信任感，講義氣，團結 人，明大義，一有事情衝鋒陷陣，視死如歸。這類型領袖能領導工人保障春節回來 能繼續工作，不被隨便解雇，保護女性不被騷擾，保證廠方「白條」能兌現。在當 前中國特殊的氣候中，工人運動確需要千千萬萬這類型的人。 第二種是政治、管理型。這一類型領袖多是退伍軍人，高考落榜的青年學生，他 們有組織能力，見過風浪，有政治理念，有民主意識，這類型領袖大多就任於車間 主任一級，周遊於廠方與盲流工人之間，他們是以後盲流工人運動的領導者。 第三種是「暴發戶」型。早期盲流隊伍中現在確實出現了一些經濟暴發戶，他們 資訊靈通，門路寬廣，能以各種渠道打通官方門路，幫助盲流解決就業，因此他們 成了盲流工人的英雄，這一類型領袖是影響中共日後對盲流發展如何決策的關鍵群 體。 對海外工運積極引導配合國內盲流工運的幾點意見 中國工運史和國際工運史都證明了工人運動對國家體制變更的重大作用。目前國 內的政治經濟形勢發展，已經走到了體制非變不可的地步了。不顧國情，不視全局 ，大規模增加基本建設規模，大規模舉債和巨額赤字預算，引發了高通貨膨脹率， 經濟上的負擔又直接轉移到消費者身上。目前工人階級與政府之間的矛盾已經是一 觸即發了。很多專家都預測，下一次中國大規模的民主運動，將會在工人階級中爆 發。如何引導工人運動在最合適的時機爆發，最合適的場合結束，以掌握整個運動 的主動權，是當前中國工運的首要課題。我認為，中國的盲流工人，是中國工運的 一支不可忽視的生力軍。現特提出以下提幾條引導和配合國內盲流工運的意見。 一、以盲流工運為突破口，帶動全局。從國內目前的工運形勢來看，不管從政治 上、組織上、經濟上或者從局部、全局來考慮，選擇盲流工運作為突破口是可以考 慮的。 二、引導國內盲流的成熟組織以各種形式合法註冊，不求形式，不搞教條，也就 是說不一定以工會的名字出現，進而實現合法存在、合法鬥爭的目標。 三、定向聯絡，局部聯網，以求得縱橫貫通。海外民運團體應迅速建立各區域網 絡，由區域點—海外—區域點，實現區域間的橫向聯網，在這一過程中也就建立了 海外總部與國內各分部的關係，在時機成熟時，召開半公開的代表大會，推出領袖 群體。 四、以切實可行的措施保護、營救盲流工人領袖，各媒體也應積極報道盲流工會 的走向，特別注意利用偶發盲流工人事件去推動全局工作。 (本文作者曾在八九民運期間擔任北京工自聯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