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兩種革命 ——兼議章太炎的革命論 (北京)劉自立 一、革命有兩種 革命有兩種,一種是正面的推動歷史進程的革命——這種革命預設了革命後建立民主制 度的前提;另外一種革命就是推翻較壞的政權,建立更壞的政權。毛澤東和列寧主義的革命 屬於後者。辛亥革命屬於前者。在辛亥革命推翻滿清王朝前後產生的革命好與壞,革命有無 必要與是否必然等問題上,國人迄今爭論不休;但是很少涉及革命預設,也就是革命手段是 否與革命目的相吻合之關節點。這個問題如果被迴避和歪曲,革命和暴力是否得當就會模糊 不清,甚至產生曲解和誤導。政治學家阿倫特很早就對這個課題提出明確的定義和闡釋。她 說,世界歷史上做出革命預設的英國革命,法國革命和美國革命是正面意義上的革命;而俄 國革命則否。 「如果說真理是不可以抗拒的,那麼,和真理一樣,革命,似乎也是不可抗拒的。阿倫 特介紹了革命這個詞的詞源——『革命』和星體公轉是同根同源,具有不可抗拒性;固然, 阿倫特對於革命是否帶來真理有著嚴重的懷疑;同時她對於革命抱著某種真誠的,幾乎是不 可預知的期待。革命,在她看來是一種自由和必然的關係——請注意,毛的自由和必然的關 系問題論述是盡人皆知的——但是,阿倫特和毛正好處在相反的位置上。毛主張通過對於必 然的認識達到自由;而阿倫特卻以為革命的進程往往是必然對於自由的破壞,作為對必然的 否定。 「她的說法是:革命的解放之含義往往導向社會革命,就是馬克思所謂解放生產力;而 革命應該導向的健康局面,是導向自由,是建立自由的公共領域,這就是革命的自由之義; 解放之義和自由之義在她看來是衝突的,會產生一個遮蔽另一個的效果,所以,革命不能夠 祇是訴諸社會問題的解決,而取代政治革命(請注意,阿倫特的『政治性』論斷幾乎囊括了 她的全部本體論言說;政治思想和政治行為,在她看來是一切問題得以解決的關鍵)。這個 政治革命就是建立有序的政治生活結構,也就是我們現在瞭解的,公民社會中互相得以牽制 和得以自由的那種社會。這個社會是通常意義上的民主社會。而這個結構的破壞或者尚未出 現,就是社會解放帶來的解構和混亂。」(劉自立 《如果漢娜。阿倫特思考中國》) 我們延續其說,中國革命分成正面負面之兩種革命——毛共革命是負面的,孫文革命基 本上是正面革命。比照兩種革命的內涵,可見革命是否推動歷史之進程。民國建立,前孫後 蔣之政權,在中國歷史上建立了最後一個少民主卻並非沒有民主之國家制度,這是盡人皆知 的事實;而毛革命,則是反動於歷史上所有王朝之反革命。在這樣的定位以後,所有片面否 定辛亥革命的暴力否定論都應該得到糾正。唯一一個歷史上的「如果」是,如果孫文是一個 歷史偶然性因素,中國人沒有讓孫文得逞而執行了清末憲政,是不是孫文革命帶來的否面結 果或有改觀?這是一個不無意義的假設。(之所以提倡設想歷史上的「如果」——秉承美國 哲學家悉尼。胡克之說,就是因為要解析歷史規律,並不存在某種革命合理性和革命合法性 宣傳洗腦之規律論——胡克關於俄國十月革命純熟偶然性之分析,現在看來很有道理) 孫文革命之所以導向俄國勢力,就在於其價值觀的首鼠兩端。孫文三民主義以批資本論 為先導,承續了歐美價值論的自由主義和民主主義——而後來處於現實的考量,孫文不得不 連手蘇聯,通融共產黨,產生其「第二價值論」——而蔣介石糾正了這個傾向,全面剿共, 卻不幸失敗於國際潮流。所以辛亥革命也是播下龍種,收回跳蚤之革命;唯一可以欣慰的是, 台灣小民主格局建立,多少回到孫文最早之理想,是一個亡羊補牢。於是,孫文革命產生的 容忍赤化,被章太炎斥為:「舉國盡蘇聯,赤化不如陳獨秀;滿朝皆義子,碧雲應繼魏忠 賢。」(明天啟三年,魏忠賢看中碧雲寺,預做墓地,擴建之。) 在所謂悼孫文對書裡面,有第二賦:「孫郎使天下三分,當魏德萌芽,江表豈曾忘襲許; 南國本吾家舊物,怨靈修浩蕩,武關無故入盟秦。」(「怨靈修之浩蕩兮」,《離騷》斥懷 王句;章太炎用楚、秦關係喻中、俄。)第三賦:「洪以甲子滅,公以乙丑殂,六十年間成 敗異;生襲中山稱,死傍孝陵葬,一匡天下古今同。」(洪秀全與孫文關係論;仁智互見 矣。) 說章太炎同意孫文赤化和共黨暴力,是滑稽之談。在此,章太炎之革命論,無非是不同 意不對滿清進行革命;梁啟超斥康言,「藉連雞之勢,或享失馬之福,則竭才報國,豈患無 途」——而反對孫文聯俄融共之革命——「這是章先生非常明確的主張;這裡並不需要隱諱 章太炎反對『北伐』與『赤化』。他反對一切外國勢力干涉中國內政,哪怕蘇俄共產黨,他 也反對,他更反對北洋軍閥暴政,所以提倡『省治』、『聯省自治』」。 (章念馳《從對 章太炎的評價看法》) 1925年,章太炎發表對待俄共與中共之說法。「他曾明言反對『廣東的黨政府』(包括 中共及正與其合作的國民黨)。蓋『共產是否適合我們的國情,還在其次。現在的共產黨, 並非共產黨,我們可以直接稱他』俄黨『』。他們不過藉著『共產主義』的名目,做他們活 動的旗幟。」 「『五卅」事件使章太炎態度一變,因外患顯然壓倒了內憂。他在致黃郛的信中說,他 不贊成孫中山』擴大民族主義,聯及赤俄『,但孫氏』反對他國之以不平等遇我者,是固人 心所同。滬漢變起,全國憤然,此非赤化所能鼓吹。斯時固當專言外交,暫停內哄『。「」 太炎於1925年末發表通電,說馮玉祥既』與俄通款『,則其』叛國之罪既彰,外患之罪斯立 『。他的結論是:「中國主權,重在法統之上;蘇俄侵軼,害居關東之前。』兩害相權取其 輕,故當捨奉而討馮。」(皆見羅志田 《國器章太炎》) 故此,說章太炎一般性支持暴力革命,是為巨謬!其看待俄國革命輸入中國,哪怕細節 偶有疏漏和誤會,大節可觀,睿智可貴;是少數知道德莫克拉西主義之睿人。 二、章太炎之立憲說與革命說 不能把讚賞反清之革命混淆於不滿赤色之革命;不能把反對康有為之保皇態度簡單等同 於暴力主義論,而迴避了章先生反對共產黨革命的主張。把這二者混淆起來就變成章氏贊成 革命,就等於贊成布爾什維克革命,贊成毛痞運動和贊成一般意義上的民粹暴力。這完全是 荒誕章太炎。重複而言,章太炎的革命論至少在三個層面可以站住腳:一是,他主張推翻滿 清王朝,實行暴力革命(其所謂「革命開啟民智」——我們說,要改為民主開啟之)。 細論章太炎關於反滿觀點,實際上反對的是錢穆所謂狹隘異族政權的政治局限,就是一 般而言曾,胡,李,左的「軍機首領,必在宗藩」,「階位雖高,猶之閹官僕豎而賜爵儀同 者。」(章太炎《駁康有為論革命書》)至於坊間所謂章「滿漢兩族,固莫能兩大」之說 (見唐振常《論章太炎》),見及其反對整個滿族人,是為一錯;但是,「驅逐韃虜」說難 道不是包含反對滿族政權之內涵? 章氏所謂反對憲政之所謂,也不外乎他擔心君主立憲的徒有其表,實無內涵。他說, 「且所謂立憲者,固將有上下兩院。而下院議定之案,上院猶得以否之。今上院之法定議員, 誰為之邪?其曰皇族,則親王貝子是已,其曰貴族,則八家與內外蒙古是已,其曰高僧,則 衛藏之達賴班禪是已。是數者,皆漢族之所無,而異種而特有,是議權仍不在漢人也。所謂 滿漢平等者,必如奧、匈二國並建政府,而統治於一皇,為雙立君主制而後可。」(同上) 此所謂雙立者,乃是西方選帝候制度發軔以來,各種宗教社會經濟政治勢力的制衡博弈;清 廷是否這樣一種權利多元化來源者,否也。所以,章太炎此論不非。更加重要的是,章氏極 為有獨特見解的看法——這個看法就是,立憲與「民變」,是一個雙胞胎;沒有這樣的動亂 或者亂動,沒有治大國必然不如烹小獻之大動,立憲與法制,亦不可得。他說,「長素(康 有為)以革命之慘,流血成河,死人如麻,而其事卒不可就。然則,立憲可不以兵刃得之邪? 既知英、德、意、奧諸國,數經民變,使得自由議政權。民變者,其徒以口舌變乎?抑將以 長戟勁弩飛丸發旝變也?近觀日本立憲之始,雖徒以口舌成之,而攘夷覆幕之師,在其前矣。 使前日無賜血戰,則後之立憲,亦不能成。故知流血成河,死人如麻,為立憲所無可倖免者。 長素亦知其無可倖免;於是遷就其說以自文,謂以君權變法,則歐美之政術器藝,可數年而 盡舉之。夫如是,則固君權專制也,非立憲也。」(同上)這是章太炎非常可貴的認識和原 則。 立憲也要革命。就是說,立憲不等於不民變,不亂動或者動亂,中國尤然。因為日本政 治和王朝萬世一系,正統和道統不發生問題。幕府和德川家康可以融王通政,做成「日本無 革命」大隈重信語)說;卻還是會有倒幕戰爭於之前後(見大隈重信 《日本開國五十年 史》)。中國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統道統失,造反有理。所以,立憲無原則,革命有根據。 就會立憲革命弄到一鍋燴。而歷史真實如此,不管康,章如何延說其論。所以,孑然分開立 憲=好事,不流血;革命=壞事,流血——是為稚騃之見,主觀之見——是和贊成痞子運動 就是中國文化主義革命說之看法同為巨謬。章太炎說,「豈有立憲之世一人獨聖於上,而天 下皆生番野蠻者哉?」我們可以說,豈有立憲之世一黨專政於國? 其實,章太炎也是知道立憲憲政之本義和要害的。唐振常先生在其文章裡有一個引述。 他摘章絳(太炎)說,「『代議政體者,封建之變相,其上置貴族院,非承封建者非為也。 民主之國,雖代以元老,蛻化而形猶在。其在下院,《周禮》有外朝詢庶民,慮非家至而人 見之也,亦當選其得民者,以叩帝閽。」「司法不以元首陪屬,(!!!)其長官與總統敵 體(想起大隈,阪垣為敵國論——自立加),官府之處分,吏民之訴訟,皆主之(長官;代 議者主之——自立加)。雖總統有罪,得逮之罷黜,所以防比周也。」(見章太炎 《代議 然否論》——其與《秦政記》之君相制衡論,有互補效果——自立) 唐先生說,「這可以和《秦政記》所說的持法相比附:」守府故亦持法『;』人主獨貴 者,政亦獨制。雖獨制,必以持法為齊。「(《論章太炎》)唐振常說,他認為,所以秦政 記和代議制或為一談。實際上是這樣。秦政以來到清明以前之君相制衡,本來就是一種君權 制衡論和廢黜地方自治論;而日本和非封建以後之中國,視圖兩端。一為藩宗,一為郡縣。 後,又掉個,日本為廢藩置縣,中國為極權專制。表面上都是中央集權;但是,表裡皆不一, 實屬不一而論。在這個前提下,章太炎肯定秦制,祇是(也許!)從君相制衡角度,附會代 議制上、下,王、官之間的(也許)等同之制衡。唐先生否之,在1978年可解。所以,重要 的是說到」司法不以元首陪屬「之至關要則。這個東西現在說,就是(共)黨不能凌駕法律 之上。這樣,章太炎之立憲說和革命說,掛一漏萬地摘要於茲。 二是,章太炎反對袁世凱要他歸順而大責:「某憶元年四月八日之誓詞,言猶在耳。公 今忽萌野心,妄僭天位,非惟國民之叛逆,抑且清室之罪人。某困處京師,生不如死。但公 冀公見我書,予以極刑,較當日死於滿清惡官僚之手,猶有榮耀」。魯迅亦評章說:「考其 生平,以大勳章作扇墜,臨總統府之門,大詬袁世凱的包藏禍心者,並世無第二人;七被追 捕,三入牢獄,而革命之志,終不屈撓者,並世亦無第二人:這才是先哲的精神,後生的楷 范。」 三為,章太炎主張的反對赤化運動,毫無不對可言,是完全值得肯定的做法。於是,從 另外一個角度觀察,無論是孫文還是蔣介石,都是秉承革命加傳統的做法,實行對於專制主 義政治的解構——解構之所謂,就是結構加批判——不是毛主義的破壞到底。我們說,國學 大師章太炎在這方面無疑不是破舊立新之毛主義者,無疑不是德莫克拉西主義者,無疑不是 極權主義人治論和認知論的禍首。這個禍首,恰巧是孫文引進的共產黨。這是最為明確不過 的事情。 由此做出的分野就是,我們看待暴力主義的內涵,要有一個同樣的細讀和分析。 一般而言之法國革命,確實是殺人盈野,血流成河。我們在龔古爾,柏克和夏多布里昂 的書裡每每見得。這是不爭的事實與觀點。但是,法國革命之所以依然是一個阿倫特肯定的 革命,就在於她的殺人和暴力,換取了對於法國民主制度的建立。其提出的自由,平等,博 愛,業已成為人類自聖經面世以來再一種普世價值論。其後革命時期產生的——為康有為不 知道的,夏多布里昂所總結的:我們既不要極端皇權,也不要極端革命——使得後革命復辟 時期,產生了文化復興意義上的巨大反思。這個反思,一改暴力萬能論而走向拿破侖法典意 義上的宗教重建和法治重建。這個革命,最後還是回到一如英國革命那樣的階級調和論和憲 政調試論;也就是說,革命不免暴力(英國人,弒君者克倫威爾,被思想界和輿論摒棄), 但是,要看暴力換取什麼和暴力如何不可以避免——如果君王調試了自身的位階和權利,革 命本來可以不發生——如果所謂舊體制一味進行經濟改變而不進行政治改變,就會產生托克 維爾所謂舊制度與大革命之關係——也就是說,革命常常是在經濟變革之初最容易發生(這 是托氏總結美國和法國革命的經驗之談)。 英國革命並未因為她是「大憲章」之發軔國而得以避免;法國也沒有因為她早在15、6 世紀就實行地方議會議員制度而規避得了(見夏氏《墓後回憶錄》),他們都因為統治皇權 的去留不決,而發生暴動。 英國革命,法國革命前後之皇室,議會,人民之間的較逐,本來就是革命前各階級較逐 的延續——也同樣是西方之所謂自由市,自由邦甚至漢撒同盟之類獨立經濟政治實體師範之 經驗所得(見亞當。斯密 《原富》)——所以,一如法國革命萌芽於百科全書之理念,英 國革命卻繼續他們「第四階級」之幫襯,使得國家的制衡與建設革命攻成(見孟德斯鳩論述 英國暴民第四階級之文字)。所以,英國革命和法國革命,成為正面革命的理由,不能簡單 到認為其流血和屠戮,就予以否定和歪曲之地步。恰恰是參照了這種革命,而非那種革命— —俄國革命和中國革命——革命,才日益變成正面暴力和罪惡暴力之分野的歷史。 三、專制主義與革命和極權主義與無革命 在另外一個層面,革命對於文化傳統的解構,如果確是解構,就含有解構一詞本身涵涉 的不全破壞和結構其中之應有之義。這一點,純粹暴力革命之列寧和毛不懂,眼下言革命必 誹者,亦充滿偏見。章氏所謂進行革命,光復舊物,本來就是不進行「文革」——是一個創 建——完全不同於毛主席思維。以下冗援助例——「章太炎的革命思想主要在於光復舊物, 因此非常重視國粹的保存。他認為中國國粹的淪亡,文學學術的窳敗,主要是因為宋以後文 人不再講究『小學』而濫用語言文字的結果,『又且文辭的根本,全在文字,唐代以前,文 人都通小學,所以文章優美,能動感情。兩宋以後,小學漸衰,一切名詞術語,都是亂攪亂 用,也沒有絲毫可以動人之處』,『可惜小學日衰,文辭也不成個樣子。若是提倡小學,能 夠達到文學復古的時候,這愛國保種的力量,不由你不偉大的。』」(郜元寶 《看章太炎 如何罵人》) 「古人對於文字,形聲義三者,同一重視。」是為《國學講演錄》之要義;關乎於此, 在白話和新詩裡,形聲義三者或廢有二;就是錢鍾書所謂「稚騃之見」矣!(「早在《談藝 錄》中即析曰,『立文之通三:曰形文,曰聲文,曰情文。』他又說,『按 Ezra Pound (龐德)論詩文三類,曰 Phanopoeia,曰 Melopoeia,曰 Logopoeia,與此詞義全同。』 錢先生在此把詩歌創作的三元素說得一清二楚。關於『聲文』之特點,他又引用了李賀的諸 多詩句,說明詩歌用字在發音上極為考究,不是祇以會意取勝稱妙的。外國詩人,他則以法 國的戈蒂埃等舉例。」(見鄙文 《東西方誤解漢詩析》)到了新華體和毛體,更加不堪於 行文,於思維,成了沒有形式的內容和沒有內容的形式。這些文化觀,皆說明章氏的先見之 明,全無瘋子和德莫克拉賊之遺,而不贅。 至於章瘋子《謝本師》一例,更是說明章氏並不是不懂長幼尊卑之妄人;在其師過去以 後再講話。祇是他還是要堅持不同於老師之觀點而已——其言,「何恩於虜,而懇懇遮蔽其 惡?」可以算是他的「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亞里士多德語)之證。 在此文化層次,章太炎更加說不上是一個極端文化塗炭者;原因就是他的文化觀和國學 觀仍是秉承傳統之說。我們前此說明中國體制裡的君權限制論;現在又說到文化傳統論。章 太炎在文化傳統論上,秉承了中國文化因襲的良幣,自不待言。而所謂革命和極權之雙面刀, 正好在這兩個面向上,互補為害,雙向罹禍。中國封建之除,恰好成為極權中央之先例;而 又不能實行民主之自治於集權;成了或者一收就死,或者一放就亂的軍政體系。所以,極權 主義收攏了這個封建,卻把洗澡水和小孩子一齊廢置。在此層面,極權主義一則反對傳統, 像毛;一則繼承所謂偏致之傳統,或言負傳統,如納粹,如毛。這樣,章太炎之革命,起碼 在文化、「小學」方面,無此之嫌,倒是和康氏之君限制度;他亦鼓吹三權分立等——見康 有為 《應詔統籌全局書》,暗通款曲,殊途同歸。康氏雲,「近泰西政論,皆言三權。有 議政之官,有行政之官,有司法之官。三權立而後政體備。以我朝論之,皇上則為元首,百 體所從,軍機號為政府,出納王命。然跪對頃刻,未能謀議,但為喉舌之司,未當論思之寄。 若部司督撫,僅為行政之官。譬於手足,但供奔馳,豈預,謀議!且部臣以守例為職,而以 新政與之議,事既違例,勢必反駁而已,安有以手足而參謀猷哉?」 這個手足不授猷,就是要求參政議政權利;即「司法不以元首陪屬」。 康、章觀念實同。這難道不是耐人尋味的嗎? 所謂革命反倒極權,從理論和文化意義上講,就是滅絕文化;章氏反其道而行之,成了 反對之反,也耐人尋味。其間,中國文化,一直以來有皇權,有封建,有民國,而不滅,就 不是極權,而是專制。所以,即便在明清兩際,也是出現了海瑞和張居正這樣的良臣——試 問,毛主席時代有沒有毛諫和「一條鞭法」(章太炎頗贊其法;見《駁康有為論革命書》), 削弱權貴勢力呢?(文革除外,是為了另一個政變經)。所以,章太炎可以口出狂言,但是 人們不單要看其言,還要觀其言整體之真相,傳統風格如何。這一點事關重要。所以,即便 在最為瘋狂的前世文人中間,真正做到數典忘祖和凌辱文化者,幾乎不見;祇有到了毛,才 真正是瘋子痞子和魔鬼,真正做到暴殄天物,滅絕人性。章氏革命論差得遠了!所以,不要 一看到章太炎就生氣;還是氣毛,氣共,氣極權吧! 從這個歷史梳理得出的結論是,極權主義政權不包括在革命與否這個範式的涵蓋之中。 我們的意思是,英國革命也好,法國革命也罷,加上美國革命(她具有一般意義上的獨立運 動之內涵外設),都是發生在革命對峙專制而非極權之過程裡。換言之,專制之法國,之太 陽王,之拿破侖,不是沒有任何民主自由因子的絕對黑暗政權。其專制主義和革命資源,產 生的互相含涉的關係,產生革命可能性的一種必然;換一種通俗說法,印度甘地革命之所以 成功,就是因為英國憲政的因素,使得甘地可以利用之,通融之和證據之。就是說,法國革 命和英國革命本身,是革命前產生了政治載體(自由主義)和革命理念(百科全書,盧梭主 義等等)使然;專制文化,專制政治、政權,是一個革命發生的「根據地」;菲德列大帝之 德國和俾斯麥主義之普魯士,都為專制+民主或可兼備之政權,從而產生某種或可無形,或 可有形之革命。我們一再說過之俾斯麥「要為反對黨架設金橋」之說法,和英國憲章,法國 意志(普遍意志——)都是革命產生於茲,民主產生於茲和人民革命產生於茲的,革命前洗 禮之證據——沒有無革命資源的革命可以發生。舊制度本身,如果她還稍稍具備一點點人性 和自由,革命就可以發生,進步就可以期待。所以,革命究為何物,就是革命對像、王朝諸 公和革命人士一舉並推之暴力。 在法國革命裡,不是羅伯斯庇爾和他的黨人,一再屠戮其他,而是屠戮羅氏本人在內的, 各個派別和力量輪流殺人——這是一種殘暴,卻也同樣是一種自由——這個自由,嚴重對峙 了斯大林和毛澤東一個人殺死所有人;所有派別的革命——也同樣區隔了以階級定位,殺死 其他階級的定位。這是俄國革命,中國革命不同於英法革命之要則,不可不察!所以,專制 主義和革命產生的聯姻,就是我們認可革命通則的理由。這個理由在遭遇極權主義政府的時 候,失效,失序,失敗!因為專制主義和極權主義之大區隔,就在於專制沒有消滅或者盡數 消滅革命資源,革命人氣和革命潛能——而極權主義,消滅之,盡數消滅之,使得暴力成為 政權暴力之唯一——而換言之,政權暴力並不以你不峙暴力而可以須臾改換成為非暴力。於 是,革命難題,對於我們,成為暴力不選擇,那麼,選擇什麼,就成為選擇非暴力是不是可 以成立或者可以奏效之問!亦不可不考!(章太炎和吳稚輝皆因《蘇報》案牽涉其中。關於 何以清廷不抓吳稚輝,大概原因就是其官員(俞明震其人其弟與革命者之關係)和革命黨人 之瓜葛,之融動,呈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局面——也是專制主義和革命資源產生的互相 含涉的關係,產生革命可能性的一種必然——極權主義中人或有此兩面派乎?) 最後,我們同意這種說法:革命是踢開一扇腐朽之門。 換言之,如果革命是進入一扇腐朽之門,那就是反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