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慘案的真實鏡頭 (泰國)吳海波 20年前我還不是攝影家,僅僅是個大學美術系二年級學生。為了翻拍美術繪畫作品,我 才有架相機,而真正啟發我的攝影思想以及後來投身於攝影事業的是1989年的六四事件。每 次翻看20年前的攝影作品,六四那天的一幕幕不斷地在我腦海重現,彷彿歷歷在目,使我內 心波濤洶湧,激動不已。 1989年6月4日凌晨4點起,我由北京站途經崇文十字路口、台基廠、前門東大街,直至 天安門廣場東南角。一路上我冒著槍林彈雨,用路邊的花草樹木和電線柱作為掩護體來拍攝 中華民族悲壯而真實的場面。 當我到達前門東大街與天安門廣場東南角的交叉十字路口時,天已大亮,街上的槍聲也 減少了許多。坦克、裝甲車和全副武裝的軍人層層排列在十字路口,面朝東,祇有穿軍官制 服的手中的衝鋒鎗還時而任意地向路邊距離百餘米的學生和民眾掃射。面對著中共的坦克和 槍口,人們還奮力呼喊著「打倒法西斯政府」、「打倒腐敗」、「要自由民主」、「要和平」 等口號。當學生被槍擊中後,周圍的學生和民眾都奮不顧身地上前營救受傷的學生和搶救死 難者的遺體。 7點左右,我用維修老火車站的圍布體做掩護,與軍人相隔祇有6、7米遠進行拍照。當 時我看見天安門廣場上空黑煙沖天,細聽,還有機器馬達聲音。我在此拍攝被軍人發現後, 軍人大吼,站在馬路北邊的軍官馬上朝南邊掃射。所幸得是,我沒有中彈,我又一次地躲過 中共罪惡的子彈。 路上有工人推自行車從東往西行,我見後趕緊跟上工人同行,被軍人攔截,工人說: 「要上班去,要穿過西行」,軍人說:「不行,你繞路走。」這時聽到廣場內傳來歌聲: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起來……,」歌聲是那麼的悲壯,而且越來越近。這時從坦克、 大炮、軍人的包圍圈中走出天安門廣場上最後一批遊行隊伍,當時是北京時間早晨7點多鐘。 這支遊行隊伍是學生和北京紅十字朝陽醫院的醫護人員,他們手拉著手,唱著國歌,隊伍中 間有被中共在天安門廣場上開槍射擊打傷的學生,有的已經是奄奄一息了,躺在一張單人床 上被人抬著。百米外的學生和民眾見有人走出包圍圈,不約而同地走了上來,匯合在一起。 這時我被眼前的情景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我甚至忘記了凌晨有同學特別提醒我的話:今天拿 錄像機和攝影機的人是軍人嚴打的重要目標之一。因為中共害怕六四被記載下來作為歷史的 罪證,害怕他們的醜惡展現在世人面前。我毫不猶豫地從懷裡掏出藏起來的相機,鏡頭對準 了傷情最重的學生。他是勇敢者,他是為我們中華民族的民主自由而負重傷。當時讓我意料 不到的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胸部流淌著大量鮮血的同學費力地舉起手,向我的相機鏡頭 裡打出了「V」字形的手勢。這手勢象徵著正義、民主注定會在邪惡面前勝利,也象徵著不 屈不撓的正義之神,更像征了我們中華民族爭取民主、自由,向上,新聞要自由、人權要平 等、教育要尊師等新起點、新高度、新崛起。感動之餘,我堅定而迅速地按下了相機快門 (下圖)。 從廣場走出來的人和廣場外的學生和民眾匯合在一起,這時國歌聲更加得嘹亮起來,悲 壯雄渾的歌聲掩埋了中共的坦克、大炮武力鎮壓的罪惡聲音。然而罪惡的中共槍口從遊行隊 伍的後面瘋狂地射來了兇惡的子彈,緊接著有人在隊伍的後面大聲喊道:「有人受傷!」, 祇見一學生倒在血泊中,周圍的學生趕緊上前為受傷者止血包紮。 此時北邊傳來的槍聲越來越密集,那是從天安門城樓方向傳過來的。我作為攝影紀實的 見證人,哪裡有流血和犧牲,哪裡就應該有我的紀實鏡頭。帶著沉重的心情,我離開了前門 東大街。我一路徒步跑,欲想從「正義路」穿過,到達長安街左拐至天安門廣場。遠遠見到 「正義路」上軍人滿巷,正在整隊集合。無奈,我祇好沿著路南邊的居民樓邊上向東奔跑, 穿過台基廠大街到達長安街上。 跑在長安街上,從天安門廣場方向傳來的槍聲連連不斷。我由東往西跑過了南池子口50 米處,還是看不清天安門廣場的輪廓線,因為整個廣場籠罩在一片煙霧濛濛之中。突然聽到 煙霧中迎面傳來槍聲,由遠及近,眼前的灰霧中匆匆跑出3個人影。我定神一看,這三個人 的後面緊追著6、7個軍人,軍人一邊追趕一邊向他們三個開槍射擊。我趕緊按下快門,遠處 人影中有人向我大聲喊「往回跑」,聲音未落,彈頭從我身邊,甚至頭頂上颼颼地飛過。我 與從廣場方向跑過來的其中一人一同跑進了南池子,這時我才發現他的手中也拿著相機,在 南池子口裡有2、30人,他們都上前來為我們的平安歸來拍手祝賀。 稍稍鎮定一會,我試圖從南池子過馬路到公安部門口再右拐向西行進,多靠近一點天安 門廣場。此時長安街上的情況是,軍人見人就開槍射擊。拍完廣場上的坦克、大炮和軍人後, 在注意安全的情況下,我將公安部門口路邊交通崗樓上的用我們民族同胞鮮血寫成的「打倒 法西斯」等標語口號用相機一一記錄下來。 六四那天,我流著眼淚拍攝了一天照片,讓我終生難忘。那天傍晚,我去了北京科技大 學「六齋」同學宿舍。6月5日至8日,我在北京五道口、海澱區區委、學院路、西直門等處 講演。8日晚10點,我回到了河北唐山。唐山抗震紀念碑處有上千人不明北京六四真相,都 在談論中共所謂的「反革命暴亂」,見到這種情況,我再一次熱血沸騰地給唐山民眾講演, 揭露中共血腥鎮壓學生運動和民主運動,說明反官倒、反腐敗運動是正確的。講演後第二天, 我將在北京拍攝的六四紀實照片沖洗放大,與唐山河北礦院學生孫慶寅、李俊等一起製作宣 傳單,用鐵證如山的事實來揭露中共槍殺學生和民眾的罪惡。 不出所料,坦克傾軋,機槍掃射之後,黑雲又一次地籠罩著中華大地,我和許多參與六 四的大學生和民眾被秋後算賬。六四後,我被中共政府定為「反革命暴亂」者之一,在關押 清查中被視為「特殊重點人物」。因為我曾在北京「西單牆事件」後評論軍委主席被勞改3 年,這次因六四被中共定為「反革命暴亂」者中的重點人物。所以中共在清查中對我嚴加用 刑,逼供。因學業未完成,我默默得咬緊牙關,忍受著疼痛,祇好回答:不是!不知道!當 時我認為否認可以保存和保護參加過六四的各界人士的人身安全。 六四一週年,我應北大同學的邀請,為紀念六四一週年到北大拍攝照片。1990年6月4日 上午10點,我路過天安門廣場路邊,現在的國家博物館處(當時廣場周邊馬路沒有戒嚴)時, 對已戒嚴的空蕩蕩的廣場內部拍攝了兩張照片。因此我被野蠻無理的警察逮捕,當時被關在 博物館西南角下的兩三排松樹掩護下的一排臨時簡易房內(後來才知道那是六四指揮部)。 當天,在天安門廣場有9人被中共逮捕,我們這9個人在這排簡易房內受到嚴酷的刑罰。直到 下午6點左右,我被反戴著手銬,警察將我兩隻鞋的鞋後幫踩下去,叫我趿拉著鞋走路,以 免我逃跑。三名便衣把我架上一輛綠色吉普車,車從廣場開進了勞動人民文化宮南門。到了 文化宮派出所後,我下了車,看到整個院內已經面目全非,裡面密密麻麻的裝甲車、軍人、 武警、便衣已經佔據了文化宮的全部空間,純屬是集中軍營。我暫時被關押在此地,中共6 撥20多人輪流對我審訊、誘供、逼供、用刑。直至5日凌晨2點左右,我被4名警察戴上「劍 式」手銬,架上吉普車。車開出文化宮東門,一路東拐西轉,好像經過十處關卡。押送我的 專車每到一處關卡檢查時,坐在車前座上的警察都要下車出示特別通行證。儘管一路上我的 雙眼是被他們用布條蒙起來的,但是我是用聽力去感受周圍的一切。 車終於停下來了。我的雙眼上的布條被扯了下來,祇見車停在一面很高的牆下。坐在車 前面的警察下車前行了5、6米,右拐進院去了。大約40多分鐘後,警察回來了,我被警察扯 著衣領強行拉下車,進入大鐵門院子。院子很小,但走廊很深。押送我的警察辦完手續走了, 院內的一個沒穿制服的警察把我押著經過4道有崗的鐵欄杆門的盡頭後,進了一間60平米的 房子。屋內牆邊有幾個檔案櫃,辦公桌,椅子,還有兩張空床。進來了兩個人,一個是穿著 睡衣的警察,一個是被管制的在押人員。那警察指向我,對在押人員說,「搜搜他」,那個 在押人員叫我脫光衣服,嘴裡還小聲地低估:「這裡的規矩。」我不服從這樣無理的檢查, 正在僵持中,又進來3個警察。我一下認出了這3個警察,我與他們在文化宮派出所已有過交 鋒,他們有著惡狼般,毫無人性的黑心。他們中一個土流氓相的警察上來踢了我一腳,問我 是否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我沒有回答,用憤怒的眼神瞪著他,他緊接著給我左臉一記耳光。 我反抗道:「你們這是流氓行為」,話未落音,沒想到他們如瘋狗一般一擁而上,我當場就 被打昏死過去。醒來後,我發現自己的四肢被手銬向四個方向銬在一張立起來的單人床上, 身上被扒得一絲不掛。連續10天我被單獨銬押在那張單人床上受審訊、逼供,受刑,在240 多個小時內,我的雙腿腳浮腫粗大,兩次被打昏死過去。1990年我曾兩次寫信發至公安部紀 檢組領導揭發警察所幹的這些見不得陽光的事情,信如石沉大海。 我在六四一週年被捕釋放後,一直被中共記載到黑名單上,被中共定為監視和控制的重 點人物。每逢大、小政治運動和被中共視為的政治事件,中共都要用野蠻的手段對我進行傳 喚、關押、審查、拘留、受刑甚至是生命的威脅。所在單位專門對我監視控制,甚至跟蹤。 在中共政治奧運前的大逮捕期間,我在審查中被剝奪了人權自由,不僅受到中共的關押、審 訊、逼供、受刑,甚至受到生命的威脅。在我逃離魔掌之後,中共立即對我下達了通緝令。 在六四20週年之際,我謹以此文懷念六四中死去的英靈,同時感謝海外民運組織為中華 民族的民主、人權自由的向前發展所做的努力和貢獻。 (本文作者吳海波於今年3月14日在泰國成立了中國六四平反促進委員會,擔任主席一 職。5月29日他和委員會成員因在中國駐泰大使館前舉行紀念六四活動,被泰國警察抓捕, 關押至今。其妻子郭泉來信稱泰國警察迫於中共的壓力,以非法居留和擾亂社會秩序兩項罪 名起訴吳海博等人,處境非常危險,懇請各方設法援救其丈夫和其他成員,讓他們早日重獲 自由。本文中的照片均為作者吳海波所攝——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