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地震週年祭:重發《蜀行記》 (重慶)楊銀波 《蜀行記》寫於2008年5月我及妻子赴四川之際,後半部分一直壓稿未發,忍辱沉默。 今逢地震一週年,實難忍胸中壓抑之感,故交《北京之春》刊發此文。——作者 1,黃琦談地震孤兒的收養及後續教育 2008年5月23日晨9時37分,台灣公共電視台(TBS)記者蔣宗裕、陳柏諭前來採訪黃琦。 採訪主題是地震孤兒的收養問題以及這些孩子的後續教育。 黃琦說:「出於對地震孤兒負責,民政部門應該歡迎社會人士及港澳台相關人士參與這 個收養過程。這樣既有利於避免出現不公平的問題,也可以吸收相關人士的先進經驗,完善 整個收養過程。在城市的周邊,地震孤兒的生活狀況應該能得到社會各界的關心。但是在距 離城市較遠的受災地區,尤其是山區,由於此次震災有大量的泥石流滑坡等現象,很多家庭 已經被完全滅族,這一部分的地震孤兒現在應該是大家關注的重點對象。而且,地震孤兒由 於親人的離去產生了一定的心理隱患。所以當局應該考慮讓部分有能力的家庭先期照顧部分 地震孤兒,讓這些孤兒能夠在一個正常的家庭環境中成長,這樣對地震孤兒的成長有很大好 處。 現在很多朋友已經充分表達了領養災區孤兒的善意,政府有關部門有必要予以考慮。整 個災後重建和和後續救災過程中,政府部門應該歡迎民間力量的參與。由於5.12地震整個受 災面積較大,政府力量無法完全顧及,必然會出現部分的盲點。而民間力量的參與,既能讓 民間力量的愛心能夠得到實際的體現,也可以彌補政府的不足,讓災區受災群眾獲的幫助。 現在由於政府力量的不足,在山區的受災點很多災民沒有得到較好的救助,民意已經出現了 一些反彈。而民間力量的深入參與,讓這些災民獲得利益,平息這些反彈造成的後續事件有 極大的幫助。「黃琦面對記者有著相當的成熟感,去除了相當多的個性化的表達。攝影記者 陳柏諭最後將鏡頭對準我的《申請書》,與我做起了交流。他們談到他們進入災區採訪的不 易,以及兩岸彼此認識瞭解的艱難。台灣正在傾注更多力量,來瞭解最真實的大陸,增強兩 岸的深刻認識。 與黃琦告別之前,成都太平村的幾名拆遷村民前來表達救災的實際意願:讓災民到家中 居住。這種弱勢救助更弱勢的場景,實在令人感動。他們對陌生的我報以微笑,可見黃琦及 《天網》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臨走時,黃琦特意囑咐我再坐坐:「我就一句話,最後一句 話,請你轉告你的朋友們,歷史將在大浪淘沙中作出它最公正的選擇!」彼此心中瞭然。我 贈以擲地有聲的「黃琦,我就兩個字,保重!」不敢再回頭,走出醫院,同肖春一道,搭車 至四川大學。 2,成都讀書會周鈺樵 中午12時,在四川大學與周鈺樵會面。周鈺樵及其靦腆的女兒、文質彬彬的女婿,在餐 館與我們進餐,專訪繼續。餐後,周鈺樵的弟弟來接周鈺樵,順便攜帶我。其弟果真直截了 當,「是反共的吧」,此語極經典,引得哈哈大笑,個中意味,有著看漫畫般的感觸。再到 麵店、茶館,我與李棟柏、周鈺樵共同交流,一直到夜間12時。夜實在太深了,李棟柏遂送 我與妻子至其家中,關照細膩。 周鈺樵自述:「我在報社幹過,曾經與段德天共同主政《成都工人報》。也教過書,還 經過商,經營過長江移民公司,後來還開過古董店。文革中我是造反派頭子。六四事件以後, 我這種紅色家庭的人,不跟共產黨耍了,幹起了自由職業。所有形而上都是需要形而下來支 撐的,在上者用教,在下者信教。我的哲學思索是批判鬥爭哲學。我是有神論者,但不是一 神論者。昨天來的人,有的目的就是跟成都的5個人合影,這5個人是我、黃琦、王怡、冉雲 飛、蕭雪慧,這是他們來成都的目的,不是來救災,也不是來真心交流的,我看不起這種人。 1982年,我就是教書萬元戶,一個上午掙15元。蕭雪慧也了不起,愛憎分明,低調,沉得下 心,很有學術深度。黃琦是個實幹家,一天可以工作16小時。 我這次到台灣,感觸非常深,我發現他們的傳統文化體現得淋漓盡致。我在台北就說這 裡的一切都讓我感到親切,這裡的人都是那樣的平和、善良,易於接觸,街道環境那樣乾淨 整潔,台灣民眾的高素質太讓我吃驚。這一切都歸功於我們優秀的傳統中華民族文化深厚的 根基在這裡扎根、傳承、發揚光大。台灣真是一個寶島。她保留了中華民族原有的東西。這 是最珍貴的。「 明居正非常謙和,為我們指路,還上車跟我們一起走,送我們到目的地。祭奠很尊重, 裡面的工作人員幫我們磕頭,我們居然站著,那種感受真的是目瞪口呆。點菜,餐廳會提醒 我們節約,要是換在大陸,一定吃得死去活來。我們有一次的讀書會主題,就是我和楊雨匯 報台北之旅。 在台灣馬英九的聲望非常高。他的形象、態度、觀點,一直都非常鮮明。我在台灣打的, 一上車司機就自我介紹:「我是泛綠的。」我就說:「那你肯定支持陳水扁。」司機回答: 「我堅決反對陳水扁!如果陳水扁早點下台,台灣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而馬英九,反 倒連泛綠的一些人也支持。 我問過台灣學者曾建元:你個人如何評價馬英九?曾建元說:國民黨有了馬英九,一定 會有大發展,他本人非常清廉,而且是無法「秀」出來的清廉。有人調查他的經濟問題,他 馬上宣佈辭去國民黨主席,接受調查。國民黨清理歷史遺留,驅除弊病,重塑形象,組建廉 政委員會,裁減黨務工作人員,賣掉國民黨中央黨部大樓,讓所有工作人員租房辦公……。 馬英九對二二八事件的態度,對國民黨黨產的態度,對西藏問題的態度,對六四事件的態度, 都非常鮮明,一以貫之。 我以前教過一批藏族學生,有個學生叫一昔平措,現在是優秀的藏語播音員,在電台。 他非常刻苦,成績很好,有一次他突然請假,原來是要回去看望班禪,讓班禪摸摸他的頭頂。 這麼一個具備現代思想的人,突然有這樣的舉動,所有同學都不能理解。這應該是信仰層面 的要義,為我們所不熟知。西藏的高度自治,其最重要的就是保留它的文化傳統。 王力雄,體驗型的實力作家,曾十餘次進藏,走遍西藏自治區及青海、四川、甘肅、雲 南的所有藏區。1998年3月出版《天葬──西藏的命運》,該書被藏人視為漢人所寫的關於 西藏著作中最客觀公平也是最好的一本。1999年2月4日王力雄被捕,3月12日獲釋。王力雄 曾經受西藏精神領袖達賴喇嘛邀請,到其印度的居住地訪問。王力雄到西藏調查,應該是被 西藏獨特的文化內涵迷住了,他不但接觸了西藏的最底層,還接觸了西藏的最上層。西藏文 化自有其迷人之處。西藏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是世界上最高的屋脊,也融合了世界上 最好的氣候與最壞的氣候。在這樣的環境下,倘若沒有宗教信仰,那簡直是不可想像的。 1951年以前,包括國民黨、清政府,都沒有征服過西藏。這個民族有一種極其獨特的凝聚力, 從來沒把自己弄清楚過,究竟是不是一個國家?西藏的文化傳統是非常深厚的。現在一般的 佛教在內地都墮落了。藏傳佛教的地位相當之高,連內地的佛教都公認藏傳佛教。 我以前就擔任過西南民族大學的客座教師,跟藏語系的學生講漢語的基礎寫作。現在有 些西藏青年已經不會使用藏語。我們講56個民族,在地域、語言、習慣、飲食上有差異,但 現在都漢化得很厲害。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那些真正瞭解藏文化的人,注定是孤獨的。 達賴堅持高度自治,是要回歸藏文化傳統。至於獨立,是沒有這個條件的。達賴也在不 斷地變化,他流亡海外,遊走各國,應該吸收到了相當多的現代普世價值,這與西藏本土的 人有很大差別。舊時代的許多以家族、宗族為核心的經濟和處分制度,已經不符合現實。內 地一些佛教,其墮落程度已經可以用無恥來形容。金庸瞭解得也很少,他的小說寫得很熱鬧, 但對佛學的瞭解其實是不了了之。達賴絕對是一個思考型的人物,他的文章很樸實、平淡, 但對現代漢語的運用還不熟練。達賴是一代高僧,在國際上有相當的道義形象。1959年,他 流亡了,你消滅不了我的心靈。大一統最艱巨的任務,就是消滅人心,消滅人的獨立思考, 事實證明並不容易辦到,尤其是面對那些有堅強信仰的人。我同情一般的西藏人,佩服那些 極其稀少的高僧,他們祇能在廟宇裡非常痛苦地度過自己的一生。西藏的今天,現代化的物 質刺激多了,火車、飛機都能去,生活方式也變了,不但有卡拉OK,連紅燈區都有。 黨文化不好下定義,你說在中共專制的歷史條件下,對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改變、扭曲、 滲透,其實任何文化都有這個部分,歷史上東林黨、康梁黨、革命黨,美國的共和黨、民主 黨,台灣的民進黨、國民黨,都有這個部分。黨文化的核心是它的獨裁性,黨文化特指的是 獨裁政黨的文化。任何政黨都有三種根基,一是制度根基,二是哲學根基,三是民意根基。 這三個根基變化了,那麼文化也就自然變了。歷史上文化對制度變遷的影響其實並不大。反 倒是利益驅動了制度的變遷。比如豬肉漲價,多小的事情就引起社會的動盪。文化本身的解 釋,就是人的生存方式。老百姓的生存問題。 電影《中原紀事》、《太石村》,令我吃驚,艾曉明、胡傑做了許多實實在在的工作。 在台灣大學,首先放映他們的電影,這種高度評價是相當了不起的。這次地震,李連傑非常 聰明,他後面應該有一個智囊團,完全用國際經驗來運作,能夠保證錢用在刀口上。 3, 讀書會的地震災情匯報感思 5月24日下午,成都讀書會就地震災情的匯報感思,在大慈寺路的鑫磊茶樓進行總結。 約60人,圍成內外兩圈,茶費每人三元。我與張科弟、趙存根近坐。唐詩林、謝林蓉、葉渡 林、楊雨、雷達等人都有精彩演講。其中一位老者,聲如洪鐘,控訴災情之中的人心冷血, 有炸肺之感。傳說中的思想型乞丐陸大椿得以一見,蓄著長鬚,紮著馬尾,發出民間見聞的 真摯聲音。那是絕對令人起敬的乞丐,頗有尊嚴地活著,包括活躍於網上。陸大椿系四川蓬 安人,曾於1996年5月蒙冤坐牢,遭受過收審、勞改、遊街的侮辱,出獄後為冤屈而乞討維 權,至今11年。《南方週末》曾於2007年5月24日刊發韓廣文章《陸大椿,你在哪裡?》, 為其呼籲。 另一位新聞人士陸錦東,也來到讀書會現場。陸錦東,又名陸海宇,2000年8月調入 《中國青年報》,同時兼任《四川青年報》採訪中心主任,《上海青年報》要聞部負責人, 《上海新聞午報》編輯中心主任,現為《第一財經日報》綜合中心編輯部主任。他的一段發 言非常重要:「上週四我代表清華大學建築系來參與聚源中學的重建規劃,我們評估的重建 經費為1,500萬左右,他們報價居然是5,000萬。從現在的情況看,有些人又想吃項目了。」 我對整場會議做了全程記錄。這場讀書會的內容還有更多堪稱震撼的表達。有位網民在 5月25日的《大地震後記》中如此形容此次聚會:「同學的朋友邀請參加他們長年例行的讀 書會,主題是抗震救災見聞。從重災區回來的男女老少越說越激憤,我們靜靜地聽。躺在床 上,回想昨天的讀書會,祇有正確認識天災,才能真正避免人禍。戰後沒有不反思的,災後 沒有不反省的。」實在太輕描淡寫了。劉心怡的文章《救災的讀書人──成都一瞥》,相比 之下,顯得更確切,更真摯,更豐富。 唐詩林將幾日親赴災區的複雜心情一一道來。謝林蓉以佛教徒的悲憫與懺悔兼有的表達, 談及親赴災區的感動、憤怒、無奈等。楊雨諷刺新華社記者的傲慢,市民的麻木。雷達的表 達,為當日最精要部分。尤其是談及:學校建築牆體中,無鋼筋,而是鐵絲,人為的煤窯開 采,打樁、爆破,導致災難的伏筆,要警惕人對自然的毀滅性打擊。那在地震之中尚在泡溫 泉的政府官員,那一聽地震就迅速逃竄的政府官員,這一幕幕都被我們所「見」。 官方的宣傳機器已經大力開動,而民間是有不同看法的,必須存在這種更真實的聲音。 如果官方作家團僅僅是停留災區不足30分鐘,不問一言,不探一民,我實在不敢相信他們能 夠多麼真實地提供高於「讀書會討論紀要」這樣的真實版本。那部電影《汶川》將被多少人 討伐,恐怕也是可以想像的事情。感動歸感動,官方歸官方,民間的力量之強大是絲毫不亞 於官方的。祇有一個目標的受益才是真理,那就是災民。有的地方政府已經向災民發出聲音, 那就是不允許民間跟政府「搶功勞」,面子或曰權欲至此,難怪奔赴四川的不少志願者失落 惆悵,不知何所為,不知何所不為。 聚會將閉時,周鈺樵說:「下面,我跟大家介紹一位從重慶趕來的青年作家,是我和蕭 雪慧曾經所在的獨立中文筆會的會員,叫楊銀波。楊銀波,你站起來一下,讓大家認識認 識。」我筆直站立,向大家鞠躬。周鈺樵接著說:「我這裡有一份楊銀波夫婦關於收養一名 地震孤兒的《申請書》,大家能夠幫助他的,可以跟他聯繫,也可以跟我聯繫。」會閉,趙 存根告訴我有一位親人是政府區長,可幫聯繫。此後發來短信,已將《申請書》當面轉交成 都市溫江區民政部門。 4,大陸女傑蕭雪慧 就在我與趙存根從複印店回來時,居然撞到傳說中的大陸女傑之一,也是周鈺樵形容的 「年輕時是當之無愧的一流美女,年長時是當之無愧的一流學者」,她就是蕭雪慧。 蕭雪慧,1982年畢業於四川大學哲學系,遂任教於西南民族大學。著有《倫理學原理》、 《主體的沉淪與覺醒:關於倫理學的一個新構想》、《自我實現:主體論人生哲學》、《理 性人格:伏爾泰》、《守望良知:新倫理文化視野》、《復合人格:馬基雅維裡》、《獨釣 寒江雪》、《教育:必要的烏托邦》、《公民社會的誕生》等。80年代的蕭雪慧,就已聲名 遠播,傅國湧等一大批知識分子視其為學者楷模。因六四事件,蕭雪慧受難判刑,良心入獄。 出獄後蕭雪慧遭遇極大鉗制,被長期停課(這讓我立即聯想到有相同遭遇的北京青年政 治學院的法律學教授楊支柱,吉林藝術學院青年女教師盧雪松,以及不允許擔任博士生導師 的清華大學教授秦輝,被迫提前退休的北京大學教授錢理群),卻仍然潛心學術,成績斐然。 我在蕭雪慧面前控制呼吸,控制那種高山仰止的呼吸,蕭雪慧則示意「不必」。其謙和、細 膩,帶著不入世俗的智者的笨拙,也有著大是大非的堅持,有非常嚴格乃至高檻式的底線。 蕭雪慧,其時正與周鈺樵、賀喬山、楊致白、李棟柏一道。她已有一陣未參加讀書會了, 聽聞是救災見聞反思的報告會,立即動身前來。會後她原是要立即回家的,我堅持想找個地 方談談、聚聚。當我坐在那極邊緣的一角,在讀書會現場拿筆來記錄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時, 我的對面,那位穿著白色褲子的中年女性,她祇說了一句話。針對中宣部的「三不准討論」, 她說:「國內某報社也給我們作者發了郵件,這個消息是真的,我會在博客上把相關的材料 公佈出來。」我注意到她已經很久,卻不曾想這就是蕭雪慧。 蕭雪慧答應了我的請求,由賀喬山驅車,眾人奔至成都體育學院餐廳。平淡的交流之中, 竟未發覺原來同路的賀喬山、楊致白竟是絕對的民間前輩,是《野草》雜誌奮鬥數年的成員, 與陳墨、蔡楚、鄧懇等人同盟。賀、楊二人,與我談及《野草》的來龍去脈。在那樣一個特 殊的時代,他們在精神開放和言論表達上,已經盡到了自己的努力。至於如今身在海外的蔡 楚,賀、楊二人也帶著革命老友式的回顧,充滿感情。 蕭雪慧說:「我沒想到,楊銀波原來是這麼年輕的一個人,才25歲。我跟流沙河老先生 爭論過,辯論過,甚至吵過,當然,流沙河本身是絕頂聰明的人。他的有些觀點非常陳舊, 對歷史悲劇沒有徹底的反思。89事件以後,我是整個四川教育系統被整得很慘的一個教師, 我被停課至今。我寫的書,被別人拿去賣,其中一本書7,000元稿酬就賣了。我不搞營銷。 我認真的是學術,投入的是整個身心。外出演講那次,馬上就被宣傳部門盯住了,可以說是 被監控得非常厲害的學者之一。我的父親以前是地下黨的高官,在89年我被審判的時候,讓 人感覺到兩代人的悲劇乃是何其相似。我坐了牢,在牢裡跟審訊我的人爭吵,一次又一次地 爭吵。」 5,民間視野中的地震見聞及反思 晚餐後,與蕭雪慧告別。到成都第十七中學旁邊的茶館,同周鈺樵、李棟柏、賀喬山、 楊致白一道,與車新民相撞。車新民,系蜀中五老之一、資深報人、著名文人車輻的兒子。 車輻,又名車瘦舟,今年已經94歲了。奇的是車輻的抗日熱血,寫日記從「九。一八」開始, 每天都寫,到現在已經堅持了60餘年。抗戰時期,車輻是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理事,還 成立過民間抗日美術團體「四川漫畫社」。1938年,四川漫畫社就曾在春熙路舉行過一次 「救亡漫畫展覽會」。當晚撞見車新民之後,又遇一名英語教授,當時之境,我臉帶微笑, 而內心卻在想念我的啟蒙恩師──關在牢裡的英語教授鄭貽春。 楊致自述:「我們是非常早的一批文學愛好者和思想者,是表達」自由「的。冉雲飛、 蕭雪慧、流沙河都曾在《野草》上發表文章。有個人情感的,也有思想交鋒的。可以說, 《野草》開闊了我們的視野。在那樣一個動輒殺頭的時代,這樣自由的聲音喊出來,需要非 常大的勇氣。我現在的筆名是無慧、丁香。《野草》被踩後,我在網上寫一些東西。我不以 稿酬維生,沒有生存壓力,所以寫起來很自由,沒有逼迫感。我受林青雲、劉墉的美文影響, 加之中間發生了許多事,所以心境平和許多。我的名字,就取自」寧靜以致遠,淡泊以明志 「。我寫過《四川藝人嚴君平》的歷史小說,這個人不爭名利,在當時頗有影響。 雪災沒有影響奧運聖火,但是這次停三天的聖火傳遞,是國際奧委會提出來的。地震的 影響就有這麼大,它揭開了中國悲劇的序幕。張衡的地動儀器,那下面是蛤蟆,一定有它的 道理。地震那天,我在譚作人的車上,當時在等蕭雪慧。沒關上的車門和車身劇烈搖晃,就 像波浪一樣起伏,腳下堅硬的水泥路面忽然變得很軟,覺得大地隨時都可能裂開,馬上就要 陷下去。地震改變了許多人的人生價值觀,讓人有敬畏之心。 6,可能改變我人生軌跡的深度交流 5月25日打印《楊銀波搖滾歌詞》。楊雨接我到送仙橋茶館。本以為祇有兩三人而已, 不料現場竟已聚滿十餘人,一一介紹。現場另有謝林蓉、何劍秋、唐詩林、周鈺樵等人,以 及四川省音樂家協會二胡學會理事會員劉守根(四川省天平法律圖書有限公司總經理)。楊 遠宏與黎正光竟然也在現場。 黎正光,曾任《四川工人日報》文學副刊編輯,四川青年詩人協會副會長,出版過詩集 《生命交響詩》、《血羽之翔》、《雪情》、《生命之血》等。為創作《迷川》,黎正光曾 於1985年自費徒步考察長江之源,無人區中幾度出生入死。90年代初,黎正光主辦「第二屆 中國現代詩大展」。90年代末,黎正光與一群文友創辦《漢語文學》網站,並任總編輯。 2001年,黎正光策劃、組織「中國女子珠峰極限駕車探險活動」,經營過文化公司。《漢語 文學》被強行封殺以後,黎正光投入一年半完全沉浸其中的《蒼頡密碼》的小說和劇本寫作, 已經創作成功,出版了樣本,《新浪》網站也有部分章節發表。5年前,我曾是《漢語文學》 的活躍作者,曾專門寫有9,000餘字的《致黎正光──我們需要一場媒體革命》,刊發於 《新世紀》、《大紀元》。5年後與黎正光如此偶遇,簡直是莫大的緣分。 起初我與對搖滾頗有研究的楊雨縱論搖滾。2004年,楊雨結束德國3年的工作,回到中 國。最初的讀書會,是周鈺樵、王怡的老少配,王怡由蕭雪慧介紹,曾經主講過幾場憲政主 題的講座。「余王排郭事件」以後,楊雨擔當讀書會主持人重任。2006年7月10日的讀書會, 其開場一幕,即是楊雨對在場的國安人員公開播放竇唯1988年的搖滾樂《別來糾纏我》,專 門針對警察的不良狀況。那是一場名為《從中國流行音樂的發展看社會的起落》的搖滾樂 (廣泛流傳於民間社會的音樂)之剖析講座,由楊雨主講。王怡、徐強等人都有發言,其中 徐強的發言頗為直接地介紹批判式的搖滾力量,包括介紹政治批判型的「痛苦的信仰」樂隊、 盤古樂隊。 楊遠宏還在談論之中,16時21分青川6.4級地震爆發,我們頓時有強烈震感,人群陸續 散去,我們仍在繼續,楊遠宏示意大家「勿驚」。黎正光贈我《現代詩章》、《生命之血》。 直到夜色深深,眾人離散,我與黎正光也仍在激烈交流。呼呼地吃著麵條,即使沒有了燈光, 我也仍在記錄,彼此的交流激情顯然無絲毫減低。一直到夜間11時,黎正光親自駕車送我到 四川省農業廳,彼此握手,依依惜別。 楊雨自述:「崔健的《不是我不明白》是他的第一首搖滾,但廣為傳唱的確實是《一無 所有》。最初他的搖滾有旋律,後來就以說唱居多了。在中國當下,搖滾需要的是獨立批判 精神,其形式是多樣化的,無法下準確的定義。有部紀錄片是專門反映北京樹村的,叫《後 革命時代》,非常地下、憤怒、邊緣。盤古樂隊的搖滾有暴力傾向,激進反共,應該是最激 進的樂隊。夜叉是在可以被容忍的前提下最大程度的反抗。周雲篷是良知與悲憫的代名詞。 唐朝確實是有文化底蘊的,主唱丁武就擅長書法、繪畫和古琴。王磊是技術性的。許多搖滾 都是POP,流行搖滾。零點是偽搖滾,打著搖滾的幌子,干純流行、純娛樂的事情。竇唯的 轉型非常值得注意,他原本非常激進。從技術上完全無可挑剔,是懂音樂技術的高手,但是 精神喪失了。從參加做夢樂隊開始,一直到《黑夢》,再到《山河水》,再到《艷陽天》, 越來越讓人聽不懂,純粹玩概念、玩技術去了。 從技術與精神兩種層面來說,子曰是真搖滾。二手玫瑰有些是,比如《伎倆》,有些不 是,比如《嫂子頌》,他們在做搖滾的同時,其實也在做行為藝術。中國搖滾可以分為三個 階段:第一階段就是紅色敘事,崔健、唐朝、黑豹這一類。第二階段是以魔巖三傑為代表, 逐漸分化。何勇是歇斯底里,猛烈批判,《垃圾場》曾經是電影《天安門》的片尾曲。張楚 是悲憫、慈悲的城市民謠風格,對生活細節敘事化,跟李春波的以家庭中的個人敘事不同, 張楚走向了社會中的個體,具有普遍價值。《姐姐》據說是個真實的故事,令人感動。竇唯 是有極端內悟、內醒的向內挖掘的人,越是如此,越是模糊,現在的專輯是《鏡花緣》,已 經走得太遠太遠,簡直到了純音樂、純技術的地步。第三個階段是各自為政,我的看法就是 亂搞亂有理。 搖滾流派複雜得很。走暴力美學的也有,批判、揭露、攻擊、瓦解、血腥、屠殺、戰爭、 死亡,都有。朋克中的早期,何勇是一個。花兒樂隊的一些早期作品反映過一點點教育問題, 但到現在已經純搞笑、純娛樂、純玩鬧了,不能沉澱深厚的思想,精神底子太薄太薄。輪迴 樂隊是有一流的唱功的,但自己本身很空洞,用古典詞的背後,都祇是工具主義,一旦用到 自身,那就沒自己的宣揚主題了。有些樂隊的轉型具有現象性的,可以歸為「失蹤者現象」, 突然看不到原初追求了。何清漣也曾認識到這一問題,她看到了「思想者的失蹤者現象」, 可見這一現象是普遍的。汪峰就在這個過程之中,他是想保留自己的同時,又不得不與官方 合拍,響應那種主旋律。當然,從搖滾的市場傳播,尤其是傳到普通市民階層這一點上,汪 峰有它自己的貢獻。 楊遠宏口述:「表達政治關懷、社會關懷,在文本上體現為三種:一種是時事評論,一 種是政論,一種是政治哲學。時事評論是短評,抓住某個事件、某個點,轉化為某個話題展 開,就話題本身進行思考和評述,提升為普遍的社會學、倫理學,字數不宜多。它要求一針 見血,短、評、快,尖銳。注意,是評,不是平。時事評論具有話題性和時效性。政論不是 針對事件,而是針對現象進行有一定深度和高度民主的理論思考和表達。它相當於報紙的社 論。政治哲學不僅僅針對事件和現象,更針對結構性的體制、制度,進行整體的思考、審視, 可以作為思想成果和學術成果,有較長時效的存在價值。甚至具有思想史的價值,作為文獻 被流傳下來,是具有普適價值的思考。 至於制度方案、方針,那叫制度設計。憲政的特徵,在制度設計上需要著眼於是否具有 對抗性的特點,反對力量的存在十分重要。我本人的專業研究是詩歌和文學。但我從來不局 限於我的研究,不是思考思考詩歌、文學本身。要把詩歌和文學放在一個整體的、遼闊的文 化精神背景裡去思考,才會有寬度、深度和高度。文學,具有傾聽傾訴的功能。如果不能與 整個人類文化產生關係,便沒有意義和價值。 黎正光口述:「我的選擇是文學與文化的使命。我是當過兵的人,在政治上是成熟的人, 沒有任何黨派,反對一切極權,這是骨子裡的精神。我的生活非常簡樸,花了2、30萬搞網 站,網站被迫關了以後,自己寫歷史小說《倉頡密碼》,劇本也寫好了,用了一年半時間。 別人都不能理解,你一個寫現代詩的人,連短篇小說都沒寫過,怎麼突然就出版一本80萬字 的超級長篇,而且還是強者寫作的姿態?這是我的使命,別人研究文化,頂多從春秋戰國開 始,我要從遠祖文化開始,而且用考察來完成。荒原大漠、雪山草地、原始森林與遠古文化 遺址等,要有這種親身體驗在裡面。80年代考察無人區時碰見過狼,有慢性闌尾炎,差點翻 到懸崖下,當地牧民把我當成敵人,加之語言不通,可以說危險重重。高度缺氧,食品稀少, 可以說是極地生存。我為了爭取有外出考察的時間,從省調到區,別人喜歡往上爬,我偏要 往下走。一定要懂得如何塑造自己的生命,找尋與自己生命本質最接近的生存方式和理想追 求。 文化是極廣泛的領域,以《倉頡密碼》為例,裡面就涉及圖騰崇拜、薩滿教、祭祀、星 象、巫術、醫術、曆法、血族群婚、馬殼、甲鐵等芸芸眾生。這需要在考察之外,吸收相當 多的知識,沉下來做相當多的研究。 我曾幾次去過西藏,翻越過大部分山脈,去過拉薩、唐古拉山、珠穆郎瑪等。我正在寫 一本長篇小說,叫《牧狼人》,已經寫了一部分,提綱也有了。我所缺的僅僅是沒有在西藏 的寺廟裡生活過。過段時間我就要去了,真正在寺廟裡住下來,這樣小說才能寫得真實。佛 教在印度和中國內地都衰落了,保存得最原始、最興旺的祇有藏傳佛教,可以說是很頑強地 保存下來的。 宗教是弱者的精神避難所。但是今日的西藏,其信仰仍然具有一種從眾心理。西藏的災 難來自最殘酷時期的階級鬥爭,比如說強行還俗,對藏傳佛教持根本否定的態度,非常極端。 西藏的生活,包括寺廟生活、遊牧民生活、城鎮生活。這些年都發生了改變。年輕一代接受 了現代文明的知識,跟80年代不一樣。從生活上講,還是很平靜的。一頭牛就能管好幾千塊 錢,有的人家還比較富裕,該有的家用電器都有。宗教的節日已經世俗化了,更不必說賽馬 節這一類。西藏的制度在歷史上其實是精神領導世俗的制度,確實很獨特,這一點我們常常 是不瞭解的。 天葬,把遺體獻給鷹,我認為它祇是喪葬方式當中的一種,沒必要把它神秘化。土葬、 火葬、樹葬、水葬、懸棺葬、巖墓葬、拾骨葬,也是喪葬的方式。西藏除了天葬之外,也有 水葬、土葬、火葬、樹葬。 歷史上,少數民族走向衰亡都是一種趨勢。以語言為例,藏區被漢化是必然的。在我看 來,版圖、邊界、國家都沒有意義,一樣會消失。電視傳播、學校教育,這些對西藏是有影 響的,不可阻擋。站在大的文化背景下來看信仰問題以及一切問題,很多爭端顯得那麼多餘, 比如權力、版圖,這些都是很短暫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對文化的尊重。歐洲共同體之後,國 家的邊界已經不重要了。國家消亡以後,國界也就消亡了。漢文化、藏文化,都是人類文明 的組成部分,以你的文化否定我的文化或者以我的文化否定你的文化,都是很幼稚的。現在 我寫藏文化、醫藥文化、基督教文化,以後還要涉及中國的絲綢文化、服飾文化、瓷器文化。 這些東西是永恆的。權力上的事,一旦放在文化背景下考量,就缺乏意義。 要拋棄掉許多狹隘的東西,比如說反共就是第一目標,這是很狹隘的。拿反共來區分人 等,劃分陣營,是很幼稚的觀念。我反對一切狹隘的民族主義。有人說,你餓的時候是要民 主還是要麵包?我覺得問這個問題的人很可悲。誰都需要麵包,誰都需要民主,那是低層次 的需求與高層次的需求,沒有先後順序,祇有高低追求之分。「 後記:蜀行僅僅是一個開始 幾日以來記錄了不下20萬字,但所記僅是摘其概要而已。5月26日以後,蜀行仍在持續, 當日即拜訪了一些同齡人,來自成都體育學院和四川教育學院。待我一切安排妥當,必繼續 遠行更多城市與農村。奮進中的中國人,無論體制內外,無論境內境外,實在是太多太多, 是要用一些時間去結盟求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