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豐碑 永遠的記憶 ——追記公民網路六四祭奠活動 (德國)田牧 六四事件是中國民主之路的苦難和黑暗。每年的六四,世界各地舉行祭奠,為死去的亡 靈哀悼,讓活著的人不忘國殤,為的是明天的歷史不再重演,更是為了使中國的政治制度早 日走出黑幕,開啟一個民主自由的新時代。 今年有30餘個組織共同發起全球六四網路紀念活動,國內和海外的民主人士共同匯聚於 網路,從5月4日至6月14日,舉行了持續一個多月的系列公民網路六四專題紀念大會。半年 前張小剛最初拿出這個方案時,我曾懷疑過,憂慮過,擔心它的影響力和作用力。在楊建利、 徐文立、費良勇、盛雪、胡平、薛偉、劉國凱、汪岷、莫逢傑等許多朋友的積極支援和協同 運作下,網路大會於5月4日按時順利開幕了。接下來,盛雪挑起了總協調人這副擔子,領銜 展開了全面運作,邀請了萬潤南、鄭義、王丹、嚴家祺、王軍濤、付希秋、王超華、陳子明、 周封鎖、李進進等許多人的參與。特別讓人感動的是,許多國內的朋友不懼壓力和恐嚇,毅 然上網參加了這次活動,他們是查建國、李景天、孫寶強等。這是一次新老民運人士的重新 集結,開啟了一次同心、同步、同舉的空前行動;也經歷了一次不對稱的短兵相接,一次網 路抗爭的圍剿和反圍剿。 我經歷了這一過程,頗有一些感慨,記述下一些感受和想法。 看不見的戰場 由公民網路六四紀念大會產生「不流血的戰爭」聯想,絕不是我的主觀臆斷。近年來, 被中共政權視為異端人士的電腦,經常被中共當局「網路黑客」眷顧,是不斷地騷擾和攻擊 的目標。我和我的朋友們時常陷入措手不及,疲於應付,甚至影響到我們的正常工作、學習 和生活,真是苦不堪言。即便如此,我仍未聯想到「不流血的戰爭」。而這次網路會議卻讓 我切身感受和經歷了一次沒有硝煙的戰爭,令人震愕、驚懼、惶恐、無奈…… 現代戰爭,已不再是傳統的攻城掠地模式,動用「網路黑客」以「超限戰」手段,進行 軟殺傷,達到戰役目的。有人稱之為「不流血的戰爭」。 5月17日,我和以往一樣,提前幾分鐘進入網路會場,沒有些許心理準備。沒多久,一 連串連續發生的怪異狀況……讓我一時束手無措,難以招架。 德國之聲記者楊小姐給我來電話求助:「我們進入會場聽不到任何動靜,怎麼回事?能 否幫助我們排除干擾?」按慣例我讓她首先檢查電腦的每個插口,或者重新啟動電腦進入會 場等。我同時電話聯絡會場技術總管張小剛,諮詢他解決干擾的方法。誰知小剛自己的電腦 也出現了問題,受到黑客攻擊,也被擋在會場之外。 我趕緊給主持人盛雪掛電話,知會主持人會場內這些狀況。盛雪的丈夫董昕接的電話, 告訴我盛雪那裡情況不斷,她正處在火裡,一台電腦已經被黑了,再啟動第二台、第三台電 腦……她正與黑客較勁,突破封鎖強行進入會場,一時還無法顧及其他事情。作為會務小組 成員,我自然警覺到出了嚴重狀況,我們正遭到正規「黑客」的網路圍剿。 第一位發言人是加拿大的參議員迪。尼諾(Consiglio Di Nino),他出生於義大利, 13歲移居加拿大,是加拿大保守黨成員,當選參議員後,長期支援中國民運。這次與會是當 地一位法輪功朋友在技術上協助他。事前,盛雪與其進行了三次電腦和話筒測試,都正常。 但是,盛雪剛剛宣佈由迪。尼諾致辭,他所用的電腦就受到黑客攻擊,發言中斷。這期間我 與德國之聲的記者來往電話不斷,楊小姐換了辦公室裡一台又一台電腦,情況卻並未得到扭 轉和改觀,最終只好放棄現場會議錄音和採訪……網路會議的開場,幾乎亂成一鍋粥。 就這樣,網路大會在全面的圍剿下開始了,堅持和抗爭在靜謐的網路上展開。民運圈中, 一直享有巾幗盛譽的盛雪,將家裡的4台電腦全都用上,猶如在戰場上投入了所有機動部隊。 一次次被攻擊,被黑掉,又一次次重新啟動,進入會場繼續主持會議。面對網路會場遭到一 波緊接一波的連續攻擊和騷擾,盛雪不斷調整發言人的順序,電話調度,安排指揮各地會場 管理人如何協作、救場等事宜,總算守住了陣地,及時彌補和解決了一時的會場波動。 迪。尼諾參議員只好改用電話至紐約呂京花處,通過她的電腦轉播發言,可沒幾分鐘呂 京花的電腦也遭到攻擊,發言中斷。 方政、周封鎖、孫立勇等的發言都受到嚴重干擾。民陣主席費良勇發言時所遇狀況更是 尷尬,老費發言幾分鐘就中斷了,螢屏上出現無數的「222……」無聲提示標記,但費良勇 沒有反應,繼續持著話筒。我給他掛電話,他急答:「對不起,我正在開會發言,等會兒再 打來。」砰……掛了電話。顯然他的電腦遭到攻擊,螢幕上沒有顯示網路會場的資訊,他自 然不可能覺察。我只好再次給他掛電話,沒等費開口,我搶話告知他,「你的電腦出了問題, 會場聽不到你的聲音。」他一時還不相信,因為他電腦螢幕沒有這樣的資訊。我簡單地解釋 了情況,費良勇這才恍然,大罵「中共混蛋」。 同時,網路會場的螢幕上不斷出現各種謾罵、攻擊民運組織的惡語、粗話、髒話。整個 網路會議顯然遭遇了有組織、有規模的全方位網路攻擊。我參加網路會議有幾年的歷史,但 第一次經歷這樣的震驚和尷尬。中共「網路黑客」攻擊的目標非常明確,一是會議主持人的 電腦,二是技術網管負責人的電腦,三是媒體的電腦,四是一些重要發言人的電腦,五是熒 幕上不斷書寫謾罵民運的文字,六是不斷出動員警直接闖進國內與會人員家裡監視,阻止他 們上網與會和發言。其戰役目標非常明確,就是破壞這次全球紀念六四的網路大會進行。每 個與會者心知肚明,是中共的電腦專家們在向人民展開又一次的無情鎮壓和宣戰,是一次 「不流血的戰爭」。 但這一切破壞都是徒勞的,它阻擋不了紀念六四活動的繼續進行,海內外與會朋友們心 裡都有一桿秤,什麼是正義和邪惡,什麼是抗爭和破壞,大家積極支持和協助,達到了高度 的默契和配合,就是在自由發言時也表現得井然有序,5個小時的會議總算轟轟烈烈堅持到 最後。 5月31日的第四次網路會議,費良勇在我家裡上網路會場主持會議,我的電腦數次遭到 攻擊,直接影響了會議的氣氛、秩序和效果。會議結束前有與會朋友婉轉批評說:「那天盛 雪主持會議,會場控制很穩定,今天主持人為什麼不學盛雪女士,多用幾台電腦。」聽到批 評聲,我既內疚,又無奈,我也怕呀,故多留了幾分自我保護的私心。 當我們進入網路會場,電腦的ID就公開了,而我們這些使用電腦者並不是電腦專家,這 就好比一艘孤舟駛入了茫茫的網路世界,門戶洞開,我們在明處,很容易遭到網路黑勢力的 狙擊和破壞,我們所遇的對手還不是一般的「網盜」,面對的是中共正規、專業、裝備精良 的「網路戒嚴部隊」。不少民運朋友就是畏懼中共「網路黑客」的攻擊和破壞,不敢進入網 路會場。茉莉女士就向我述說了她對網路黑客的恐懼和無奈,最終決定放棄了她在網路會議 演講的機會。 「六四」對中共當局來說是一場惡夢,是挑戰政權的漩渦和鐵流,中共當局不僅自己不 敢回顧和面對,還要千方百計阻止人民的記憶和祭奠。這恰恰是對當局近年來宣稱的「和諧 社會」的一大諷刺。 血染的豐碑 20年前發生在北京的「六四血案」,是中國的一段苦難歷史,一段難以忘懷的夢魘。這 一天的血腥,這一天的陰霾,給整整一代人,留下了苦痛和傷痕,那種刻骨銘心的記憶,成 了中國人揮之不去的困擾。它讓這個文明世界驚聳、震懾。人們常說:「活著的人為死去的 人哀悼和祭奠,是因為逝者生前的德行尚能在周邊人心裡留下痕跡。」六四死難者為中國的 民主事業捐軀,他們是人民的英雄,活著的人永遠會緬懷和紀念他們,誰都無法阻擋。 方政的回憶,把與會者的記憶帶回六四凌晨那一幕,漫漫長夜的寂靜,被槍炮聲劃破, 被火舌映紅,被隆隆的坦克履帶碾碎。街燈變得無力和幽暗,子彈攜著星光在黑幕中呼嘯。 沉重的步伐,撕裂的吼聲,夾雜著零亂的一溜煙碎步,不時傳來一聲淒涼的尖叫。軍人,坦 克,緊緊追逐著學生、市民們,一個弱女生倒下,眼看坦克瘋狂地衝撞過來,千鈞一髮,方 政救出了女孩,自己的雙腿卻被坦克的履帶碾斷。從那一刻起,方政的原來的人生道路,被 折斷、被毀滅了…… 這不是一個人的悲慘故事,那一天有許許多多年輕人倒在血泊中,再未爬起來;這不是 千萬個家庭的悲劇,是整整一代人的悲慘世界! 楊建利也在現場,親眼目睹了這個過程。楊建利用他的詩描述和記錄了這一切: 「…… 四輛坦克車, 從廣場自東向西疾馳而來, 第一輛,向兩邊人群投爆催淚瓦斯, 第二輛,向人群掃射, 第三輛,第四輛向轟跑四散的學生, 沖壓過去, 一片撕裂神經的慘叫, (我永遠也忘不了的慘叫, 我再也不敢想真切的慘叫,) 緊接著,一霎那的聲音止息, 我倒吸一口冷腥, 我的天呢! 我看到十幾具模糊的血肉, 有的還在搐動,   …… 這,不是事件, 孩子,這是…… 大……屠……殺!」 是呀,「六四」是一場大屠殺,是一場和平民主運動遭到中共強權政治的殘酷鎮壓。周 封鎖、孫立勇、呂京花等都回顧了那一段腥風血雨的歲月,許許多多人都記憶猶新,恍如昨 夜。誰都忘卻不了,這是烙在心裡的傷痕,刻入骨髓的記憶。 法國著名的漢學家瑪麗教授曾這樣講道:「假如七九年北京的『西單民主牆』使一部分 中國人覺醒,那麼八九民運是使一代中國人覺醒,中國人有權利和西方民主國家的人民一樣, 嚮往和追求自由、人權和民主的普世價值。」六四,學生和市民用鮮血和生命喚醒了人民, 喚醒了沉睡的中國,激勵著今天的中國人追求自由、人權、民主的和平運動,這是中國民主 之路上用血肉築起的一座豐碑。 知者溫故知新 明代著名大儒王守仁有一句名言道:「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經歷了那場血與火 的洗禮,許多人在靜心反思和總結,溫故知新。原四通公司總裁、民陣創始人之一、民陣第 二、三屆主席萬潤南先生的發言發人深省。 上世紀80年代後期,我尚在國內從事經濟工作,就耳聞老萬大名。中國經濟改革大潮初 期,他突破國家計劃經濟牢籠第一個成功創建了現代民營企業的範例——四通公司,是開創 現代中國民營經濟的先驅和領軍人物。萬潤南又是80年代末挑戰中國專制制度的創始人和領 頭羊之一,為中國的經濟和政治改革做出了卓越貢獻。 老萬演講,娓娓道來,入情入理,聆聽者猶如喝一盅上好茗茶,回味無窮。老萬說: 「六四過去20年了,差不多一代人。古時候有一種說法,被砍頭的綠林好漢『20年後又是一 個好漢』。今天,當年的好漢還在,所以冷靜下來,應該總結教訓。許多朋友還陷在悲情中, 六四沒有結局,還會繼續講悲情。我們是不是能夠總結教訓,做得更好。六四不僅是學生運 動,是兩種政治力量的較量,是改革派、改革民主派(學生和民間力量)與保守派之間的較 量,最終以保守派得勝而告終。我們不要忌諱言失敗。我們要總結教訓,否則對不起六四死 難者,對不起死難學生,我們講教訓不是追究誰的責任。」 老萬總結道:「在六四這個過程中我們有三個教訓:一是沒有與黨內的改革派配合。八 九民運,已經達到各種層面的對話,而且達到了由媒體直播的」對話「形式。原中共總書記 趙紫陽又在主導地位上,要想改革,必須爭取鄧小平的支持,而且當時鄧小平給了改革派不 到一個月的時間,假如當初廣場上的學生達到了目的,新聞開放了,公開對話了,這時收手, 改革派站住了腳,中國的民主進程就邁出了一大步。我們有過機會,沒有抓住。趙紫陽善意 對話,又通過了陽光法案,但是他們沒有得到支持。當然當時我們不是政治組織,在策略上 沒有得到調整。二是不要想一次運動解決所有問題。我們開車,只知道踩油門,只知道加速, 不懂得踩剎車,不知道拐彎,一定會翻車。我們能夠鼓勵學生上廣場絕食,但是沒有能力掌 握停下來,光有油門,沒有剎車,一場運動失去控制是情理之中的事。波蘭團結工會之所以 成功,是他們懂得組織大罷工,而且還能掌控罷工的停止,做到收放自如,這樣的運作在策 略上、程式上、節奏上得到掌控,為政治民主轉型提供了大環境的可能性。三是不要把對手 逼到死角,要有階段性進程。這些都是我們的教訓,懂得了教訓,我們才會成熟,才會進 步。」 我們先人也有「宜行則行,宜止則止」的經典之說,或者說是「適時而行,適時而止」。 一場蓬勃的中國民主運動還將持續進行,從失敗中積累經驗,從鮮血中吸取教訓,這樣才能 覺悟和知新,為「行之成」而夯實基礎,為到達彼岸而鋪墊成功之路。然而如何判斷和把握 適時呢?鄭義先生的發言恰好補充了這一點。 智者適時而行 中國的民主之路走過了百餘年歷史,還有多遠?這是人們心裡普遍揣著的問號?作家鄭 義的發言也談及這問題,他的答案是:不遠了,變的機遇(偶然性)時常在我們身邊游弋。 鄭義是上世紀傷痕文學的領軍人物,電影《老井》劇本的作者,還著有轟動一時的《紅 色紀念碑》等著作。90年代初期他來德國,我們還一起在波恩中國駐德國大使館門前參加過 抗議活動。歲月荏苒,時過境遷,但人們不會忘卻這些為中國民主事業做出過卓越貢獻的前 輩。 鄭義談的題目是:「民主事業的必然性和偶然性」。在民運圈內對於中國實現民主的必 然性不會有爭議,這是早晚的事!然而早晚會實現的事又有多遠?而這個早晚是在哪一天、 哪一個時辰發生?如何認識和理解民主轉型偶然性理論?又從何處察覺和把握偶然性機遇? 鄭義為大家做了詳細地分析,他說:「八九民運時期就出現過幾次偶然性的機遇。一是 當時人大委員長萬里訪問加拿大回國,我們假如能把握時機說服他啟動人大的合法性動議, 這就是一次機遇。但是我們中有人走漏消息,遭致此行動失敗。二是當時的中共總書記趙紫 陽去天安門廣場慰問學生又是一次機遇,應該留他在廣場做出表態,通過媒體把消息傳遞全 國各地,那樣整個格局就是另一回事了,中國的民主轉型進程將會改寫。前蘇聯民主革命前 夜也出現了類似情景,當時前蘇聯的改革派們已經處於被鎮壓的境地,葉利欽已經面臨結局, 有人勸他去公開場合表態,隨後葉利欽登上坦克向人民呼籲,雖然周邊只有幾百人,但是媒 體播出去效果就不一樣,引起了整個社會的回應,俄羅斯民主轉型一舉成功,這是人心所向 的大勢。我們欠的就是這把登高的火炬。把握好了一次偶然性機遇,就會產生兩種不同的結 局。當時趙紫陽有合法性,他登高一呼,人民都會擁護,都會回應,全國就會動起來了。三 是28集團軍在苜蓿地,軍長和政委聽到老百姓的控訴,非常理解人民的願望,軍心浮動,當 初能夠說服軍人舉旗起義,也是一次很好的偶然性機遇,中國的民主轉型同樣有很大的可能 性。」 《民以何食為天》的作者周勍,也曾經與我討論過機遇。他談到:一是六四鎮壓以後, 流亡海外的民運朋友在巴黎成立民主中國陣線的同時,也可以直接成立流亡政府。當時國際 政治大氣候極為合適,不久國際上出現了一波巨變潮,蘇聯、東歐極權主義國家呈多米尼骨 牌效應,紛紛瓦解、倒台,建立了民主制度政權。而當時中國民主力量就是少了在國際上登 高一呼的流亡政府體系。猶如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法國的政治格局,與貝當政權抗衡的戴高 樂流亡政權,適時的登高一呼,收攏民心、集合民意,進入國際政治舞台。二是魏京生流亡 海外後,也不用成立中國海外民運聯席會議的組織,而是直接成立流亡政府,儘管這時的國 際局勢略差,但是魏京生有國際影響力,並在海內外民運中享有威望,同樣會改變中國民主 運動局面。捷克顏色革命前也經歷了建立流亡政府的過程。 鄭義先生總結說:「民主運動要有想像力,要抓住偶然性。中國目前任何一件小事都能 引起突變。我們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把這句話改一下:運動成敗,匹夫有責。」 中國一黨統治的專制政權,雖然表面經濟繁榮,但是社會內部已經千瘡百孔,積重難返, 蘊含著人民對自由、人權和民主追求的民情、民意火種,蘊含著無數的偶然性導火索。楊佳、 鄧玉嬌、「躲貓貓」等事件都是典型的範例。我們從各國民主化變革的經驗中得到佐證,雖 說民主轉型沒有固定和統一的模式,但民主化進程的必然性、偶然性是相通的,而且得到了 實踐證明。記得2006年費良勇、盛雪、彭小明和我曾經去拜訪美國前國務卿助理馬克。帕瑪 (Mark Palmer),聽過他講述匈牙利變革的例子。當年馬克。帕瑪先生是駐匈牙利大使, 那是在老布希總統執政時期。那年老布希訪問匈牙利時,對他說:「你的報告分析說這個國 家近期會發生政治變革,在此次訪問中我一點沒有這種感覺,看來你的分析和估計是錯的。」 誰知一個月後匈牙利爆發顏色革命,果然一蹴而就,成功建立了民主制度。所以經驗告訴我 們,必然性無可爭議,可以根據各國經驗、資料、資料等做出預見和判斷,它是我們信心的 依據;而偶然性卻瞬息萬變,需要洞察時局變化,捕捉和把握每一次可能的時機,它是考驗 我們的決心,實現我們目標的臨門一腳。 我很同意鄭義先生這種偶然性分析。掌握偶然性,抓住稍縱即逝的時機非常重要。漢代 宣帝時有個桓寬的郎官,在他的《鹽鐵論》中就提到:「見機不遂者隕功。」意思是:遇有 時機而不行動,將功虧一簣。我們古人很早就對這類偶然性有過論述。這其中尤為重要的是: 我們不僅自己要認識中國民主之路的「必然性和偶然性」,而且必須讓廣大的民眾明白這些 道理。 走出怨情怪圈 會議討論中,有發言者回顧分析說:六四是中國知識份子的失敗,也印證了中國知識份 子懦弱的一面!聽來令人沮喪、頹唐和茫然。這樣的指責和批評聽了20年,困擾和自縛了20 年。我在想,我們是否能夠擺脫這樣的自裁方式? 俄國作家車爾尼雪夫斯基在《生活和美學》中有段話:「既然太陽也有黑點,『人世間 的事情』就更不可能沒有缺陷和謬誤。」近年來我們與西方一些人權組織合作,就沒有那麼 多的自責,或者互相指責。我們需要的是方案,方案加方案;需要的是行動,行動加行動。 中國民運這些年來花了太多時間和精力去自責,或者互相指責(批評)。指手劃腳的批 評家遠遠多於腳踏實地的幹事者,搖羽毛扇的小諸葛大大超過勞心勞力的行動者。不少人熱 衷於擺韜晦八卦譜,而幹事的始終挨批評,挨指責,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反而不幹不動者, 卻頤指天下朝南坐。這就是中國民運目前的狀況,把民運置入自縛手腳的怪圈,陷入內訌的 泥潭。 我們對待一次事件,一段歷史,不能憑一時一事的情感妄下定論。要從潺潺流淌的歷史 長河裡去探究,要從社會變遷的大環境裡來審視,要從日新月異發展的前瞻去思考。一場社 會運動牽扯到的方方面面因素太多,太複雜。把失敗的原因簡單的歸結為某些人的過失,或 者某一群體的錯誤,都過於偏頗。 假如真要論及中國知識份子(讀書人)在中國歷史上的作用,應該是正面的,肯定的。 有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說法,我沒有考究過它的出處,但覺得這與歷史事實不相符合。 人類社會每一次的變革和革命,或者發展和進步,從來就離不開知識,離不開讀書人,歷朝 歷代的讀書人都起著積極作用。特別是在歷史重大轉折時期,知識份子總是一馬當先,其作 用不容小覷。典型的例子有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清朝時期的「戊戌變法」,民國 時期的「五四運動」等等,知識份子都起到了關鍵、積極的作用。流血、苦難和失敗,不能 只是從知識份子(讀書人)身上找問題。 八九民運同樣如此,知識份子恰恰體現了傳統讀書人不畏強權,嚮往真理的勇敢和志氣, 譜寫了中國傳統文化中身先士卒的又一輝煌篇章,正如佛學所提倡的「我不下地獄,誰下地 獄」捨身忘我的精神。沒有八九民運,就沒有一代人的覺醒;沒有八九民運,就沒有今天中 國民主之路的大格局。連中共專制政權也不得不打出「人權和民主」的招牌。 所以中國知識份子應該自信些和陽光些,少一些指責和報怨,多一些互相理解和支持。 今後不宜過多強調知識份子,把自己與社會民眾隔離開來。 民主運動就得「動」 如何展開民主運動的工作?是網路會議討論的熱點。國內的一些朋友如「大唐」講得很 好。他的大意是:從事民主運動,要貼近和認知國內百姓的生活,不在於口號,不在於激情, 要讓百姓瞭解政治制度改革的益處,其方針、策略要符合百姓的利益,與百姓的切身利益掛 鉤,民運組織要努力成為老百姓的代言人。假如把老百姓的積極性普遍調動起來,中國民主 化的目標就不遠了。我很認同這種理性和樸素的觀點。 聯想到海外民運圈,一些人光會喊口號,發號令,身處自由世界,卻鼓勵別人捅刀子, 搞武裝。這不僅與國際民主運動「和平理性非暴力」的主旋律不相符合,也與國內的民情民 意相距甚遠,太不合時宜了。當然我理解這些人的情感和能力。 近十餘年來一些國家和平演變的成功例子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經驗。按照吉恩。夏普和馬 克。帕瑪和平演變的理論,我的理解可以有許多工作側重點,一是中國民運與國際民主力量 廣泛合作,組成強大的壓力集團,拓寬國際運作平台和渠道,放大國內百姓民主呼聲,為國 內民主力量,為中共黨內民主力量創造外部條件和氣候,內外協力,促其變革。俄羅斯就是 從體制內爆發的民主革命。二是和平演變要重視年輕人和學生的作用。年輕人容易接受真理, 嚮往社會公正和社會民主。東歐一些國家顏色革命的成功,年輕人、學生起了積極的作用。 八九民運就是我們自己的經驗,最近伊朗的一波民主浪潮也是年輕人首先湧向街頭。海外有 大批的中國留學生,這是一支生力軍,給了我們很大的空間去運作。三是新聞媒體的傳播工 作。民主運動不是簡單的打破一個舊政權,建立一個新政權,更重要的是在這一過程中提升 我們每個人對民主價值觀的認知。四是在國內推動合法合理的和平維權運動,海外民運進行 呼籲造勢的配合。 民主運動要堅持「和平理性非暴力」原則,這已經被和平演變的成功範例一再佐證。民 主運動不是無產階級革命,不需要模仿共產黨那套做法,要求高度的統一意志,講苦大仇深 的階級感情;不需要比鬥志,比口號,比批判,比亡命,比肉體上消滅對手。更沒有必要沿 襲列寧、毛澤東等專制暴君的舊路,去從事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力行動。在世界民主 大潮的趨勢下,連中共專制政權也在竭力改變形象,舉起人權民主的旗子。我們民運組織理 當開動腦筋,提升思維,更新方法,借勢而上,藉機而動。在保持獨立運作的前提下,借鑒 西方民主轉型的成功經驗,舉一反三地去推動,促其變革,逼其變革。 盛雪去年在洛杉磯會議上呼籲各界:「民主運動就得『動』起來。任重而道遠,『動』 是根本,守株待兔式的坐等是永遠沒有前途。在我們面前有許多工作等我們去做,每個人可 以根據自己的能力選項,做些具體的實事,中國民主運動需要這樣的社會積累。」動起來, 民運才有希望,才能成勢。我在《柏林大會文集》的扉頁留下了這麼一段話:「石,堅利, 靜臥不成力,若懸於高處,成勢,石破天驚。水,恬靜,風平不顯威,若遭遇大風,成威, 洶湧澎湃。民主運動是石,民主運動是水。」其中表達的也是這層意思。民主運動倡導社會 的多元性,每個人,每個團體都可以根據自己的認識、想法和目標展開工作。事情不在大小, 貴在行動,不斷為民主事業添磚加瓦。 實際上我們周邊許多人都在腳踏實地的默默做事,譬如:楊建利的公民力量行動在海內 外推動,倡導公民爭取自己基本權益。周勍的《民以何食為天》一書中外文版的出版,揭露 了中國食品衛生的嚴重問題。王維洛著書,披露三峽水電站的自然生態破壞問題。盛雪為幫 助國內民運人士,組織了「10元人道捐款活動」已持續了5個年頭。彭小明與一些朋友在東 德一所大學裡組織留學生的讀書會。張健與盤古樂團朋友們5月舉行的歐洲萬里公民行,一 路歌聲,一路宣傳民運等,不勝枚舉。民運組織是行動組織,只有一個行動接著一個行動, 一波浪潮帶動一波浪潮,才能一步一步推動中國民主運動朝前走。 民運是陽光事業 在網路會議的討論中,也有人對民主運動持懷疑和擔憂態度。他們依據近幾十年來中國 經濟飛速發展,在國際上贏得了聲譽,從而懷疑民主運動的公信力。 在本月初我和彭小明參加了德國東部一所大學的一次六四討論會,有幾位留學生也談及: 「中國經濟發展如此好,人民生活有了大幅度的改善,還有必要展開民主運動嗎?而且胡錦 濤、溫家寶等中央領導人不是也很重視中國政治制度的改革嗎?」 我是這麼回答的:我們的古人在2500年前就提出了「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的思想。這 就要求統治者們順民意、順人心,改善統治管理方法,只有人民安居樂業了國家才會穩定。 人類社會出現了國家,出現了統治者和被統治者,要求政治制度完善、修正和改革就沒有間 隙過,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不斷完善和改革人類社會制度,是人類社會發展的主旋律。人類社會經歷了無數次的改 革、革命浪潮,才有了不斷進步和發展。今天基督教文化之成就,同樣經歷了歷史挑戰和改 革,否則人們今天就讀不到膾炙人口的但丁《神曲》名著,也不會出現16世紀的馬丁。路德 和加爾文的宗教改革,更不會出現聖經《新約書》。被譽為民主制度的楷模——西歐各國, 也同樣經歷了改革、完善的過程,它們走過了19世紀普遍爭取和建立民主的世紀,走過了20 世紀完善、修正和實現民主的世紀。今天德國總統霍斯特。克勒(Horst Koehler)依然還 在大聲疾呼:「德國必須實行政治改革,改革的步伐要加大」。一個國家的政治制度必須在 挑戰中完善,在改革中發展。 要求政治制度改革不是新問題,是人類的傳統課題,只是今天的遣詞用語在不斷更新。 我們的祖先在《周易。系辭下》就有「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的論述。當我們讚美春秋 戰國的「百家爭鳴」,謳歌西方的「文藝復興」時,就不難理解當今的「民主運動」,就不 難理解中國所面臨的一場政治變革的浪潮。 值得注意的是:不能依賴中共體制內完成中國民主化改革。共產黨確實也談政治制度改 革,改革調子忽高忽低,忽緊忽慢。一方面大談社會和諧、穩定和發展;而另一方面竭力壓 制、打擊和鎮壓人民參與社會變革,甚至把一大批民主人士視為敵對人士,國家的敵人。從 提出中國政治體制改革至今,已經過去了30多年了,有動靜嗎?共產黨的體制、歷史和利益 決定了它不可能完成這項改革事業。我們所追求的民主制度,形象的說法是:一個健康的政 權必須有監督和批評,必須要有制衡機制。在德國,國家政權的制衡機制有議會、反對黨、 民間團體(包括宗教組織)、新聞媒體、國家憲法法院等。而在我們中國,共產黨統治下, 沒有履行監督和批評的制衡機制。造成中國社會問題異常突兀:貪官腐敗問題始終治理不淨, 大批學生畢業後的就業發生危機,百姓求醫治病得不到保障,軍人復員、轉業得不到社會安 置,司法制度不公引起上訪冤民成千上萬,新聞報導受到層層控制,人民不能選擇信得過的 父母官,人民沒有自由結社組黨的權力,環境污染引起了社會恐慌等等,這些最終都歸結為 制度性問題。說明中國政治制度的陳腐和沒落,專制和反動,這樣的制度難道不用去完善、 修正和改革嗎? 我們從懂事起就被告知:人民是國家的主人,共產黨是人民的公樸。難道主人就不能過 問國家大事?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因此人民要有當家作主的精神,行使公民的合法權力, 參與和投身這場民主運動,來把握和決定自己的前途和命運。民主運動是全體公民自己的事 情,是理直氣壯的陽光事業,人人有責,責無旁貸。 六四不容抹煞,不容忘卻。1947年發生在台灣的「二二八事件」,1956年發生在布達佩 斯的「匈牙利事件」,1968年發生捷克的「布拉格之春」,1980年發生在韓國的「光州事件」 等等,歷史最終都一一清算,揭開事實真相,做出了正義和公正的交代。六四不會因為漫漫 長夜,而掩埋了它的晶瑩;不會因為強權專制,而遺忘了它的血跡。六四是中國民主之路上 的血染豐碑,永遠的記憶。 (2009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