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殤》與1989風潮 謝選駿 電視政論系列片《河殤》,是席捲1980年代的「文化反思熱」的集成、普及、頂點和終 結,《河殤》最後導向了全民運動和80年代的光榮落幕。 維基百科上面的《河殤》條目說:「《河殤》是中國中央電視台製作的6集電視紀錄片, 在1988年6月16日首播,總撰稿人為蘇曉康和王魯湘,導演夏駿,但全片的主要內容最初策 劃者為學者謝選駿。該片播出後在中國社會引起了很大轟動,後被認為是六四事件的思想前 導。《河殤》分為6集,分別為:《尋夢》、《命運》、《靈光》、《新紀元》、《憂患》 和《蔚藍色》。該片由對中華傳統的黃土文明進行反思和批判入手,逐步引入對西方蔚藍色 文明的介紹,對包括『長城』和『龍』在內的許多長期被中國人引以為榮的事物進行了無情 剖析和嘲諷,同時表達了對西方民主文明的嚮往。」所謂「對西方民主文明的嚮往」,是因 為《河殤》倡導了「從黃河到藍海」、「從黃河文明走向航海文明」,但是日本學者對此卻 評論說,《河殤》體現了深刻的「中華思想」,是中華民族企圖再度崛起、走向世界中心的 努力——這種矛盾的兩極評判,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作為《河殤》的主要參與者,由我自己來談論「《河殤》與1989風潮」似乎是不太合適 的。但是由於今天的會議給予我「《河殤》與1989風潮」這個命題,我也就可以用更為客觀 的立場來談論有關問題。此外,由於我個人在六四鎮壓以後的20年來,受到了各個方面的長 期禁錮——因此反而有幸獲得了意外的機會,得以在禁錮不用中,通過冷靜的旁觀,進行了 歷史上最為漫長的思考和最為深入的研究。 現在,經過了20年的思考和研究,請允許我運用一個比較旁觀的方式,那就是串聯一些 左中右各派人士的相關評論,多種維度地呈現一個「《河殤》與1989風潮」的主題。我也希 望通過這一方式,傳播更多的知識,而不僅僅是我個人的見解。 一、《河殤》激起了全國震撼 說《河殤》激起了全國性的震撼,並不過分,當時甚至連遠離震中北京的廣東,也受到 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據林傲松《<河殤>廣州辯論記拾遺》說,六四慘劇的發生的前一年,政論片《河殤》在 央視和各地方電視台熱播,一時間,《河殤》就像一場思想風暴,幾乎蕩滌了全國每個角落, 街頭巷尾,工礦企業、機關、學校,甚至他在廣州茶樓裡都見到喝茶的老人,都參與了議論。 他從未見到過這樣為普羅大眾所熱心關注的現象,大腦在那段時間也異常的興奮,只要有時 間就守著電視機旁搜尋《河殤》看《河殤》,思想隨著《河殤》的畫面和那極思辯的旁白解 說,不停的思索,思想和心靈的震撼,促使他到處找人議論,現在回想起來也頗有意思。 「和我一起討論得最多的是共青團廣東省委一份發行量很大的雜誌的記者(未徵得其本人的 同意,不便使用真名),討論間,我們幾乎是不約而同的想到策劃組織一次《河殤》廣州大 辯論。幾番商議,我負責聯絡主辦單位和贊助企業,他負責聯繫辯論隊伍、辯論場地、新聞 媒體等。分工既定,就各自走馬燈一樣在城市裡奔跑。很快,得到了共青團廣州市委的支持, 答應出面做主辦單位,同時又落實了贊助企業萬寶冰箱公司,萬寶冰箱還要求作為辯論的一 方參加辯論。」 林傲松承認:《河殤》在當時的確促使全民對傳統文化和政治現狀進行反思,並且成為 一年以後學潮和民運的思想號角。假如沒有《河殤》,可能就沒有六四後期的大規模的民眾 普遍參與。當局在鎮壓八九民運之後,展開對《河殤》的批判,原因不在於《河殤》否定傳 統文化,使人們去反思傳統文化(因為中共一直就是否定傳統文化的急先鋒),主要的是 《河殤》造成的思想衝擊,使人們進一步懷疑共產主義的理論和信仰、對社會主義的基礎產 生了動搖。在六四屠殺之後,當局對《河殤》進行批判和清算,林傲松本人也因參與組織 《河殤》辯論,也成了被整肅的對象,不久就被迫離開了政府機關。 網人「瓦斯彈」的回憶則從另外一個角度折射了《河殤》的衝擊力量:「當年《河殤》 很紅,校團委和學生會組織播放了三次,場場爆滿,看完後沒人鼓掌,大家都低著頭,默默 地離開,也沒有任何形式的討論,甚至是睡前的懇談會也沒人提起。《河殤》的立論太震撼 了,說《河殤》是『六四』的戰前思想動員並不誇張。……『長城,我為什麼還要謳歌你 呢?』這句,很有衝擊力。」 二、六四是最大的「河殤」 和薪《「六四」是最大的<河殤>》一文指出:人們懷念「激情如火的1980年代」,那好 像一個黃金時期,因為那時的「文化熱」有如中國的文藝復興一般席捲大地,沖毀了中國共 產黨苦心經營的思想壁壘,從而把啟蒙的種子深深地留在了人們的記憶深處。在那個激情如 火的歲月裡,學者們中間流行以文化傳統來解讀中國現實,併力圖從中找出一條中國的自我 拯救之路。1980年代的「文化熱」在1988年的一部風靡全球華人的電視政論片——《河殤》 中得到了全面的體現。直到今天,《河殤》在許多人心中,仍然佔據重要位置。 和薪認為:六四印證《河殤》,《河殤》預言六四——1988年6月,《河殤》播出; 1989年6月六四發生。六四與《河殤》之間正好相隔一年,這其中是否有著因果關係,或是 有著怎樣的因果關係,見仁見智,眾口不一,但是有關的話題卻一直沒有停止。因為六四與 《河殤》,像是一道永恆的傷口,擱在中國人的良心上。因為六四就是最大的「河殤」。六 四印證了《河殤》所言不虛,而《河殤》則預見了中國社會的陷阱,六四的爆發不過是這個 「黃河文明即將死亡」的總危機一個部分罷了。結果之一,就是《河殤》作者群體全被列入 全國通緝的名單,或逃亡,或被捕,無一倖免。 三、《河殤》走出了延安精神 趙建國《歷史真相:<河殤>與<走出延安精神>》指出,面對九一一事件開啟的「恐怖戰 爭時代」,健忘的世人好像淡忘了冷戰和蘇聯帝國的垮台那一段歷史。其實這相當短視。由 於中共政權的存在,冷戰實際上沒有徹底結束,搜集了國際共產主義殘餘勢力如越南共、高 麗共、古巴共之散兵游勇的中共政權,正企圖結合蘇共殘餘勢力,先掌握住俄國,再徐圖恢 復,如破壞國際反恐戰爭,施展國際陰謀等。因為說到底,國際共產主義就是國際恐怖主義 的一種,支援國際恐怖主義,就是支援國際共產主義事業。因此,紀念「延安精神」的祖國 蘇聯死亡,是很有現實意義和未來意義的。回顧是為了展望。知道了蘇聯所哺育的「延安精 神」對中華民族的危害,也就明白了延安精神所主導的中共改革,到底能走多遠,到底能不 能走出它自己挖掘的致命陷阱。 1989年在北京爆發的八九民運,雖然也有胡耀邦那樣的中共體制內部的力量參與,但是 六四屠城的血腥卻警醒了東歐的人民,7月8月9月直到12月,1989年下半年,每個月至少有 一個共產黨政權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應聲倒地!六四的鮮血沒有白流——它匯入了消除社會專 制主義的世界洪流,它必將在消除中國社會專制主義的民主運動中,警醒世人。 趙建國認為,東歐和蘇聯極權統治的崩潰,是從六四屠城的坦克轟鳴中開始的。而導致 六四屠城的八九民運與一年之前播出的電視政論片《河殤》的吶喊有關。《河殤》激發了整 個中國爭取自由的全民激情;而鎮壓和平抗議的「六四大屠殺事件」,激起全世界人民的憤 慨,衝倒了柏林牆,觸發了東歐和蘇聯陣營的土崩瓦解。無怪中共喉舌《人民日報》要宣佈, 「《河殤》是1989年六四反革命暴亂的藍圖」。東歐和蘇聯陣營的土崩瓦解,對中國根本不 像共產黨所說的是什麼「悲劇」。相反,東歐和蘇聯陣營的土崩瓦解,解除了中國民族的心 腹大患。因為蘇聯帝國,實際上是滿清、蒙古、突厥、鮮卑、匈奴、獫狁等草原內陸霸權的 繼承者,蘇聯對中國的威脅、滲透和征服,事實證明從頭到尾給中國帶來的是綿延一個世紀 災難,儘管這個災難是紅色的。所謂「社會主義陣營」,其版圖和「蒙古汗國聯營」,正好 是吻合的:從易北河到朝鮮、越南,但都無法進入西歐、日本、爪哇。 四、1989年:從天安門到柏林牆 1989年時擔任澳大利亞廣播公司駐歐洲記者的李。達菲爾德(Lee Richard Duffield), 目前任澳大利亞昆士蘭科技大學新聞學講師。剛剛出版了專著:《新聞中的柏林牆——大眾 傳媒與1989年東歐集團的崩潰》(Berlin Wall in the News: Mass Media and the Fall of the Eastern Bloc in Europe, 1989),他在其中寫道:1989年6月4日,他不在天安門 廣場。然而幾個小時以後的同一天,他在歐洲卻記錄了另一個共產主義國家波蘭發生的革命 事件:出乎人們的意料,波蘭共產黨在大選中被擊敗!而一天之前在北京發生的1989年6月4 日大屠殺,則摧毀了共產主義最後的神話。在維多利亞廣場的國際媒體中心,電視正在轉播 地球那端天安門廣場上發生的事情——士兵屠殺年輕學生、坦克在人群中橫衝直撞。最後證 明,北京戒嚴以及隨後發生的六四屠殺,對波蘭選舉結果,的確開創了歐洲共產主義陣營的 末日,雖然過了一段日子人們才意識到這個事實。 1989年6月27日,奧、匈外長洪恩和莫克剪破矗立於兩國邊界上的鐵絲網,象徵分裂的 東、西歐展開統一之路。2009年6月27日匈牙利總統蘇裡翁表示:「6月27日是歐洲結束分裂 的紀念日,我們絕對有理由齊聚一堂慶祝此日。剪斷鐵絲網是個直接的象徵,讓全世界瞭解, 在歐洲的核心發生了這件大事。」事實上,那時鐵幕已名存實亡、殘破不堪,連小動物都不 怕。當年的邊界警察表示,為了找一段可讓兩國代表舉行「破壞鐵幕」儀式的完整鐵絲網, 官員可是煞費苦心,最後總算順利拍下歷史性的照片。 天安門屠殺5個月以後,達菲爾德目睹了柏林圍牆的倒塌,而天安門的陰影此前一直警 告歐洲人民不要重蹈覆轍。1989年10月初,達菲爾德和幾百位外國記者獲准前往東德出席德 意志民主共和國40週年慶典。而六四慘案元兇之一、中國副總理姚依林的到訪,則預示著幾 分「不祥的徵兆」。西方媒體開始猜測東德和其它「後斯大林政權」會試圖以「天安門模式」 解決問題。有充分證據顯示,昂納克下令要以「殺雞儆猴」的方式把示威鎮壓下去。士兵和 警察配發了實彈,情況千鈞一髮。東德情報機構負責人沃爾夫後來回憶說,他接到了昂納克 的書面命令:「以中國的屠殺模式解決問題。」沃爾夫說:「後果可能比北京更嚴重。」然 而,六四的鮮血卻喚醒了德國人的良心,東德政治局內很多成員決定讓昂納克下台,一些基 層幹部也公開要求避免發生衝突。因此,警方並沒有干預萊比錫的示威。蘇聯也勸說東德讓 部隊留在了營區。萊比錫事件後沒多久,昂納克便被撤職。這象徵著東德一黨專政的末日。 人們的恐懼煙消雲散:歐洲不會發生天安門事件。11月9日,柏林圍牆倒下,1990年兩德正 式統一。柏林牆倒塌10年後,達菲爾德還訪問了幾十名參與報道1989年事件的舊同事。幾乎 所有人都表示,天安門的野蠻罪行依然清晰地印在他們的腦海中。因此,他們每次報道示威 或中國和東德政府的關係時,都會提到天安門事件。 五、《河殤》顯現了思想史意義 《河殤》不僅總結了中國經驗,而且推動了歷史的演進,這一點甚至連左棍們也不得不 承認。他們說:「《河殤》思想的出現不是偶然的。實際上,《河殤》是近年所謂『文化反 思』浪潮的一個惡性產品,也是近年流行的某些文化觀念具有集大成意義的一部代表作;另 一方面,《河殤》還是近年流行的一系列西方意識形態經過濃縮的一個拼湊。《河殤》產生 影響的社會心理背景,是中國在改革開放追求現代化過程中,面臨著重大的思想困惑與理論 問題。另一方面也映現了改革開放環境下,許多人們存在急於求成的思想,自卑於落後、希 望一步到位即實現現代化的急躁心理。《河殤》是對中國文化價值的一個挑戰。這個挑戰之 所以值得重視,倒並非由於它多麼有力;我認為恰恰相反,是由於這部作品那種公然和大膽 地主張淺薄觀點的勇氣。」(何新《論中國歷史與國民意識》) 在《20年時間顯現了<河殤>的思想史意義》一文中,左棍何新進一步分析說:「《河殤》 的推出,加劇了普通知識群體趨向於懷疑主義思路,使原本鑒別能力和批判力較弱的普通知 識群體對於《河殤》基本上是照單全收。也就是說,《河殤》確實影響了他們的思想並因此 在思想領域佔有了一定的『市場』,從而使思想世界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裂縫,使原本一統的 意識形態面臨瓦解的危險。加之它的推出採用了當時最為先進的電視傳媒形式,傳播速度之 快、範圍之廣以及由此引起的震盪,或許是當時的創作者和有關的審查部門所沒有料到的。 這一點,可從1989年的政治風波得到印證。而最初針對它的批判,只是來自於高層的權力和 少數洞察力敏銳的知識分子。這場軒然大波表明,增強執政黨對於思想意識形態領域的洞察 力和免疫力尤為重要。為此,執政黨把意識形態的研究與建設提到了相當的高度。在規劃國 家發展的『八五』計劃中,突出了哲學與社會科學的研究,『當代哲學前沿問題研究』被定 為重點課題,而意識形態研究的課題成為重中之重。由此可以看出,執政黨加強意識形態研 究以及取得的成果與《河殤》的推出具有一定的相關性。」 由左棍的上述批判,可以看出《河殤》20年以來對中國官方的文化政策甚至是對民間思 想界所發生的深刻影響——《河殤》引起了相當廣泛的反動,但《河殤》的精神不死,融入 了中國的社會演化進程。 六、《河殤》罵皇帝仍有現實意義 《河殤》的影響是如此廣泛——其超前性質的感召,不僅推動了1989風潮,而且對於後 來興起的「反動帝王戲」都有「反面作用」,這種「負負得正」、「否定之否定」的效果, 直到今天還在發揮作用。 史式的《<河殤>罵皇帝,在今天仍有現實意義》一文指出:1988年6月中央電視台播出 的電視政論片《河殤》,更早觸及了「皇帝」問題:《河殤》第一集,坐在演播室的謝選駿 (時任文化哲學叢書副主編)一臉凝重,反覆思考與斟酌才說出一段話:「龍神崇拜,就是 讓人去崇拜那種不是人的東西——龍。中國的統治者,自命為人世間最高貴的,甚至是大自 然中最高貴的存在物,認為自己是龍的化身。這樣,我們就在兩者間找到了一個聯接點:龍 是自然界的橫暴者,皇帝是人世間的橫暴者。皇帝要把自己打扮成一種不是人的東西。」這 種形式的文化反思,具有深厚的歷史依據和紮實的學術基礎,當謝選駿削瘦的臉龐、緊皺的 眉頭出現在電視上時,對電視面前的觀眾產生了巨大的震撼。因為1988年當時的中國,正是 鄧小平罷免了胡耀邦、即將罷免趙紫陽、推行「垂簾聽政」的黑暗時刻。 1994年2月,史式又在《人民政協報》上讀到一篇反對皇帝戲的短評,印象深刻,他當 時就想寫文章響應一下。但轉念一想,皇帝戲越拍越多,可能只是一時現象,反對的呼聲多 了,一定能夠得到糾正的。但是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史式的意料。10多年來,皇帝戲不是逐 漸降溫,反而急劇升溫。黃金時段,屏幕上幾乎是皇帝戲一統天下。幾乎一打開電視機,就 聽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山呼,看到皇帝腳下跪著的黑壓壓一片。由於編導的賣力, 戲也逐漸升格,從故事、戲說升為歷史、正劇,一部片子的投資從幾百萬升到幾千萬。一些 有名的暴君,竟然被捧成蓋世英雄。 史式認為:皇帝戲的氾濫與國家民族利益背道而馳,與先進文化格格不入。擔負著為現 代人提供精神營養重任的屏幕應當得到淨化,屏幕上的「皇帝熱」應當降溫,屏幕上的皇帝 戲可以休矣!看來,「《河殤》罵皇帝」,不是無的放矢,而是具有真正的先見之明;而更 早觸及了這個「政權問題」的《河殤》遭到鄧小平等老人集團及其繼承人等的秋後算賬,更 是說明皇帝的陰魂直到今天依然陰魂不散。《河殤》罵皇帝,不是海瑞罵皇帝那樣批判某個 皇帝,而是摧毀了整個皇帝神話、龍神崇拜、延安精神,難怪會激怒鄧小平集團。 其實,延安精神的代表作《東方紅》,就是一種皇帝神話和龍神崇拜,所謂「太陽」, 正是古代暴君夏桀的自稱。毛澤東是不學無術還是有心作惡?竟然自命為夏桀? 七、《河殤》的三象徵與三本書 上面六個小標題,都是左中右各派集思廣益的產物,並非我的一家之言。下面說幾句我 自己的話。 《河殤》批判了代表中國文化的三個象徵:龍、黃河心理、長城保守精神。《河殤》的 這些批判,其含義眾說紛紜。但是這三個象徵的批判,在當時仍然引起了軒然大波。因為這 三個批判之間顯然有個一脈相承的線索。這個線索在當時被認為是「民族虛無主義的」,甚 至直到現在還有人認為這是「罵祖宗」、「逃避對於中共現實政治的批判」。 由於這三個象徵主要是我在《神話與民族精神——幾個文化圈的比較》以及《走出黃河 心理》等論著提出的,因此我自己的解釋應該是最權威的。 我想說明的是:上述「罵祖宗」、「民族虛無主義的」、「逃避對於中共現實政治的批 判」等等解釋,都是誤解。下面我逐一作出說明。 1、正如本文第六節所揭示的,《河殤》批判龍神崇拜,其實是在批判皇帝制度的影響、 批判統治中國人意識的皇權思想。這一批判的現實意義,很快就在一年以後顯示了出來: 1988年《河殤》批判皇帝的非人性質,其實預言了鄧小平在1989年進行的六四鎮壓是必然的。 《河殤》罵皇帝,這是一個披翻逆鱗的動作,觸怒中共是必然的。但是真理無法掩蓋,史式 先生後來繼續了這個思路,發揚光大,寫出了《皇帝是個什麼東西》一書。需要說明的是, 皇帝既不是具有神秘性質的天子,也不是依據習慣法進行統治的王,而是依賴外來的暴力進 行征服的強暴者。特別能代表皇帝這一特質的是秦、元、清等外來征服者的霸權,因此,正 如批判龍神崇拜就是批判皇帝,批判皇帝就是批判霸道而非批判王道。 2、《河殤》批判「黃河心理」,其實是在揭露延安精神的危害:「山溝裡出馬列主義」 的理論與實踐,給中國造成了普遍野蠻化的後果。「黃河走向大海」是在隱喻:延安精神需 要讓位給藍海精神,這指引了中國21世紀的出路所在。現在中國的當權集團,一邊批判《河 殤》思想,一邊執行《河殤》戰略,這是可恥的剽竊行為。這也再度證明:「黃河心理」, 其實是一種災民心理;延安精神,其實是一種暴君主義。對災民心理和暴君主義的繼續揭示, 後來有任不寐的《災變論》一書。 3、《河殤》批判「長城保守精神」,是在提請大家注意《義勇軍進行曲》具有「把我 們的血肉,鑄成做成我們新的長城」的賤民哲學。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想:我們漢人為什麼這 麼賤?為什麼倡導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任人宰割?我們為什麼不能像日本人那樣來對付日本 人?我們為什麼不能像西方人那樣用戰略去回擊殖民侵略者?我們為什麼不能像商湯那樣起 來推翻夏桀的暴君統治?《河殤》意識到,中國只有突破長城的限制,才能進擊世界。 中國積弱不振的原因,是因為我們已經接受了賤民哲學。賤民哲學就是輕視人命的哲學, 賤民哲學讓人屈服於龍、屈服於暴君、屈服於皇帝、屈服於長城。長城不僅會保護人,也會 奴役人——1989年的六四大屠殺就是一個「《河殤》批判長城的事後證明」:是「鋼鐵長城」 向人民舉起了屠刀! 賤民哲學不僅招致南京大屠殺,也招致天安門大屠殺。而前幾年出版的《血酬定律》, 探索的實際上也是「血肉長城」的「命價」問題,是六四的餘波和對六四的反思。一個隱瞞 天安門大屠殺的社會,沒有資格紀念南京大屠殺:因為兩個大屠殺的基礎,都是輕視人命的 賤民哲學。1989年中國政府所說的「犧牲20萬人,維持20年的穩定」,不正是依據了1937年 日本軍閥「南京大屠殺」的同一邏輯嗎?可惜到了2009年,20年的氣數已經滿了。現在, 「維穩辦」作為「維持會」能否繼續維持下去,已經成為一個極大的疑問。 最後,值得思考的一點是:在《河殤》批判的三個象徵:龍、黃河心理、長城保守精神 之間,有無共同之處?有無一脈相承的線索? 答案是「有」:那就是「個人專權的老人政治」——對龍、對黃河心理、對長城保守精 神的批判,都可以從「批判個人專權的老人政治」這個角度去觀察。但這一線索在1988年撰 寫《河殤》時,是不能明說的,否則《河殤》就會被老人政治「扼殺在萌芽狀態」、胎死腹 中,所以《河殤》只能發出一聲歎息:「文明衰落了!」 從公元前200年的秦始皇時代,到21世紀的軍閥、僭主時代,導致文明衰落的要素,都 是個人專權的老人政治。而要結束個人專權的老人政治,必先結束賤民哲學的統治,這就是 《河殤》的意義所在。 我的發言完了。謝謝大家。 (2009年6月26日,7月4日修改,紐約) (本文為作者在「中國的憲政民主化:民主牆—天安門—零八憲章」國際學術研討會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Constitutional Democratization in China: The Democracy Wall—— Tiananmen——Charter 08」上的發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