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翎突破新「禁區」 冷 水 達賴喇嘛今年6月到法國接受「巴黎榮譽市民」稱號時,法國藏人人權組織安排了一場 他與當地漢人朋友的見面會。旅居法國20多年的著名「右派分子」林希翎,剛出院兩天,不 顧自己身體疲憊,應邀邁著沉重的步伐一路顛跛,從巴黎郊區的家趕到市中心參加會議。會 後,記者專程採訪了林女士。 記者:林大姐,今年64巴黎的紀念活動,看見了您的身影並聽了您的發言。沒有想到這 次達賴喇嘛來,您也出席了見面會,您在會上說,來見達賴是您突破的最後一個「禁區」。 為什麼說是「禁區」,您能不能具體談一談? 林希翎:民族問題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達賴喇嘛被中共宣傳成「藏獨」分子,是一 個「搞民族分裂」的人。而我,是「和統會」(和平統一會)的法國顧問。1984年習仲勳訪 問法國時曾代表胡耀邦來看過我,他們希望我能在和平統一事業上和中法文化交流上能多做 貢獻。作為上個世紀50年代的知識份子,我有強烈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情結。對「台獨」 「藏獨」都是反對的。所以說是「禁區」。但後來根據我的研究,發現「藏獨」是中共加在 達賴喇嘛頭上的「帽子」,他是中共的「假想敵」,就如同我本人「右派」是中共加在我頭 上的帽子一樣。中共咬定達賴喇嘛搞「藏獨」或「變相藏獨',實際上是「冤假錯案」,就如 同我,不反共,但他們就是要扣你帽子,讓我成了「終生右派」。達賴喇嘛爭取的是西藏的 真正的自治,這是中國人民爭取人權民主運動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們的反迫害的精神是很 可貴的。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我支持西藏人民。 此前我突破的另一個禁區是「法輪功」。從前我不了解法輪功。但後來越來越看清了真 相,「天安門自焚」事件完全是中共製造出來栽贓法輪功的。突破「法輪功」這個禁區後, 我的國內學術界和體制內的朋友很為難,他們想為我的「平反」的事在體制內說話,就很困 難了,現在,我又突破達賴喇嘛這個禁區,站出來支持達賴喇嘛,他們就更沒辦法為我說話了。 我也不管那麼多了。我沒有後悔。走出這一步,意味著跟中共極權制度的徹底決裂。從前中 共一表現得好點,我就抱幻想。現在看透了,3代也好,4代也好,根本沒有變化,對他們不 再抱以幻想,因為他們的權力來源,不是民選而是世襲的「接班制度」,他們根本沒有勇氣 也沒有能力糾正上一代的罪行。我也不想為難他們了。「不給人民自由,統治者本身也沒有 自由」,他們監視人民,實際上他們本身也被監視,而且相互監視。這根本就是個體制問題。 記者:在與達賴喇嘛交流時,您說您跟達賴有相同點,也有不同點。能不能具體談一下。 林希翎:是的,那天我的發言時間也不夠充足。我覺得我跟達賴喇嘛一樣,首先都是70 多歲的老人了。在上個世紀50年代,都差點成了共產主義者。都見過毛主席,都曾是胡耀邦 的朋友。現在都是流亡者,都是有國不能回。在政治上都主張走「中間路線」。達賴主張西 藏的「中間路線」,非暴力;而我主張「民運」的中間路線。很多人還是「冷戰思維」,不 是「親共」就是「反共」,就這兩極。而我,對於中共好的方針政策,過去支持,現在支持, 將來還支持;而對中共錯誤和罪惡,過去反對,現在反對,將來還反對。這樣就「兩邊不討 好」。不同的是,達賴比較溫和,而我激烈,就導致「雙重壓迫」。達賴是西藏的精神領袖, 有流亡政府;而我是孤家寡人,特立獨行,只是憑著良知說話判斷。其次,我跟他一樣,都 是宗教人士,都是有神論者,而中共是無神論。不同的是,我是基督徒,而他是佛教喇嘛教。 我起先不理解為什麼西方人那麼高的評價達賴。後來訪問了普通的法國人,明白了,原來任 何宗教都有排他性。基督教也排他,宣揚獨一真神,而達賴喇嘛有寬容心,法國人很欣賞。 達賴到西方後,水平有很大的提高,獲得諾貝爾和平獎。風度比中共幹部高得多,中共很妒 忌,惱羞成怒,就妖魔化他,要把他和我一樣,「拖死在海外」。 記者:您把自己跟達賴喇嘛相提並論,藏人可能會覺得您對他們的達賴喇嘛不尊重,而 有些漢人可能也有這樣感覺,您怎麼想? 林希翎:我這人從小受基督教的影響,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以誠待人,沒有高低貴 賤之分。我參加解放軍,也是官兵平等,大家都是「革命戰士」。所以,平等的觀念深入到 我的內心,我覺得沒有人可以高高在上,也不習慣有人高高在上。我覺得平等的對待達賴喇 嘛,就是對他的最大尊重。我不可能像佛教徒一樣的對待達賴喇嘛。但我也很欣賞達賴與我 對談時的態度,我感覺他也是很平等的對待每一個人。我們討論中國的政治問題,當然是絕 對平等的。達賴喇嘛是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是和平的使者,而我,從小就做「和平夢」,因 為我們家五代都是戰爭的受害者,內戰的受害者,抗戰的受害者。許家屯曾說我是「民間的 和平使者」。達賴喇嘛是個活佛,我是「活寶」,我是1957年反右運動中5大「不予改正」 右派中唯一還「苟延殘存」著的,是「活化石」「出土文物」。國內某雜誌曾用「一身傲骨 撼兩岸」為標題來寫我,我覺得我這身「傲骨」的價值跟佛教中的「舍利子」差不多。 記者:您剛才提到您主張走「民運的中間路線」,我覺得這個提法很有創造性,您為什 麼主張這條路線? 林希翎:剛才我跟你說過,許多人有「冷戰思維」,不是對就是錯。把自己天使化,把 對方妖魔化。喜歡走極端。而我反對走極端。既反對中共的黨文化,黨八股,什麼「成績和 錯誤」是「九個指頭一個指頭」關係,永遠這樣,好大喜功,文過飾非;也反對「反共八 股」,非常厭惡「逢共必反、逢中必反」。我喜歡獨立思考,站在比較客觀中立的立場,像 安徒生童話裡講出皇帝是光屁股的那個3歲孩子。1957年我扮演了這個角色,到現在還在扮 演這個角色。《聖經》裡說,人在上帝面前像小孩,保持童真,不說假話。當然我不能保證 我每句話都是對的,但我保證講真話。所以政客們不會喜歡我。 記者:著名民運人士任畹町在見面會上發言時把「1959年西藏人民的抗暴和達賴喇嘛出 走」稱之為「五支」中國民運隊伍的「第一支」。他說另外四支是:西單民主牆的隊伍,89 年的民運隊伍,包括法輪功在內的維權抗暴隊伍以及中共內部民主開明派隊伍。您發言時補 充說,應該是六支隊伍,第一支是1957年的「右派」隊伍。為什麼? 林希翎:中國人包括許多民運人士對民運的歷史是「縱橫不瞭解」,這是共產黨「愚民 政策」「封殺政策」造成的惡果,縱,就是指下一代人不瞭解上一代人。橫,就是互相不知 道。任畹町是西單民主牆時的代表人物之一,連他都不瞭解57年「五一九」運動,更不用說 1989一代人了。實際上,五一九運動曾被胡適稱為「五四」運動的繼續。現在「民運」許多 思想還沒有超出57年的「右派」思想,而他們對右派又知道多少?西藏問題的發生是「反右」 的惡果,有直接的因果關係。北大五一九運動後,有印度留學生回到印度,揭發了「反右真 相」,有人把它翻譯成英文。1955年,周恩來與印度的尼赫魯在萬隆搞了個「和平共處五項 基本原則」。外交是內政的延續,反右導致極左的對外政策,和平協定被撕破,印度後來 「親蘇」,接受達賴喇嘛到印度,這有因果關係的,可惜這段歷史鮮為人知,還沒有人好好 研究。 有時候我很羨慕六四運動,海外有那麼多人知道,你看香港今年的維園,有15萬人參加 人紀念活動,中共想讓人忘記,不容易辦到,甚至西單民主牆,在海外也很有影響。但是 1957年的「反右」,在海外知道的人很少,像林昭案,只是冰山一角。當年有300萬黨內外, 知識界的精英,被共產黨打成「右派」,搞的家破人亡,許多人默默無聞的死去,這一段歷 史被埋沒,至今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所以,國內有學者提出建立「五七學」,要「拒絕遺 忘」,這不是為我們個人,而是為了國家民族,不要一代一代重複走彎路。共產黨有「接班 人」制度,我覺得民運也應該這樣,要薪火相傳,要打破中共的封鎖隔絕。 記者:我記得見面會上,達賴喇嘛曾風趣地回答您說,讓我們一起回家吧。您有可能 「回家」嗎,我記得您說過您拿了法國國籍? 林希翎:1993年我拿了法國國籍後回了幾次國,最後一次是2005年。你知道我回國要到 中國大使館去簽證。從前大使館裡還有官員打電話給我,還來我家看過我。但現在我申請回 國,他們都不答覆我,這是很沒有人道的。我說我人老了,想落葉歸根。回國是我唯一的要 求,只要讓我回去,我法籍也不要了,也不要求他們為我的「右派」平反了。我們中國人, 對鄉土,對親人的眷戀,越到老年越強烈,我不願意死在異國他鄉,就這點可憐的要求,中 共當權派都不答應。我現在跟「民運人士」一樣被列入禁止回國的黑名單裡了。我對這個體 制已經絕望了,我沒有達賴喇嘛那麼樂觀。 記者:我注意到最近《博訊》網上有一篇黃河清寫的你的電話訪問記,他說你從「第二 種忠誠」走到現在的徹底的反共,「宣判共產黨的死刑」。是這樣嗎? 林希翎:「第二種忠誠」是黃河清的理解,他當然有權這樣理解。那篇文章有些話是黃 河清借題發揮,我打電話跟他說我既感謝他又「罵」他,感謝他的是對我的採訪,「罵」他 的是他把他的一些東西加在我頭上。1957年時,我沒有想過「第二種忠誠」,我最初是出於 「打抱不平」而上北大講台的,我是學法律的,我跟他們辯的是「胡風是不是反革命」。後 來他們把我當成最大的學生右派給逮捕了。(可以看看發表在《北京之春》上面亞衣對我的 長篇採訪)但我不後悔,我到現在還覺得我沒有錯,是他們錯了。但他們從來不認錯。我在 上面跟你說過,中共有好的一面,也有罪惡的一面。我反對的是它罪惡的那一面。當然我現 在也主張要回到「普世價值」,要言論自由,反對中共一黨獨裁等。 黃河清的文章裡提到我在巴黎曾舉著牌子去歡迎胡錦濤江澤民訪法,實際上我也沒有這 麼噁心。我因為是「和統會」的,就被大使館安排去集體見了胡錦濤,我就想辦法單獨得跟 他反映一下我的情況,希望回國,但我的問題沒有因此而解決。 1989年六四運動時,我在法國也是很投入的,在TROCATERO廣場,我出面組織了好幾場 支援國內民主的活動,還辦刊物。(說著,林大姐還拿出了當年她主編的紙質都發黃的刊物 給記者看。)這些年,我雖然幾次參加了巴黎的六四紀念會,但我跟這裡的民運人士沒有什 麼個人來往。我靠法國政府的養老金生活,我問心無愧,保持良心。當然我也不斷反思,不 是都正確,活到老學到老,糾正自己的錯誤。也有困惑。我覺得很多現象沒有現成的「名 詞」,要創新,發明一些東西,比如當年我稱共產黨「官僚主義當權派」,她覺得現在的中 國應該稱之為「半資本主義半封建半奴隸」的社會。要創造新的詞來表達自己的觀點,用現 成的詞去「套」,往往套錯。 (本訪問記發表前經林希翎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