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公盟的失敗的紀錄片 (北京)陳家坪 「編者按」此文提到的「公盟」,是北京公盟咨詢有限責任公司的簡稱(公盟法律研究 中心是公盟下設的公益機構),2003年10月由北京大學許志永、滕彪、俞江博士以及公益律 師張星水在北京創立,因無法在中國民政部作為民間組織登記,只能在工商局作為公司註冊, 當時的名稱是「北京陽光憲道社會科學研究中心」,2005年9月更名為「北京公盟咨詢有限 責任公司」。公盟的口號是「為了公共利益」,以建立約束權力的民主法治制度為目標,以 期理性、建設性地推動中國的民主、法治和社會正義。從2003年許志永、滕彪、俞江三人就 孫志剛案向全國人大提出收容遣送制度違憲審查的公民建議開始,公盟參與代理了不少維權 官司,撰寫了若干有關中國熱點社會問題的研究報告,開展了促進社會公正透明的公民參與 項目活動。今年7月14日,北京國家稅務局和地方稅務局以偷漏稅為由,對「公盟」處以142 萬元的罰款。提出如果10天內不交付罰款,該組織就將被取締,法人代表許志永也可能面臨 7年的刑事處罰。7月17日是北京市國稅局為「公盟」舉行聽證會的最後期限,在聽證會還沒 結束的時候,民政局已對「公盟法律咨詢中心」施行取締。許志永7月29日被安全部官員從 家中帶走之後就無音信,日前被當局以逃稅罪名正式逮捕。本刊發表此文,以期公眾更多地 關注被中國政府迫害的知識份子的命運。 經過一天的生活,我沒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到電腦前來寫作。這段時間我想通過完成一 部紀錄片來實現我對於社會事件的介入。我的紀錄片片名叫《公民課》,它紀錄的是公盟組 織的一次為期6天的法律知識培訓活動,召集的學員是來自全國的維權人士,授課教師從非 暴力理念,媒體和網絡知識,征地與拆遷、行政訴訟、刑事辯護中的常見法律問題,自由主 義與聯邦主義,自我陳述的表達技巧和人大選舉等方面,來傳達公民理念和公民行動。看過 這個紀錄片的朋友都能接受我所拍攝的這個題材,並感受到我們年輕一代人對於中國未來的 希望。我不是按照實際發生的時間來剪輯的,有的朋友認為這不利於敘事,人們需要看到一 個敘事的過程。此外,重點不夠突出,建議我應該用文字介紹、電視畫面、新聞報道、公盟 主頁等視覺來強化公盟這個組織的形象,因為大眾並不像我們自己那樣瞭解他們。尤其眼下 公盟正遭遇不測,政府以偷稅為名對他們5年來所從事的維權活動進行打壓,罰款142萬元之 後,宣佈取締「公盟法律研究中心」。7月29日清晨五點,主要領導人許志永也被警方從其 住所秘密帶走,關押在北京市第一看守所。 我是通過南朵引介進入到對這個培訓班的拍攝工作。開始的那天4月12日,正好是我的 生日。我隨同學員們坐上一輛大巴車,夜裡8點開到山頂上一個家庭教會布道的地方安頓下 來。當時只覺周圍一片漆黑,甚是荒涼。我們像來到一座孤島,空氣海水一般波動,睡覺被 子都有些單薄。次日,則是另一番光景,陽光普照,最遠處的山脈,最近處的樹枝與雜草, 絲絲清晰,讓人神清氣爽,身體通透,如入仙地。第一天安排許志永和蕭瀚的課,主題都是 「非暴力的理念和行動」。遺憾我不是帶著攝像機來的,錯過了拍攝,便決定當晚回城去取。 回城時,我和許志永同坐車上,當天講課的成功和本次培訓有了良好的開端,令他意氣風發。 我們都很興奮,甚至談到把這個紀錄片直接命名為《中國非暴力運動》。但事實是,我的拍 攝已經錯過了這個開頭。現在片子裡面,只有許志永在培訓結束時的總結性演講。所以,我 的紀錄片與其說是拍攝完了,還不如說是才剛剛開始。我夢想帶著攝像機去監獄探望許志永, 做不到,因為連律師也不被允許探監。 原計劃我要跟拍公盟對培訓活動的總結會,採訪許志永、蕭瀚和楊支柱,看他們作為授 課老師怎樣來回顧這次培訓活動。另外,還想對一些比較活躍的公共知識分子進行採訪,談 談中國近年來的維權活動和新公民運動。但由於各種陰差陽錯的原因,和我尚不具備紀錄拍 攝的職業精神,一直拖著,直到公盟的行政主管聯繫我,問我的剪輯工作完成了沒有,希望 我幫助先把老師們的授課內容作為講座教材剪輯出來。我覺得這將是一件非常枯燥的工作, 便沒有接手,答應還是依照自己的興趣點來盡快把紀錄片剪完。於是,我一鼓作氣剪下來, 先讓朋友看,朋友說,這種革命的情緒現在誰都有,不必再去鼓動,我們不能是一群烏合之 眾,關鍵是方法,要讓人們看到建設性的方法,看到社會行動的希望所在。朋友建言,我不 妨把自己放到探尋者的角度繼續拍攝下去。我聽了十分沮喪,剪輯時,每一個片斷,感覺都 有所形成,最終放手,像拉長的橡皮筋,不是這一頭被連根撥起,就是另一頭直接彈回到腦 門上來,頓時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就蒙了。隨後不久,公盟被罰,許志永被抓的消息傳來,我 感到震驚,發自內心抱以不平,便重理素材,吸取朋友們的見解,完成對《公民課》的再一 次剪輯。剪好我聯繫公盟創辦人騰彪,想讓他看看,他人不在北京,已去深圳。我再聯繫公 盟成員楊子雲,她現在騰訊上班,我們定好一個中午時間去她辦公的大樓見面。 這一天,我的感受只有兩個字:營救。我拿著《公民課》的光盤走出家門,外面太陽發 出的光完全是散的,天氣悶悶的,讓人渾身不舒服。見了楊子雲,我感覺到她非常疲憊。她 告訴我關於公盟的最新消息都極為不妙。公盟籌集交納142萬元罰款,政府相關部門拒不接 受,他們採取的辦法是,通過郵局匯寄交納。和許志永一同被抓的小姑娘莊露,公安部門將 其來京的父親勸回,有內部消息稱,批捕手續將隨後寄給家人。楊子雲立即打電話給莊露的 父親告之,其父卻表示不再信任公盟的任何一位律師,公安部門在他臨走時已作出放人的承 諾,其中不言自明的是,莊露得根據政府的需要作出配合。對許志永呢,政府正在編織證據, 企圖以顛覆國家安全的罪名批捕。眾多捐款的網民原指望交清罰款就放人的希望眼看就要破 滅。在這種情況下,我的紀錄片顯得實在是蒼白無力。除了許志永,其它內容簡直就沒有存 在的必要。因為,對政府來說,不是我們做了什麼,而是我們的存在就是在犯罪。不管怎樣, 我對楊子雲說,我們都要有信心。楊子雲平靜地,像是在自言自語:信心是有,但無能為力 呀!是啊,我們沒有任何有效的力量,來對政府不公正的行為加以限制。她感覺自己這一段 時間以來,彷彿生活在罪惡之中。的確,她一直在同罪惡鬥爭,儘管是那麼的柔弱,卻極其 堅韌。我們能不能讓知名人士站出來多寫些文章披露呢?但每人都會有自己的處境和考慮。 即便文章寫出來了,拿哪兒去發表呢?偌大一個國家,沒有一塊自由言論的陣地。所有發佈 公盟消息的網頁已被封鎖,世道變得黑暗無邊。也許郵件組還可以通消息,但這樣的隱蔽對 於這樣一個急迫的事件來說,幾乎就要失去它存在的意義。然而,儘管如此,我們必須選擇 這無意義的抗爭。 我們每個人都被深埋在自己的戰壕裡。楊子雲走的時候,我真想跟上去,但我知道,我 們沒有並肩作戰的條件。更為悲哀而無奈的是,事態的發展不提供這個必要。天空下,陽光 炙熱,像刑訊室裡的燈光,讓人口乾舌燥。我在想,許志永將如何去配合政府所要給他編織 的罪名!一個優秀的青年,對於國家和民族的現在、過去和未來都懷有自覺的道義和責任, 卻要遭到不公正的待遇!上世紀70年代末,同樣懷著政治理想的魏京生,在整個時代思想解 放即將到來的前夕,作為一股推動力量被捕入獄,7年出獄後流亡國外,國人對此知之甚少。 八九學運入獄的劉曉波,今年年初因提出《零八憲章》而再次入獄。對我們這個民族的政治 文明建設來說,這樣的人是太多了還是太少了?天空之下,我站在當街天橋上環顧四周,一 時覺得無處可去。當我步入萬聖書園,見好多著作陳列,好多有識之士隱身於言辭之中。有 人熱衷於無害的癖好,有人致力於研究深奧而無關重要的學問。羅素說,在遁世派當中,有 些人並非真正不關心權力,而不過是不能用尋常的手段取得權力而已。這種人可以成為聖徒 或異端的祖師,也可以成為新的教派或文藝派的創始人。他們常常吸引許多喜歡服從而又有 反抗精神的人做他們的信徒;反抗精神使他們不落前人的窠臼,而喜歡服從又易於引起他們 不加批判地接受新的信條。我能不能對他們舉起我的攝像機呢?但我所使用的攝像機是那麼 的簡陋,畫面搖擺,圖像不清晰,色彩也沒有層次。我既沒有拍攝技術,也沒有剪輯技巧, 我的想法出奇地平庸。我知道,要拍好一部紀錄片,我還不過是一隻三腳貓,要用一張破網 去捕捉整個大海裡的魚。當我手持攝像機的時候,就要往外衝,握住筆時,卻只能在內心裡 衝闖。 (2009.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