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了緬甸,不要忘了昂山素姬 (北京)余傑 在亞洲,等待自由的降臨需要特別的耐心。畢竟這塊大陸太古老了,有太多的包袱需要 卸下來。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蘇聯東歐集團共產灰飛煙滅,冷戰成為好萊塢電影裡的傳說。 而緬甸依然處於經濟凋敝、人權惡化的可悲境況之中。只因為近期兩名軍頭飛機失事,才使 得外強中乾的軍政權不得不做出一點「改革」的姿態來。但是,緩和的面孔剛剛露出來,立 即又收回去了。 當這個佛國的僧侶們走上街頭的時候,軍政權的統治就只剩下赤裸裸的暴力了。隨著國 際能源市場價格的不斷攀升,自恃掌握豐富的天然氣和石油資源的軍政權,在獲得來自鄰國 中國的大筆訂單之後,似乎又可以喘息了。軍頭們得意洋洋地認為,有了中國和俄羅斯的幫 助,西方國家的經濟制裁不足以讓緬甸屈服。於是,他們悍然對反對者大開殺戒。 聯合國的特使來了,又去了;去了,又來了。而昂山素姬的自由,依然望眼欲穿。為了 自由而失去自由,這是人類尋求自由的歷史中最大悖論。昂山素姬對當初的選擇無怨無悔。 她已經很久不能見到孩子了,過早成熟的孩子們通常只能在夢中與母親相會。這對母親來說 是何等巨大的痛苦!然而,令她感到欣慰的是,每個熱愛自由的緬甸人都是她的孩子。 昂山素姬用絕食來反抗軍政權的頑劣,來抗議世界對緬甸的冷漠。這是她不得不選擇的 一種決絕的方式,她以絕食來讓世界更清楚地看到緬甸人民所經受的苦難。本來,她根本不 需要絕食,就理應受到世界更多的關注和敬重。諾貝爾和平獎固然是當今世界的最高榮譽, 但她還應當得到更多、更切實的道義和物質上的支持。 中國人應當關心緬甸,關心昂山素姬。我們不能老是指望西方來關心我們的人權狀況, 卻不去關心那些處境比我們更加悲慘的國家和人民。我在電視上看到過緬甸軍頭們的畫面。 我記不清那些複雜的、拗口的名字,他們大都身著醜陋無比的、完全不合體的軍裝,矮小粗 壯、滿臉橫肉,露出不可一世的派頭。這副「尊容」,讓我想起中國20世紀30年代的某些土 匪出身、粗陋無文的軍閥們,如張作霖、張宗昌、孫殿英輩。他們以能夠支配別人的生命為 驕傲,以能夠動用坦克和機槍來顯示力量為驕傲。每當看到這些暴力崇拜者的時候,我不禁 感歎說: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醜陋的傢伙呢?歷史將忠實地記載他們所有的醜行! 當然,那些蠻橫的軍頭絕不會在意「歷史」的力量。他們一向相信,對與錯只能由「槍 桿子」來決定,人民也只能由「槍桿子」來指揮。如果說緬甸的罪惡正在一幕接一幕地上演 的話,這些軍閥頭子們便是這齣戲的總導演。 緬甸所發生的一系列的人道主義災難,在這個過度繁榮的時代被忽略了。比如,號稱 「不干涉別國內政」的東盟,便將緬甸吸納為其成員國,這種「不問人權問貿易」的短視做 法,總有一天會讓東盟「自食其果」。 西方世界也很少將目光凝聚到這個盛產大米和金箔 的國度。在冷戰結束之後的十多年間,西方尤其是歐洲日漸陷入「光榮的孤立」狀態之中, 許多西方民眾的心態逐漸走向收縮和封閉。他們忘記了20世紀40年代發生在奧斯威辛的一切, 所有的屠殺都是一樣的——對每個人的屠殺就是對全人類的屠殺,對每個人人權的剝奪就是 對全人類人權的剝奪。 昂山素姬在不能確認是否有援兵的情形下孤軍作戰,她指出:「面對不受制衡的強權時, 勇氣和堅忍的不盡泉源,大體上是對於倫理道德原則神聖的堅定信仰,伴同一種歷史感—— 即,無論人的現狀是多麼退步,終久,人類在精神上和人類責任的根植之處,是對於完美的 概念、是達成她的願望、是迷途知返的智慧、是堅定向前的決心。」她可以做到嗎? 今天,像丘吉爾和羅斯福那樣有遠見卓識的西方政治家和知識份子寥寥無幾。在這樣的 背景下,昂山素姬和她的人民處於孤軍奮戰的狀態之中。即便如此,一個女性也能撼動一個 國家,正如一棵小草也能頂起一塊大石頭一樣。 這場實力不對等的抗爭,乃是光與黑暗的對立。昂山素姬相信,黑暗早就在那兒了,但 光是新的,所以必須加以關懷、勉勵和照料。真的,哪怕最小的亮光都不可能被全世界所有 的黑暗所撲滅,因為黑暗是完全被動、消極的。怕只怕根本沒有光。但是,如果亮光很小, 也驅散不了四周籠罩的黑暗。這亮光必得旺起來,將它的光明散發得更遠、更遠。而人們必 須讓他們的眼睛習慣於這亮光,將它視為祝福,而非痛苦,並學習去愛它。 漫長的幽禁生活,使昂山素姬頭髮花白了,昔日光潔的臉龐上佈滿了淺淺的魚尾紋。她 那容貌的美麗正在迅速消失,她在精神上的力量卻一天天增強。她不再是那個牛津大學圖書 館中埋頭苦讀的少女,也不再是那個倫敦花園中精心操持家務的主婦,她已經成為民族的希 望,成為自由價值的象徵。 羸弱如羔羊的昂山素姬與咆哮如獅子的軍政權,對峙了20年時間。這是文明與不文明的 衝突,這是仁愛與暴虐的衝突。在諾貝爾和平獎的頒獎典禮上,主持人對著濟濟一堂的賓客 介紹說:「我相信,我們普通人感受到了,昂山素姬以她的勇氣、她的崇高理想誘發了我們 內心一些最美好的東西;我們感覺到,我們正是需要她這樣的人來維持我們對於未來的信 念。……這位被囚禁的瘦小女性代表了一種明確的希望,知道她的存在,這給我們以對於正 義力量的信心和信念。」惟一的缺席者便是獲獎者。 是的,善良和美麗是人類潛在的優秀素質,有的時候,它們在我們的身體內沉睡了,但 它們可以被榜樣的力量激發出來。昂山素姬便是一種善良和美麗的「催化劑」。這是一種特 殊的美麗,讓人感到溫暖的美麗——能與這樣一位偉大的女性生活在同一時代,這本身就是 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昂山素姬以其「壓傷的蘆葦它不折斷」式的生命實踐告訴人們:政治並不像人們想像的 那麼骯髒與血腥。政治也可以是這樣的——如果說哈威爾改寫了政治的定義,賦予其一種道 義和責任的價值;那麼,昂山素姬則將政治昇華到宗教層面,她將政治的內核看作是愛、同 情和尊重,她找到了東西方文化最佳的結合點。 昂山素姬的眼光看得很遠很遠,她看到了未來的緬甸如何掀開歷史新的一頁。寬恕是否 可能?和解是否可能?避免報復是否可能?她的精神導師,是她的父親昂山將軍,也是印度 的聖雄甘地。她所倡導的寬恕,既然是佛教思想的結晶,也是基督精神的鮮活的體現。在南 非取消種族隔離制度的鬥爭中作出了巨大貢獻的圖圖大主教,在為昂山素姬的著作寫的序言 中這樣祝福說:「這個國家需要療傷止痛,然後,當『過去』已被妥當處理,就應將它穩穩 地放置在後頭,大家攜手向前共赴興國大業,那麼有朝一日,自由、公正、善意、笑聲、歡 喜和同情心,將掌握斯土最高主權。」 我看到過昂山素姬的一張微笑的黑白照片。那微笑的背後,一半是堅韌一半是淒美。面 對這張照片,人們很難不油然而生愧疚之心——我們都應該與她站在一起啊。聖經中說: 「你們顯在這世代中,好像明光照耀,將生命的道表明出來。」昂山素姬的美麗照亮了這個 時代的人們。她走在一條光榮的荊棘路上。也許這條路還要走很久很久。但她一旦選定了目 標,就會秉著誠實、踏實的決心,全心全意地堅持下去。她的態度除了認真之外,還有一種 淡淡的幽默感。在遭遇迫害和逆境的時候,她呈現出一種尊貴的和堅毅不屈的氣質。 昂山素姬在牛津大學的遊學生活,她的婚姻生活,她對孩子的教養,她對弱者和老者的 關心,她和廣佈世界各地的朋友深切而持續的交誼,她不斷增加的新的興趣、她嚴謹的治學 精神,以及最近十多年來生命給予她的嚴酷考驗——這一切的磨難,使她日益成熟,她已成 為被壓迫的老百姓的希望和啟示。雖然此刻時間似乎為她凝住,但她的心靈將不會停止成長 和綻放。 「誰是亞洲最美麗的女性?」這不再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詩人老木認為,昂山素姬 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他用充滿詩意的語言寫道:「昂山素姬希冀的政治、社會狀態, 是一個充滿愛心、眾生平等的秩序和規範的世界。」政治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呢?昂山素姬莊 嚴地為這個已經被妖魔化許久的名詞「正名」——政治關乎人的現實切身利益,也關乎人的 精神價值。政治是一種公共管理,是一種權力分配,更是一種精神價值的堅守與傳承。許多 偉大的政治家和人道主義者們,都具有堅韌的人道信念和精神追求,甘地、馬丁。路德。金、 曼德拉、圖圖主教和昂山素姬,都是此類大仁大智的政治家。 精神的永恆和心靈的偉大,是獨裁者和軍頭們無法理解的。那些獨裁者和軍頭們,只知 道坦克和機槍的力量。他們不明白是什麼力量支撐著安妮在集中營裡寫下渴求光明來臨的日 記,也不明白那麼堅固的柏林牆為何竟然會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塌。儘管墨索里尼和齊奧塞斯 庫醜陋的屍體早已曝光於全世界人民眼前,但還是有那麼多獨裁者和軍頭們繼續走上這條可 恥的不歸路。丹瑞大將為女兒舉行了奢華的結婚典禮,一場婚禮的耗費便超過了全體緬甸人 一年的醫療保險。這名強悍如豺狼卻又如同驚弓之鳥的老頭,迷信神秘的占星術,僅僅是憑 著星象學家的幾句咒語,便決定將首都從仰光遷到中部小城彬馬那——據說,在那裡他可以 汲取古代國王的「靈氣」。殘暴與愚昧的結合,給緬甸人民帶來巨大的苦難。 在緬甸,軍人們相信誰擁有武力,誰便可以決定國家的走向,以及他人的生死。然而, 昂山素姬並不這樣看,她認為坦克、機槍和核彈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武器。她堅信, 人的心靈乃是世間最強大的力量。在那些披著紅色的袈裟,赤足走上街頭的僧侶之中,在那 些衣衫襤褸卻挺胸抬頭的乞丐之中,在那些朝氣蓬勃、怒髮衝冠的大學生之中,都蘊藏著這 種力量。昂山素姬喚醒了一座冰凍許久的火山,火熱的岩漿已經在底層深處翻湧著。 人的偉大在於敢於承擔歷史的使命,人的偉大在於勇於改變歷史的走向。昂山素姬便是 這樣一位偉人,她解除了亞洲人不配享有民主制度的惡毒的詛咒,她必將帶領人民由屈辱走 向光榮,從奴役走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