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牆與逃港潮 胡 平 1989年11月9日,是一個歷史性的日子。就在這一天,柏林牆倒塌了。 我們知道,東德共產黨統治可以說是讓難民潮衝開缺口的。東德和西德本來就是一個國 家,兩邊的居民屬於同一個民族,同一種語言,同一種文化和習俗。西德的面積是東德的兩 倍半,西德方面始終敞開胸懷接納每一個來自東德的同胞。因此,從東德共產黨建政第一天 起,就有大量東德民眾逃往西德。柏林牆建成後,仍然有很多東德民眾冒著生命危險翻越柏 林牆。到了1989年,東德政府不得不放鬆邊境管制,於是,千千萬萬的民眾越過邊境投奔西 德。至此,東德共產黨的統治已經搖搖欲墜,很快就垮台了。 深圳的逃港偷渡潮 中國也有難民潮。因為在大陸旁邊還有三個華人的社會——台灣、澳門和香港。台灣有 海峽天塹相隔,常人只能望洋興歎;於是,只有澳門和香港可逃,尤其是香港。中國的難民 潮主要就是逃港潮,其前赴後繼,英勇悲壯,並不亞於柏林牆。 1997年,兩個深圳人創作了一首歌《春天的故事》。歌中唱道:「1979年那是一個春天, 有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邊畫了一個圈。」 這位老人是指鄧小平。「在南海邊畫了一個圈」 是指在廣東深圳創辦特區。 如今,創辦深圳特區一事被說成是鄧小平的高瞻遠矚,神來之筆。其實,這件事在很大 程度是被逃港偷渡潮逼出來的。 官方也承認,自中共建政以來,深圳——僅僅是深圳——發生過4次大逃港事件。第一 次1957年前後,反右運動後和大躍進、人民公社化初期,其中一次就外逃5000多人。第二次 1961年大饑荒時期,一次外逃1.9萬人。第三次1972年,2萬人。第四次1979年,撤縣建市初 期,參與越境7萬人,最後外逃3萬人,而當時的寶安縣全縣的勞力才只有11萬。 從這4次大逃港事件發生的時間看,前3次都發生在政治壓迫特別嚴厲、經濟形勢特別惡 劣的時期。可見逃港者是為了躲避迫害,尋求自由,躲避貧困,尋求富裕。唯有第4次例外。 按說,1979年的中國,政治上相對寬鬆、經濟上開始活躍,各方面都在朝好處轉變。為何偏 偏在這時逃港者的數量激增?原因就在於,正因為當局放棄了「以階級鬥爭為綱」的路線, 偷渡香港不再是可怕的政治罪名,所以敢於嘗試的人就大幅增加。 最驚心動魄的一幕發生在1979年5月6日,那一天,在廣東深圳的邊防前哨,突然聚集起 近10萬來自廣東各地和寶安城鄉的民眾,形成數十條兇猛的洪流撲向邊境線,邊防軍人束手 無策,向天鳴槍示警也沒有用,幾個哨位一下子被爭先恐後非法越境的人流吞噬了。原來在 幾天前廣東各地城鄉廣泛流傳一個謠言說:在英國伊麗莎白女王登基當天,香港實行大赦— —凡滯港人士可於3天內向政府申報香港永久居民,深圳邊防將在當日「大放河口」,容許 大家自由進入香港。「於是,成千上萬群眾幾乎在同一時間湧向邊境,在長達6公里的邊防 和海防線正面,實施了『人海戰術』式的中間突破,來勢洶洶,實在駭人。倉皇中,離鄉背 井的人們滿懷心事、一臉淚光,拖兒帶女步履踉蹌地越過邊界,任憑前來阻擋的邊防軍人和 幹部們千呼萬喚也不肯回頭。翌日,1979年5月7日,長達20公里的海面上,漂浮起數百具屍 體,喧鬧的邊境突然萬籟俱寂」。 有兩個小例子很說明問題。深圳南端的沙頭角鎮有5000多人,30年間向香港流動累計1 萬人,等於是兩個鎮的人數。深圳有個羅芳村,河對岸的新界也有個羅芳村。兩地人均收入 相差100倍。新界本來沒有羅芳村,居住在這裡的人竟然全是從深圳的羅芳村逃過去的。6、 70年代,當地公安的主要任務就是監視三偷:偷聽地台,偷竊集體財產,偷渡出境。從中央 到地方,嚴防死守,保持高壓狀態。但偷渡之風卻愈演愈烈。30年間,深圳市的前身——寶 安縣的逃港人數到底有多少?迄今沒有準確數字,官方數據說參加外逃的將近12萬人次,逃 出的6萬。一位名叫劉寶樹的當地老人估計,外逃成功的有30萬,參加外逃的不下於100萬。 就這樣,一邊是自由加資本主義,一邊是專制加社會主義。兩邊的對比是如此觸目驚心。 我們完全可以想像,假如大陸不是太大太大,香港不是太小太小,中國大陸的共產黨政權恐 怕早在30年前甚至更早,就被難民潮衝垮了。 在這種逼人的形勢下,中共當局顧不上什麼主義了。時任廣東省委第一書記的習仲勳就 對寶安的官員講過:「只要能把生產搞上去的,就干,不要先去管他什麼主義。」於是當局 決定在深圳開辦特區。特區之特,說穿了,就是引進資本主義。這一點在中共高層中間是心 照不宣的。我聽說這樣一個故事。1979年,袁庚奉命到廣東深圳的蛇口, 創辦中國第一個 經濟特區——蛇口工業區。袁庚是深圳人,30年前他曾以解放軍炮兵團長的身份帶兵「解放」 深圳。在赴蛇口就任前,袁庚的兒子問父親:30年前你帶兵佔領深圳,把那裡的私有制變成 公有制; 30年後你又到那裡去搞特區,要把那裡的公有制變回私有制。你這到底是在干什 麼呢?袁庚沉吟半天無語,然後說:唉!總不能讓中國人老是這麼窮嘛! 1985年春天,我去廣州開會。會議期間,在蛇口工業區工作的朋友邀請我去了趟蛇口。 這位朋友開車帶我來到海灘。他告訴我,就在前幾年,還常常有偷渡者的屍體被衝到海灘上。 後來我看到官方的一則報道提到,在80年代初開發蛇口工業區時,一次就發現400多具偷渡 者的屍體。這就是說,僅僅是這一次被發現的偷渡者死亡人數,就大大超過了東德28年間 (1961-1989)因翻越柏林牆而死亡人數(239人)的總和。 「我是流氓我怕誰?」 1979年鄧小平訪美,卡特總統對鄧小平說,他很關心中國人移居國外的權利。因為根據 傑克遜-瓦尼克修正案,只有那些允許本國居民自由移居國外的國家才有資格得到最惠國待 遇。鄧小平當場就反問卡特:「好啊,總統先生,你想要多少中國人?一千萬,兩千萬,三 千萬?」卡特想不到鄧小平竟會如此回答,一時間無言以對。 一般來說,自由離境權對一個惡劣的專制國家會構成嚴峻的挑戰。只是在實際上,對於 不同的國家,這種挑戰的嚴峻程度大不相同。國家大,人口多,相對而言,它對於老百姓 「用腳投票」的承受能力就要強一些。所謂「店大欺客」便是這個道理。另外,不同的民族, 其適應外國生活的難易程度也很不一樣。縱然在美國這樣具有高度包容性的國家,華人也始 終是較難融入的民族之一。種族、膚色、語言、文化等差別所帶來的問題,非身臨其境者往 往容易低估。因此,中國人來到西方,常常會產生「梁園雖好,終非久留之地」或「金窩銀 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之類的感覺。就算國門大開,一去不返者也不會太多。畢竟,台灣、澳 門、香港都太小,就算它們對大陸移民來者不拒,也容納不了多少。這就和東德的情況很不 一樣。東德只有1600萬人口,若是走了十幾萬幾十萬有才能有幹勁的人就形同一場大失血。 再說一牆之隔的西德,既能夠、也願意接納來自東德的難民同胞,東德人到西德也沒什麼適 應上的困難。所以,1989年秋天東德發生的難民潮,引起朝野震動,最終竟成為東德民主化 的導火線。 值得注意的是,鄧小平在回答卡特問題時講到的輸出難民,以後竟成為中共應對外界批 評的一種模式。例如在六四之後,中共領導人也是這樣對西方國家首腦們說:中國必須要有 共產黨的領導,否則就會天下大亂(?)。到那時,會有幾百萬、幾千萬,乃至幾億人逃離 中國,逃向全世界——「你們受得了嗎?」 且不說這種說法的謬誤虛妄,單單是那種態度, 不就是活脫脫的「我是流氓我怕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