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的詠歎 (續上期) 鍾錦江 老鄧功過誰人評說 前幾天,一個朋友打電話說老鄧撐不了幾天了,稱國內的消息來源極可靠。不管 真假,這倒使我想起了廣東老百姓的一個迷信說法。打從九四年初起,國內南方象 廣東、四川等地到處是竹子開花。我回去時,親友曾指沿途的竹林,要我看開花的 竹子。聽說竹子結的竹米,滿貴的,要幾元錢一斤,還挺好吃。老人們說像今年這 樣大面積竹子開花,一般五六十年一遇,是個凶兆,有血光之災。上次竹子開花發 生在五十年前的日本侵佔中國時期,這次竹子開花預示著什麼呢?人們說可能是老 爺子大限已到,在老鄧身後,無人能控制局勢,中國將會出現動盪,甚至內亂。這 當然是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但不幸的是,鄧堅持一條腿走路,只搞經濟改革,不 搞政治改革,使社會走向腐敗,從而埋下了亂的禍因。 這次分別走訪華南、華中、華北,遇到了許多知識分子、工人和幹部,發現他們 大都對老鄧不滿,對現實社會主義不滿,他們既對(經濟)改革不滿,又對(政治)不 改革不滿。老鄧的改革政策有其積極的一面,但也帶來了新的社會矛盾。比如說在 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思想原則指導下,沿海與內地,南方與北方,幹部與老百姓 ,漢族與少數民族的差距拉大了,貧富懸殊了。人民並不是對貧富差距拉大的結果 不滿,而是對其手段和過程不滿。現在的中國大陸富了兩類人,一類是不擇手段、 以權謀私的貪官污吏。另一類是膽大妄為的亡命之徒,尤其是那些曾進過「宮」的 。他們坑、蒙、拐、騙無惡不作,卻苦了廣大遵紀守法的老百姓。鄧小平的經濟改 革,把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改掉了,如免費醫療取消了,工人看病必須自掏腰包 ,政府象徵性地給點補貼。再如公房制度取消了,代以實行商品房制度,一些地區 還只能買五十年的居住權,無房產權。有人恍然大悟,鬧了半天,是讓我們把五十 年的房租先交了,這不是把我們當猴耍嗎?經改中,那些國營大廠,由過去的頂梁 柱變成了包袱,昔日的主人公,不少甚至成了生活無著落的閒雜人員,這些人尤其 對老鄧不滿。 通貨膨脹高居不下,是當前一個重大的社會問題。最慘的是工礦企業退休工人。 在廣東某地,一個為國家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工人,如今的月退休金只夠買百十來 斤糙米,生活景況可想而知。由此不難看出,老鄧的經改,富了少數人,加重了多 數人的生活負擔。 經濟前景不容樂觀 國慶前夕,政府又大耍數字把戲,公佈了一些產品產量。原煤產量達十一億五千 萬噸,居世界第一,鋼產量八千九百六十萬噸,居世界第四,發電量八千三百九十 五億度,居世界第四……那麼,整體實力和人民生活水平怎麼樣呢?筆者手頭資料 顯示,目前,如果以人均國民生產總值(GNP)來衡量國家發展程度和人民生活水平, 中國排名世界第一百四十二位,如果按聯合國新採用的人類發展指數算,中國被列 為一百零一位(中國官方報紙公佈為九十四位),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最近採用 有美國智囊之稱的「蘭德公司」對於中國國民生產總值的計算方法,估算大陸生產 總值達一萬七千億美元,為全球第三,僅次於美國、日本。IMF這樣算自有其目的, 但難於被國民認可,連中國官方也公開聲明這個數字誇大了中國的經濟實情。而聯 合國《人類發展報告》裡的數據相信只能根據中國官方的統計數字,我相信中國政 府絕不會把一些不利的實情告訴外國人的。如伴隨著經濟發展,大陸學齡兒童失學 率大大增加,環境污染越來越嚴重,公費醫療名存實亡,各種各樣傳染病捲土重來 ,以及各種侵犯人權行為等等,這些只能使中國人生活質量下降,所以即使是第一 零一或九十四位也必須大打折扣。 對於中國未來數十年的發展,敝人不敢抱特別樂觀態度。想想看,像美國等發達 國家都已經開始建造「信息高速公路」了,我國卻連一條像樣的、貫穿南北縱橫東 西的高速公路還沒有,叫人如何「趕英超美」? 在展望中國未來發展時,千萬不要忘記天災人禍給人民和經濟發展帶來的影響, 以今年為例,僅頻頻出現的洪水災害,已造成一千五百億人民幣的經濟損失,而官 僚侵吞、揮霍、貪污、挪用公款相信亦是一筆天文數字,至於專制政權由於人的主 觀意志而造成的決策失誤帶來的危害更是不可預知的。 總之,大陸的經濟是在人口基數大,窮山惡水多,人均資源少,經濟和科技水平 、思想意識和思維方式都比較落後的情況下發展的,形勢是嚴峻的。如何實現科學 決策和有限資源利用,並支持經濟發展和人口增長的需要,將是中國面臨的艱難課 題,國人切不可盲目樂觀。 海外民運與黑名單 這幾年,由於國內經濟的發展,以及民運組織和個人自身的問題,海外民運在海 外的影響逐漸變小了。但是,海外民運對國內的作用依然很重要。這次走訪一些同 學、老師、幹部、工人,發現不少人對政治仍然保持著濃厚的興趣,對海外民運組 織和個人包括學生領袖吾爾開希、柴玲等仍很關心。東南沿海一帶的百姓,收看台 、港、澳電台、電視,內地一些人把美國之音、BBC及澳洲廣播電台當做第二套「中 央人民廣播電台」,每天收聽新聞及綜述節目,所以,他們對西方的立場、觀點是 瞭解的,對流亡的政治組織和個人的活動是瞭解的,因為中文節目對民運活動時有 報道。七月間在北京時,同學就告訴我:美國之音報道這兩天在紐約開了關於中國 經濟發展的研討會,參加的有劉賓雁、還有胡平等。國內的人對海外民運團體的是 是非非大體上是知道的,關心民運者對此是理解的。他們明白,儘管海外的人由於 參加民運的目的、動機、背景、閱歷和道德水平的不同而有爭鬥,但總歸都是搞民 主的。對於百姓來說,海外的民運對他們有一種推動作用。老百姓對政府的不滿, 往往是由一些非常具體的人和事引發的,最後把對人和事的不滿轉嫁到政府和制度 上。他們自己並不一定知道是不是該對政府對黨不滿,也不知道這種情緒的轉移是 否合理。當他們知道海外的知識分子也反對這個政府時,他們覺得他們的不滿必定 是有道理的,並且,由於他們心目中de11流亡的知識分子多是「民族精英」,代表 社會進步力量,所以當他們知道這些「精英」與自己的態度一致時,他們認為,他 們對政府和黨的不滿情緒具有某種進步意義。故他們的不滿會更堅定,不滿的底氣 會更足。此外,海外民運刊物的宣傳作用也是很重要的,國內的讀者至少從那些雜 志和書上看到了與共產黨不同的觀點,聽到了不同的聲音,受到了自由、民主、法 制、人權的啟蒙教育,這一點,我本人曾深有體會。 在國外,甚至連一些搞民運的人也把海外民運看淡了,但國內的一些人卻對其寄 與殷切的希望。在北京,一大型機械廠的廠長就真誠地對我說:希望海外民運組織 不要僅僅教育幾個學生、培養幾個知識分子,更要對工人階層宣傳,要培養整整一 代青年人。回想他對海外民運的那個認真態度,我心裡著實挺感動的,同時,也受 到莫大的鼓舞。 北京當局對於民運和持異議的知識分子的管制仍然很嚴。這次到北京,原本想看 望陳子明、王丹和丁子霖夫婦的,卻未能如願。我知道前兩位一定被國安監視,聯 系不方便。於是我先打電話給丁子霖,打電話前,我想如果對方說話聲音很小或雜 音很大,那一定是她有麻煩,我應該暗示她。當接通人民大學時,我請總機轉蔣培 坤教授家,總機小姐只哼了一聲,電話就沒了聲音,甚至連一絲電流聲都聽不到。 過了相當的一會兒,電話裡傳來一個生硬的問話:「喂,你是哪?」聽出仍是總機 小姐的聲音,我有些氣了,於是問:「你是哪?」對方遲疑一下說:「我是總機。 你等一下。」又過了一會兒,電話裡傳出微弱的聲音,我確信是丁子霖,便特地提 高了嗓門大聲說:「喂,喂,聲音怎麼這麼小,我聽不見,我找丁老師。」對方說 :「我就是。」我急促地說:「我是胡平的朋友。這次來北京,想探望一下您,身 體好嗎?喂喂,聲音怎麼這麼小?」我有意又說一遍聲音小,想暗示她,對方說: 「噢,那是電話被監聽了,不知為什麼,從昨天開始,我又被監視了,昨日便衣從 早上開始一直在門口,到下午七點才撤,人已經是第七輪了。我身體很好,有什麼 事咱們見面談。」我說:「身體好就行了,我去您那恐不方便,會給您添麻煩的。 」丁說:「不要緊,他們不讓外國人接觸,中國人沒事的。」我想我已經算「半個 外國人」了,去她家凶多吉少,乾脆電話談談算了,反正她比我還不怕當局,於是 說:「我看情況吧,大家挺掛念你們,要我代問大家好。」電話那頭再一次說:「 不要緊,你來吧,知道怎麼走嗎?坐××車轉××車,我家在人大××號。」我答 應我會去,本來還想電話裡談一下姚勇戰吩咐的一些事,但一開口,她就打斷說: 「電話談不方便,咱們見面說,你來吧。」我應承著最後掛了電話。後來,我又打 過兩次電話,但每次聽是找丁子霖或蔣培坤的,總機就掛斷了。 中共對國內的人看得很嚴,對從海外回去的看得更緊。在母校,我拜訪了我的老 師,他是全加學聯主席姜勇的朋友,他說:「今年六四,姜勇回來了,受到公安局 的監視,但他本人並不知受到監視。」我問老師怎麼知道,他說是從公安局得到的 消息,他並且要我告知姜勇這件事,他說:「不知為什麼姜勇沒找我,我想告訴他 ,卻不便,也不敢聯繫。」這事使我多了層擔心,即我的到訪會給我老師帶來麻煩 ,故匆匆告辭了。 其實,我頭腦裡「階級鬥爭」的弦是繃得很緊的。記得我進關時,當邊防檢查人 員打開護照,把名字和證件號碼輸入電腦後,檢查人員把視線從顯示器上挪開,移 到另一側,在什麼上巡視片刻,最後才蓋了章,這個動作使我聯想起黑名單,據說 中國安全機關把僑居海外的人分了幾大類,有一類人是上了黑名單的,黑名單上的 一些人邊防人員是不讓其入關的,另一些是可進關,但在國內是被監視的。莫非真 的有黑名單?回國的日子裡,心中一直揣著這樣的疑問,處事格外謹慎。六星期以 後,當我再次來到邊防檢查站的時候,終於找到了答案。 離港九直通車開車時間還差一小時,我告別親友,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海關那 間灰暗的大廳,排隊出關時,我看見遇有中國人多的隊,過關速度則較慢。人們議 論說,凡持中國護照者,被查得較嚴,怕人持假護照出國。我聽後笑了笑,慶幸自 己這隊「鬼佬」或外籍華人多,我這隊真的是快些,前面那些人,拿著五顏六色的 護照,邊防人員只簡單地看看就蓋章放出去了,偏偏到我這就卡了殼。 輪到我時,我把護照小心地遞了上去,邊防人員隨便翻了一下,二話沒說,啪的 一聲把護照扔了出來,我心裡想,倒是乾脆,可態度怎麼那麼生硬?便問:「好了 嗎?」對方仍不說話,又摔出一張紙,我一看是張出入境的表格,方才省悟,原來 持中國護照者要填出境卡,由於我前面多為「老外」,他們不用填,我也就沒想起 要填。要填出境卡,你就告訴一下嘛,誰都不是天天出入境,犯得上態度那麼惡劣 嗎?心中老大不滿,臉上卻不得不陪著歉意的笑。看看後面的長隊,顧不上多想, 趕快填好單子,再次把證件遞了上去。大概是護照用得太多、太舊了,檢查人員一 頁一頁地翻著,不時對著本人看一眼。趁他看護照的功夫,我掃視了一下他的工間 廂,他對著我,由於擋板的緣故,我看不到他的電腦顯示器和工作台下面的東西, 但我卻能看到背他而坐的另一個檢查人員工作台下面的東西,我看見那人電腦旁貼 著一張A4大小的紙,上面印滿了照片,一寸那麼大,這張紙大概有三幾十人的像, 每張像下便是名字,仔細看,在紙的中間部分的一張照片下,寫著陳軍的名字,還 有一張照片好像是羅和基兩個字,但前面的字又好像不是郭,所以不能確定是郭羅 基。紙的最上一排看不大清,只覺得照片上有個是「大塊頭」,猜是劉賓雁,另一 個戴眼鏡的覺得像方勵之。正想看個真切,這時,邊防人員開始問一些護照上的細 節問題,問了什麼,答了什麼,全忘記了,總之耽誤了不少時間,最後才開恩似地 予以放行。 對自己同胞這種蠻橫無理的態度,使我把對這個國家的最後一點親情也留在這片 土地上,我發狠道:為了堂堂正正回國做人,我要把護照換成外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