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有一部《殉難者傳》 胡 平 4月5日清明節,北京的一些朋友舉行集會,紀念張志新殉難35週年。今年4月29日,是 林昭就義42週年,也有人在準備紀念。著名藝術家嚴正學已經製作好林昭塑像和張志新塑像。 此外,還有人在紀念李九蓮,紀念鍾海源。 上述幾位女性都是殉難者。她們都是因為勇敢地表達自己獨立的政治見解而慘遭專制政 權殺害。她們是為思想而死,可是她們以身相殉的思想卻被封殺,以至於在很長一段時期內 不為人知。尤其是林昭,連她的死刑都是秘密執行的。 我曾經感慨道:歷史上那些大名鼎鼎的自由鬥士之所以能大名鼎鼎,是因為他們反對的 專制暴政還不那麼專制不那麼暴政。以研究極權主義著稱的政治哲學家阿倫特指出:極權主 義「在歷史上第一次使殉難成為不可能的事」。因為極權主義一手遮天,切斷了一切自由的 信息交流。極權主義製造了大量的匿名死亡,它甚至還要抹去人們的記憶,使歷史成為空白。 阿倫特說:西方在最黑暗的時期,也允許殺死的敵人有權被紀念。最專制的政府也給殺死的 敵人以榮譽,早期的羅馬人迫害基督徒,但是他們仍然允許基督徒寫自己的殉難者列傳,教 會得勢後迫害異教徒,但是在對人的悼念中也讓異教徒復活。正因為如此,所以一切都沒有 失去,也永遠不會失去。唯有極權主義才製造匿名的死亡——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被死亡,連 同死者的一切──甚至包括他們在周圍人中的記憶──都被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來不曾 存在過。 這真是絕對的恐怖。生活在極權社會裡的成千上萬人,都生活在一種絕對的孤寂之中。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都那麼感到無力,都那麼容易屈從。 在極權統治下,死亡並非都是匿名的,殺戮並非都是秘密的。因為極權統治者要禁止思 想,要讓人民不敢思想,這就需要殺雞給猴看,如果猴子們沒看見,雞豈不是就白殺了?所 以極權統治者常常要把殺戮搞得大張旗鼓,張貼佈告,召開萬人公判大會,遊街示眾。過去 的暴君也搞以言治罪,但他們至少還允許別人留下遺言或者喊一聲口號。毛時代甚至要割斷 臨刑者的喉嚨,唯恐他/她喊出「反動口號」。在毛時代的處決公告裡,思想犯的罪行敘述 照例只是空空洞洞的幾句話——「該犯一貫思想反動,惡毒攻擊黨和偉大領袖」云云。它只 讓你知道哪種思想是危險的,是有罪的,但不讓你知道那種思想的具體內容,因為它怕的是 思想本身的力量。這才叫真正的扼殺思想。對於思想的勇士而言,死不足懼,但若是把你的 思想也一併殺死,讓你的死無法產生它應該產生的意義,那才是最最悲哀的。 只有在最黑暗的階段過去之後,我們才漸漸知道了這些殉難者,知道了他們的名字;也 虧得還有些文字僥倖地保留了下來,我們才得以瞭解到他們的思想。當我們為他們的思想和 精神而深受感動的時候,我們不能不想到,一定還有很多很多英勇的名字,連同他們的思想, 業已湮沒無聞。 記得1979年張志新的事跡披露報端,詩人雷抒雁寫了一首短詩: 她把帶血的頭顱 放在生命的天平上 使所有的苟活者 都失去了──重量 如今,又過去了30年。當年那一代苟活者多半業已走完人生之路,歸於寂滅。而永遠年 輕的張志新們卻仍能令我們感到震撼。此一生彼一生,孰長孰短?一位西班牙詩人說得好: 「唯有死者永生。」我想,我們現在要做的一件重要之事就是,盡力搜集殉難者的故事。死 者不能再說話,生者的責任就是使他們的名字、思想和事跡廣為流傳,永存世間。我們應該 有一部《殉難者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