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幻想、回到現實 王天成 我今天只談一個問題,就是打破幻想、回到現實。打破什麼幻想呢?就是打破政府會主 動改革的幻想。 改革要有改革的動力和力量,但是這樣的動力和力量在中南海是不存在的。1989年六四 屠殺之後,許多人一直在盼望中國出現改革的力量,出現戈爾巴喬夫,出現葉利欽,希望通 過漸進改革實現民主化,但是這其實是一個幻想。 2008年底,也同樣是在法拉盛喜來登飯店,在一次學術研討會上,我曾經做過一次演講, 將1990年代以來流行於中國知識界、思想界的漸進改革主義稱為「玫瑰夢」。今天我還是要 批評這個美麗的白日夢。 自從六四屠殺之後,中南海就已經沒有了政治改革派。下面我就先來談談政治改革派是 如何消失的。這要回到1980年代。 在整個80年代,共產黨高層有兩次對溫和派即政治改革派的清洗,它們極大地改變了共 產黨高層的政治生態,其影響不僅限於當時、現在,還波及未來。 第一次就是1987年2月對胡耀邦、朱厚澤等人的清洗、整肅。第二次是1989年六四事件 之後對趙紫陽、胡啟立、芮杏文、閻明復、朱厚澤、鮑彤等人的清洗、整肅。 經過兩次清洗、整肅之後,政治改革派消失了。80年代留給90年代和今天的最重要的遺 產之一,就是共產黨內政治改革派的缺失。 我並不是說共產黨已經沒有任何希望政治改革的人,但是非常明顯的是,六四的槍聲響 過之後,即使有這樣的人,他們已不成為派了。 人們常說,過去30年中,中國只進行了經濟改革沒有進行政治改革,這話當然沒有錯。 那麼現在是否還有經濟改革派呢?今天,經濟改革派實際上也不存在了。 90年代初,高層對於是否改革經濟體制依然存在分歧,但是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以後, 經濟上的保守派變得不再重要。 後來,經濟改革派認為他們已經完成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任務,不再需要改 革了,所以,經濟改革派也消失了。 90年代末,隨著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目標接近完成,中國就已經開始進入一個 全面保守的時代,如果用一個成語,也就是全面抱殘守缺的時代。 近些年來甚囂塵上的「中國模式」、「北京共識」論調,就是為這種全面保守辯解而制 造的輿論宣傳迷霧。它不過是威權主義、半吊子的市場經濟、權貴資本主義的代名詞。 所以,今天中南海裡既沒有政治改革派,也沒有經濟改革派。 前不久去世的朱厚澤先生、胡耀邦時期的中宣部長,在臨去世前對青年網友說:「我們 這些老人(指傾向於政治改革者)的存在,給了你們年輕人希望(指黨內高層還有改革力 量),而事實上,沒有這個希望。」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8964」之後政治改革派在中南海消失了,但是,中國許多人卻將 更多的希望寄托在中南海,提出了漸進改革主義。漸進改革主義現在是中國知識界思想界的 主流共識。 我過去2年多中一直在研究民主轉型,主要是1970年年代到本世紀初世界範圍內的民主 化浪潮,也就是與「改革開放」差不多是同時開始的世界範圍內的民主化浪潮。 我搜集過19個著名的民主轉型案例,做過一個統計:從轉型開始到第一次全國大選,平 均時間跨度為2年6個月。 其中時間最短的是蒙古,其轉型只用了4個月就完成了。時間最長的是巴西,從轉型開 始到議會選舉用了8年6個月,到選舉總統16年。台灣的民主轉型也並不快。統計發現, 慢速轉型是特例,快速轉型是常規:絕大多數國家從轉型開始到第一次全國大選的時間跨度 在1年8個月以下。 我的研究還發現,很少有哪個國家沒有經歷民眾抗議就啟動了民主轉型的。這樣的國家 有,但很少,屬於個別情況。 民主轉型主要發生在兩種情況下:一是面對社會反叛、政治經濟危機,政府正在失去控 制,承受不了控制成本,統治集團分裂,溫和派取得相對優勢,選擇了民主轉型;二是在民 眾的抗議中政府癱瘓,失去控制,這種情況在我研究的民主轉型案例中占48%.中國未來民主 轉型的發生也不會超出這兩種情況中,而以第二種情況的可能性更大。因為中國政府沒有信 心,因為權貴集團不願意放棄巨大的政治經濟特權。 過去20餘年中,有一個相當普遍的看法,就是認為政府主動進行的政治改革社會代價 最小。這個看法未必成立。例如葡萄牙、羅馬尼亞、捷克斯洛伐克、東德等國家的轉型都不 是政府啟動的,它們付出的代價並不大;前蘇聯的政治改革是政府主動啟動的,但代價卻很 大。 中國主張漸進改革的人顯然沒有計算等待改革的代價。過去數十年中,中國只進行經濟 改革不進行政治改革,權力不受監督,結果造就了一個新權貴階級:據統計,0。4%的人 控制了70%的財富。有人據此進一步作了推算:500個家庭控制了中國。這500個家 庭主要是黨政軍官僚或其子女、親戚。 這個權貴階級構成了反對民主轉型的核心力量。在未來,如果民主轉型實現了,他們也 是新生的、脆弱的民主體制的主要威脅。 我的一個基本判斷是,在未來,在民主轉型發生之前,中國不會有具有實際意義的改革。 當民轉型發生的時候,將是快速的,就像東歐一樣快速,是劇變。 不能再對中南海寄予幻想,重要的是對中南海絕望。絕望了才會有希望,因為絕望了才 會看見自己、才會更投入地發展民間力量。不要關心政府是否會改革,重要的是發展壯大民 間的力量。 當民眾的抗議、社會的反叛達到足夠強度的時候,當統治集團感覺到自己再也難以承受 控制的成本或失去了控制的時候,民主轉型才有可能發生。 (本文為作者在「援救劉曉波,推進《零八憲章》公民維權運動研討會」上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