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更多的人加入異議空間 胡 平 最近,國內有好幾篇文字值得一讀。例如,波蘭米奇尼克和中國公民的對話,談論的是 如何結束一黨專政,實現民主轉型這個最重大的問題,意義自是非凡。台灣作家龍應台在北 京大學的演講,內容不必說了,重要的是,這樣一場演講竟然能在北大這樣的地方順利進行。 另外,國防大學政委劉亞洲將軍在《鳳凰週刊》上的採訪,聲稱「十年之內,一場由威權政 治向民主政治的轉型將不可避免地發生」。還有招商局長秦曉在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畢業 典禮上的講話,用普世價值批評中國模式。不消說,劉亞洲和秦曉的講話之所以引起重視, 那是和他們都出自高幹家庭,在體制內有相當地位這一因素有關。這並不說明體制內已經有 了民主派。事實上,正因為體制內居高位者能說出這種話的人還太少太少,所以他們的聲音 才如此引人關注。 上述幾個講話能在今日中國出現,說明了什麼呢?眾說紛紜。我認為我們不宜對其背景 做過度的猜測。我過去在國內的時候,並不那麼關心上層的小道消息。我覺得關鍵是要對大 勢有把握,該做什麼做什麼。在上邊收緊的時候也要相信,有些事還是可以做的,可以堅持 的,不要放棄。在上邊看上去開明寬鬆的時候也不要一味朝前衝,要注意自己的根基穩不穩。 應該說,現在的中國,一定的異議空間是存在的,而且確實比21年前更大。導致異議空 間擴展的因素很多,其中之一是異議人士前赴後繼。一個人搶劫商店,被抓住後判5年刑, 如果他出獄後又去搶劫商店,那就會理所當然地又判他5年刑。可是,一個人喊結束共產黨 專制,被抓住判5年刑,他出獄後不改初衷繼續喊結束共產黨專制,你政府是不是又要把他 抓起來又判5年刑呢?為了一種思想,一種信仰,你政府已經整過別人了,你怎麼好再整呢? 可要是你政府不再整,豈不是等於默許別人喊「反動口號」?可見,單單從技術上講,懲罰 思想,懲罰信仰就有它的難處,是很難達到禁止思想禁止信仰的作用的。六四抓了很多人, 整了很多人,可是不少人依然堅持自己原來的觀點立場,政府可以又抓又整,但是它總不好 把大家統統再抓進去再整一遍,於是異議的空間就被活生生地撐大了。在經歷了狂熱與恐怖 的時期後,共產黨整人,不可能採取斬草除根的極端方式,只能採取殺一儆百的方式,在殺 了一之後,固然有很多人害怕了,沉默了,但仍然有些人不害怕,繼續發聲,儆百的作用不 可能完全達到。異議的空間就撐大了。 如今中國的問題是,有一定的異議空間,但是參加進來的人太少。非暴力抗爭能取得多 大效果,取決於有多大的規模。砒霜能毒死人,但只有達到一定劑量才能毒死人,劑量太少 了毒不死人。有些人不明此理,反而去怪非暴力抗爭沒有用,看到一小粒砒霜進入人口,那 人卻沒毒死,於是就說那是假砒霜,或者就說那個人不是常人,對砒霜也有免疫力。 為什麼參加到異議空間的人那麼少呢?按說參加到異議空間的風險也不算很大了,一般 人也承受得起了,為什麼還不參加呢?我想,原因之一是八九民運功敗垂成,很多人錯誤地 吸取教訓,成了失敗主義,也就成了取消主義,放棄主義。俗話說,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賠 本的買賣無人做。如果能看到成功的希望,不少人都敢冒很大的險,但如果看不到成功的希 望,那就連很小的險也不肯去冒了。 八九民運之初,《人民日報》發表了殺氣騰騰的426社論,第二天早上,還是有很多大 學生要衝出校門遊行。很多老師親友苦苦勸阻。他們是怎樣勸阻的呢?他們是說共產黨偉光 正,因此上街遊行是嚴重錯誤嗎?他們是說安定局面得來不易,因此上街遊行是搞動亂嗎? 不是不是。他們是說你們學生太年輕,不瞭解共產黨,不知道共產黨有多厲害,你們這一遊 行會被抓會流血的啊,因此萬萬去不得。但是學生們偏偏聽不進去,因為學生們少年氣盛, 不怕犧牲,更重要的是,學生們不相信共產黨會那麼凶殘,不相信共產黨能下得了手。當然, 為了減少風險,學生們特地加上了「擁護黨的正確領導」的橫幅(這和波蘭團結工會為爭取 合法地位,在格但斯克協議上要寫下承認共產黨的執政地位和不脫離華沙條約這兩條如出一 轍),勇敢地衝出校門,成功地舉行了427大遊行。 427大遊行的偉大意義在於,它使得人民認識到那個本性專制的共產黨也完全可能在人 民的巨大壓力下退讓妥協,它使得人民克服了對專制政權的恐懼心理,建立起對自身力量的 寶貴信心。正如西方學者指出的那樣,民主是由多次重複的有正面心理效應的策略逐步建立 起來的制度和習慣。可惜的是,八九民運未能見好就收,致使民運反勝為敗,到頭來反而使 得更多的人又回復到當初那種無力感和悲觀心態,這種負面的心態一直持續到今天。這就是 為什麼「殺二十萬人保二十年穩定」。 有人說,如果沒有大規模的街頭運動,民運就很難取得突破。此話有理(但也未必盡然, 波蘭團結工會就沒有採取街頭運動的方式,而是採取了大罷工,佔領廠區的方式)。但是怎 樣才可能爆發大規模的街頭運動呢?很簡單的一條是,除非人們相信,只要他們提出的訴求 是恰當的,採取的策略是恰當的,專制政府就沒法鎮壓它們,否則他們就不會走上街頭。就 算因緣際會,發生了大規模的街頭運動,如果當局發一篇426社論式的文章,散播散播「不 惜流血」的狠話,人們還會堅持嗎?會不會馬上就如鳥獸散呢?更不用說如果當局聲稱要戒 嚴,甚至又派出坦克車了。 有句成語「驚弓之鳥」,說的是一個射手對著空中的一隻飛雁,只用空弓虛射一下,那 只雁就掉下來了。在旁觀看的國王覺得很奇怪。射手解釋說,這是受過箭傷的雁,它所以掉 下來是因為「故瘡未息,而驚心未去也」。假如民眾是驚弓之鳥,當局用不著來真格的,一 篇社論一篇講話就可以「平息動亂」。很多人納悶,八九民運之初,學生無非是悼念胡耀邦, 當局幹嘛要發表殺氣騰騰的426社論?鄧小平幹嘛要放出「不惜流血」的狠話?其實那就是 期待驚弓之鳥效應。我們知道,連趙紫陽也在426社論上簽了字。可見,一般說來,只有在 「空硬」不起作用的情況下,當局被迫在「實硬」和「軟」兩者之間選擇,有人不肯背殺人 的罪名,或者是害怕軍警不執行殺人命令而引發兵變或政變,所以他們會選擇「軟」。這樣 上層才可能出現分裂,出現妥協退讓的機會。如果空弓虛射,民眾就都嚇跑了,上層也就不 容易分裂,突破也就很難發生了。 這就是說,民間的抗爭要取得成功,有賴於民眾對非暴力抗爭抱有信心。他們要相信, 只要他們採取正確的戰略策略,當局就沒法鎮壓,只要他們堅持,就能促使上層分裂,迫使 其讓步。如果沒有這種信心,就不可能會有大規模的抗爭。而如果沒有來自民間的巨大壓力, 專制統治就可以長期維持。我們就只有等待戈爾巴喬夫了。 問題是在今天的中國,出現戈爾巴喬夫的機會比21年前更小。因為中國的戈爾巴喬夫可 能會面臨更強大的來自統治集團內部的反對,無法推行自上而下的民主改革。因為今日中共 統治集團大面積腐敗,他們害怕政治開放後會由於經濟腐敗而遭到清算,所以他們更不肯主 動啟動民主轉型。當然,上層由於權力鬥爭,有心栽花或是無意插柳,碰撞出一個開放的局 面也是有可能的,不過這種機會對我們是可遇不可求。身為民間人士,我們應該做的是加強 我們自己。 如何推動中國的民主轉型,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可以說是21世紀最重要的問題之一。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