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索爾仁尼琴《紅輪》第一卷 (北京)劉自立 一 筆者在1986年,曾經譯介過西方報紙對於索爾仁尼琴《紅輪》這本大書的評論。時隔20 多年,現在,在京可以買到《紅輪》。此乃讀書界一件大事。雖然只出版了此書20卷的第一 卷(上、中、下),但是,讀之依然可以基本上可以看到一個偉大俄羅斯作家關於天、地、 人的浩然長問;為天有眼啊,為神有靈啊,難道只是天蒼蒼兮上無緣!舉頭仰望兮空雲煙! 天地人,本來就是世界本體論的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這裡,索爾仁尼琴繼承了自陀斯妥耶 夫斯基以來,巴赫金關於復調小說的傳統,以一個俄羅斯文學家和歷史家的眼光和心靈,提 出了他的觀點。這個觀點也就是天地人三部曲的成書結構;這個三步曲式,第一個是讀解歷 史中的天道與地道;再一個,是讀解人文的革命改革;最後一個,是讀解陀氏行文風格對於 索爾仁尼琴的啟示。他繼續了這個天問人道。只是,其所謂俄羅斯價值論,甚至超越了普世 價值論,形成和俄羅斯思想和思想家一直以來所追求的思想民族性和俄羅斯彌賽亞風格。其 中,主要呈現的賦格曲,也和文學界所有偉大賦格一樣,抬頭望天而低頭眷顧於大地蒼生; 他的賦格的具體內涵,不止是詩歌和文學的爛漫馳騁和想像,而是直接涉入紅輪碾過後俄羅 斯天地塗炭的血光之色。其敘述與剖析猶如滾雷劃過十九世紀和20世紀那段殘酷而殘暴的歷 史,令人錯愕驚詫。該書提問的具體方式是:革命暴力之索非婭和扎蘇利奇方式;絕對不是 列寧的方式,和斯托雷平以一人之身全力抗爭的改革方式與和平方式之間,是不是會產生互 補和賦格? 俄國歷史是不是最終會以君主立憲的方式,抵消恐怖主義之涅恰耶夫和列寧的革命,是 不是只要遵循賦格復調的對話而不是獨白的民主,就能不單成就俄羅斯文學和音樂之大業, 也能成就俄羅斯進步之夢想。答案卻是完全相反的。巡神派的天道說,被世俗革命之暴力取 代,是因為他們不能付諸建立地上天國之行動——而建立社會主義天堂的革命,卻只能殺死 上帝。早在《群魔》(抑或譯成《鬼》)之偉大設問中,老陀就此二律悖反提出了後來由巴 赫金總結的賦格曲:革命,還是改革?這是一個問題。所以,一方面,陀氏因為參加革命而 遭流放,一方面,他坦誠,十年流放,對於他自己是「罪有應得」。於是,群魔所示的聖經 中人被魔鬼附體而像豬一樣陷入泥潭的說法,成為世紀之談,永久獲得了他的哲學和文學的 意義。這個賦格風格,在《紅輪》中,完全繼承。我們看到,索氏提供的、列寧站在一人高 之火車紅色車輪旁,準備啟動他的革命論,成為該書的命題象徵——也就是,列寧狂喜於戰 爭的爆發,在1914年前後;他要一改戰前他所陷入的扃困無聊和絕望,用它蜥蜴般的毒辣和 狡詐,利用戰爭,以其一條所謂「金色蜥蜴」(索氏語)之身,咬死俄羅斯這只雙頭鷹—— 列寧成功了。這個水果就是惡果的邏輯,此前,呈現於索氏關注的暴力和改革的爭執之中。 他的所謂復調風格,正是在考察索非亞和斯托雷平這兩個主導動機的時候蔚然形成而展示於 後人的。也就是說,當斯托雷平千方百計要為沙皇的政府施行被俄國杜馬搞得顛三倒四的、 所謂的、自由民主的時候(其實是一種附和暴力的作亂),斯氏就像那個德國的俾斯麥一樣, 似乎要以其鐵的個人意志,凌駕於政黨之上——他試想實現的土地私有化和君主立憲之理想, 最後被兩顆槍彈結束。 這樣,索氏以其對斯托雷平巨大的好感和嚴格的分析,肯定了這個俄羅斯俾斯麥的功德 舉止,他在盛讚了貴族女子如索非婭等人的極度高貴的獻身精神以後,將此話題引向斯托雷 平。這樣,男性化的陰柔和女性化的剛烈,雙雙形成那個時期的偉大俄羅斯精神。人們讚揚 的並不是暴力和犧牲,而是那種革命家,恐怖者和貴族女性的高貴,純潔和無私。他們/她 們是俄羅斯精神和品德的榜樣。人們無權指責任何歷史上獻身於暴力革命的女性或者男性, 因為他們是無私奉獻的人類淨化世界的悲劇人物——這個說法,就像人們無權指責中國歷史 上反抗暴政的戰鬥英雄;同理,他們是中國文化中不可褫奪的一部分。這是賦格之一面織體 ——另外一面織體,就是暴力本身帶來的無政府和作亂狀態。這裡的俄羅斯政治經濟文化局 面,業已變得毫無權威性,毫無秩序和道德。一切,因為暴力女性鮮花般的殞滅而更加顯得 魅力無窮。在此鮮花包圍中,作懷不亂而更見決心者和清醒者,就是這個斯托雷平。索爾仁 尼琴幾乎放棄了他的復調和「對話」平台,而以托爾斯泰的「獨白」和統率(敘述)方式, 對斯托雷平的做法給予了歷史和後歷史的肯定。這裡暫且說出幾個要點,以做提示(待後文 引證)。一個是,杜馬在結合社會暴力方面,起到完全破壞政府的作用。他們的議會,和街 頭巷尾的破壞活動首尾相接,層出不窮。杜馬,成為分裂俄國的、幾乎是抵制改革的存在。 (但是,請注意,就像俾斯麥有時候解散議會一樣,這裡,斯托雷平解散杜馬的意志也並非 詆毀這個政體,而是出於某種行政的困難——這和列寧完全否定所謂資產階級民主政治,徹 底消滅議會體制,迥然不同。)二,所以,斯氏主張的非社會主義革命之改革,遭到左右兩 面的詆毀和反對——這主要涉及他的改革系列——而改革系列之首要,就是如何看待俄羅斯 村社制度及其歷史,前景。這個關於土地私有制的倡議,同樣遭到左右兩面的夾擊。三,按 照俄羅斯派和赫爾岑諸人物的看法,村社主義,可以是俄國施行社會主義的捷徑——後來馬 克思所謂「跨越卡夫丁峽谷」,則成為後來列寧主義世界成功的前奏——而恩格斯所謂對於 赫爾岑的批判,則是從兩面加以呼應:1,村社具備公有制度之性質,但是,2,資本主義業 已全面包圍了村社;如果不能施行對於資本主義制度的消滅,村社制度自己不可能走向社會 主義。(見恩格斯《論俄國的社會問題》)3,斯氏的改革,包涵的村社廢棄主張,本身帶 有一般性自由和民主之主張——這些主張,包涵了他的關於發揮和繼承村社地方自治概念的 政治動機——他的眼光,甚至關注到美國地方自治的民主政體性質。我們在伯克和美國幾大 先賢之「聯邦黨人文集」中,皆看到這樣的自治主義之主張乃及實行情形。所以,斯托雷平 並非一個簡單的俄羅斯派或者西方派人士,其獨立思考放眼西方的性質和他強壯的體魄產生 內在的嚴重的一致性,是讓索氏極度看好的地方。4,在關於村社性質的課題上,社會主義 者如恩格斯、赫爾岑這樣一些人,以為村社是天然渾成之集體所有制度之範疇和模型——他 們忘記了基本一點,村社是自然經濟的人員組合和經濟實體;和後來社會主義、由一個政權 從上而下統治之新村社(集體農莊、人民公社),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也就是說,如果恩格 斯和赫爾岑認為,中國和蘇聯以後之「村社」也是俄羅斯村社的翻版,他們就大錯特錯了— —這個錯誤在於,赫爾岑的俄羅斯村社和恩格斯所謂原始公有制度模型,與其說是政治上層 的統治模式,不如說是無政府主義的蜜蜂組合,更為貼切;反之亦然。我們知道,如果看待 村社制度,主張他的公有制集體性質,那麼,就要有一個嚴格甚至苛刻的前提,那就是,村 社不受中央政府干預,不能剝奪他們的財產(索氏強調斯氏觀點:你只有承認他人的財產, 你自己的財產才獲得承認)——土地;土地就是感情(施本革勒語),這個說法亦適用於俄 國——土地的集體性質很像一種標準的共有制而既非私有也非公有(我們所謂西方自由市式 的管理和統治,其實也帶這種特點——自由市,不是社會主義的雛形而是資本主義,自由主 義的雛形——但是,他的小集團性質也是非純粹個體的:「市」,亦為「集體」;個體之載 體;)這個集體所有制度中的個人性質,土地「私人」的性質,是集體的前提,而非相反。 所以,普遍存在的全能主義,盧梭主義(普遍意志),專制主義(之一部分),並不是 村社主義的自然走向,而是她走向極度扭曲背叛和辱沒之歧途。這一點,無論在馬、恩還, 是在赫氏那裡,完全被看走了眼!5,索氏此書說,在「領帶」(隱含絞索之意——斯托雷 平絞索)統治的十幾年來,俄羅斯暴力主義逐漸被控制,被消解,世道和平,人民居安。只 是戰爭打破了沉寂和秩序。雖然,斯氏的改革並未能帶來真正的改變。這個並非改變,是在 說明了反對斯氏之力量的逐漸形成。他們還是利用了斯氏看到過的政府無能,議會反制,百 姓作亂並未受到根本的遏止和改善,而被恐怖主義加以煽動和利用。所以,在戰爭出現的時 候,一切就改變了——而且是向惡劣的方向改變——也就是向著列寧這條蜥蜴狂喜於戰事的 爆發之方向改變。於是,俄羅斯課題,走向了世界化和世界大戰的漩渦。站在漩渦中心的、 業已不是穩住大局的斯托雷平,而是攪亂天地的列寧——也就是說,穩住過大局,拿捏過均 衡和制止過吞併的俾斯麥,死了,所以,出現了希特勒——而戰爭給中共以機會,也是道出 於茲。按照列寧的說法,1905年起義是沒有世界因素的,現在,這個世界因素出現了。《紅 輪》在第一卷裡充分描寫了列寧這個投機主義者的心理和外貌。其間,很多值得注意的細節 令人激賞。在細節大師的筆下,歷史融入文學,體現了高於政治的人文關懷;其文本大開大 合,確不是痘飣瑣考之輩可擬可比(亦見下引)。 是的,索氏提及的、關於蜥蜴的意志策略和陰謀論,並未像當時坊間(甚至像中國文人 記者,如胡政之的同步報道)披露的那樣翔實;如,列寧領取德皇威廉千金以往,前來施行 他的顛覆革命、顛覆俄羅斯克倫斯基政府;而後再出賣俄國於布列斯特——裡沃斯特條約中 ——這個貨真價實的賣國賊,現在,和我們眼裡的愛國賊相反相成,成為一種馬克思主義西 洋景。暴力主張,從涅恰耶夫泥潭主義開始,而後發展到列寧的四兩撥千斤!全部關鍵課題 盡含其中。這裡也可以聊分幾點。1,村社主義之爭,在恩格斯批判赫爾岑主義的時候,依 然強調資本在全世界的崩潰之前提,而在他們首鼠兩端的策略運用中,一旦出現跨越卡夫丁 峽谷論,就形成列寧突破資本主義薄弱環節說,毛的第三世界論,等等(加上波而布特和格 瓦拉們的實踐)。所以,俄羅斯人爭執村社主義的內涵業已改變,擴大和扭曲。2,戰爭是 內政之持續,抑或,戰爭是外交的持續之說法,現在,改觀成為內政可以是戰爭的持續,外 交可以是戰爭之持續這些說法的悖拗,顛倒和扭曲。列寧和馬克思「工人無祖國」的觀點, 現在演變成為世界紅輪及其碾壓的軌跡。正像美國人一度支持列寧一樣,美國人也企圖支持 中共,於1940年代末葉——於是,在另外一個文本裡,同樣的索爾仁尼琴對此大加抨擊和批 判——一要強調俄羅斯價值,再要強調革命資本共同性之特徵——而在紅輪裡,他只是抨擊 了受西方支持者列寧,沒有更多筆墨言及支持者。3,戰爭和資本的關係,也出現很有意思 的走向。1905年的日本和1917年的德國,成為俄羅斯兩次起義的外部條件。雙頭鷹面在西方 的雄視下轉變成為一種簡單的機會主義和列寧主義(含斯大林模式)。4,面對「第三羅馬」 之莫斯科抑或彼得堡,仇視西方的精神層面,現在,轉變成為現實層面。列寧可以幫助威廉 推翻克倫斯基,也可以直接推翻德國政府——如果不是魏瑪政治家阿伯特製衡了德國左右兩 派,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就會義無反顧地施行德國社會主義革命——這個東西,後來被斯大 林實現了一半(另外一半,是西德)。於是,如何對待西方價值論和如何對待普世價值論, 這裡,出現了分歧和論戰。這個論戰,現在(眼下)並未完全銷聲匿跡,而是以中、俄兩國 不倫不類的「另類結盟」為契機,重新出現在世界,以反對美歐價值乃及其政治體系,等等。 5,這樣我們須從西方的革命和體制雙向軌跡來驗證反對西方的俄國革命派,是不是會最後 一笑且笑到最後——是的,他們沒有笑到最後。西方革命之出發點,一如我們曾經指出的, 她不是建立在盧梭普遍意志的革命基礎上,恰恰相反,即便是殘暴的法國革命,也是事出多 頭,輪流坐莊,逐個殺戮;這個意思就是,即便是丹東抑或羅伯斯庇爾,他們的個人意志和 個人主張,從來沒有形成統合全法國為一黨一派之全能-極權主義革命和獨裁(即便是在羅 伯斯庇爾法制時期)。他們輪流上台,再被輪流推上斷頭台。這件事情本身就和蘇聯與中共 革命迥異。那是一個斯大林,一個毛,一個波爾布特殺死全民的革命。無論共和也好,皇帝 (從波拿巴到拿破侖)也罷,都實行不了後來極權主義統治的一元化殺戮——自上而下的殺 戮(含思想者死——拿破侖也沒有殺死斯達爾夫人——只是殺死了安關公爵;一個是文人, 一個是政客);一個人的意志殺死全民和全民人人反對人人,是極權主義的獨特之處。這也 是皇權,共和之西方特色和東方殺戮主義之不同。反共和的人民國「共和」,不是共和,是 獨裁,這是判斷的基礎;究其原因,就是因為人們對於共和之政治經濟的解讀迥異。法國革 命的多架馬車之死本身,仍然意味著他們的自由和自由主義;雖然這是殺戮時期的自由,也 是自由之反——這個賦格;換言之,即便是斷頭台時期,法國也不缺少自由。這是很少人注 意到的一個事實,一種歷史;他是西方學的重要東方參考,反之亦然。這是(自由)革命和 (極權)革命之間的極大不同。6,在歷史上左派崛起的原理,完全在於右派體制上的缺陷。 這個歷史遠起希臘民主——如,民主的多數殺死蘇格拉底——近至1957年匈牙利事件等;美、 蘇為了維持蘇聯方面的「有限主權論」,放棄了對於納吉的支持;加上美國對於1989年中國 六四事件的綏靖主義政策,導致後冷戰時期價值論和政治論陷入朦朧狀態;中國官方將此局 面稱之為「非政治化」政治——其實,中共在一切領域施行的是泛政治化,而要求美國施行 非政治化。此舉極其荒唐。7,左派崛起,正是因為右派在很多領域中不能解釋和維護現實 正義。索氏提到的赫爾岑時代,正是這樣一個時期。這個時期的思潮和體制之歷史,現在看 來,業已脈絡清楚,不難釐清。主要的線索可以大致三分。一個是社會主義思潮和工人運動, 憲章運動,對於資本主義的挑戰(索氏和很多作家業已直接將革命和恐怖主義等同)。這裡 主要涉及英國的憲章運動。這個運動使得德比內閣(含主要政治家迪斯累裡),被迫認可運 動的主張和要求。再一個,是社會主義體制的爭取和資本主義體制的批判,帶來的體制分梳 說(中國人滑稽地提出過,要施行歐美民主和蘇聯經濟模式,於40年代)。8,最後,就是 革命兩分法;所謂資產階級革命和無產階級革命,在那個時期的此消彼長和興衰沉浮帶來的、 對於革命本身的評介——也就是,法國革命英國革命等等所謂資產階級革命和俄、中社會主 義革命——含社會民主主義革命之間所產生之區別、之意義——也就是,革命兩面性的判別: 一個是社會民主主義革命——其納入民主普世價值系列——一個是列寧式革命,它導致人類 滅絕和文化滅絕。9,所以,索氏面對的「紅輪」時期,也就是,赫爾岑的偉大著作涉及的 「往事與隨想」,揭示了他們和我們夾雜在專制主義誤讀和極權主義選擇時期的兩難處境。 這些處境,是在暴力和改革的互相選擇中勝敗兩處的。紅輪作者傾向的改革路線和赫爾岑提 出的左派批判,地下室革命和反皇權鬥爭,對於後來中國革命以俄為師的示範,究竟是如何 聯繫在一起的,以至於形成了一種中、俄命運之共同體;值得我們反思。 二 「紅輪」之前是「紅死」;這是一個說法。「紅死」——是梅列日科夫斯基對於彼得大 帝處死基督屠慘烈場面的命名——他是改革對於天道的反叛(見梅列日科夫斯基《基督與反 基督》)。這個反叛帶來的道德淪喪,促使後來的巡神派人物企望力挽狂瀾於既倒,給予耶 穌,準確講,是俄羅斯上帝,還以一個說法。這樣,道德本體論在此岔道上引來兩個「替天 行道」者;一個是巡神派基督王國的鼓吹者;再一個,是取締天道,代以魔道的無神論革命 派,列寧主義——其間,所有改革者,在天道與人道方面處於比較正面卻低調的位置,這就 是斯托雷平等人的反對紅死和紅輪的實踐和說道。於是我們發現,革命,無論是恐怖主義還 是列寧主義,他們的政統都是要改變上帝,代替上帝;而改革者,往往是追隨原有上帝而處 理世俗事務。這是避免紅死的一個比較好些的政治處理;但是,其弱點在於,這個沒有上帝 指令的改革,很容易被世俗中的機會主義者所篡奪和曲解,成為他們改天換地的障礙。這是 很多歷史篇頁呈現的悲劇、荒誕劇的篇章;比如,斯托雷平就說,他要制定的「不是宗教信 仰而是宗教信仰的政策」。這是非常準確的宗教、人文兩分法。可惜,懂得這個俄羅斯政教 分離者,極其罕見。很多人都認為他們自己是上帝——至少也是先知(見托爾斯泰電影《最 後一站》)——處死自己兒子的彼得大帝的改革道德,正是因為他的紅死,成為魔鬼的替身 或者本身;他的經濟政治強大,因為附身於道德的渺小,而為偉大俄羅斯人所詬病。這樣一 來,紅輪碾過之處,首要任務就是:第一處死上帝,第二處死皇上。他們的弒君屠民道德, 成為俄國人七十年後必然(體制)死亡的一大段前奏曲。是的,我們所說的賦格曲是這樣組 成的。他的主導動機在左手上是天道,在右手上是人道。這本來就是賦格的基本結構。但是, 其間發生很多異化。賦格,在巴赫那裡,是上帝在人們心裡——在保爾。策蘭那裡,就是魔 鬼妖舞,肉體消滅;天地之間,不再是心靈行走之地,而是魔鬼應許之地。這是兩種基本的 人類復調結構。 於是,夾縫在這兩個年代的俄羅斯「紅輪」時期,究竟是什麼政治結構呢?我們說,他 是後一種結構的前奏——就像加爾文在梅列日科夫斯基筆下幾乎成為燒人、燒書的魔鬼一樣, 賦格的潛在結構,其實,就是上帝和魔鬼的復調和組成——《紅輪》「承前啟後」,演繹了 道德和人類的大毀滅,大拯救,成為這個賦格文本的負面再現;亦成為20世紀大屠殺的表率; 也就是偽基督的所謂二次降臨。若說,天道人道之間的賦格是顯然存在的,那麼,索氏書中 則存在著一個較小的賦格,就是我們所謂賦格中的賦格。這個賦格雖然顯示對於世俗事務的 處理,但是,其實,她依然是人類仰望星空的一種間接表達。這個區隔之大致存在就是,改 革者要面臨他的左、右手和聲處理的難題;這個革命練習曲往往和暴力和非暴力,鮮花和大 炮形成一種對峙和滲透的結果。也就是說,斯托雷平的改革面對暴力的恐怖主義、索非婭和 同樣恐怖主義的列寧——同時,他祈禱上帝和沙皇的秩序可以做成和平之改革。不幸,小賦 格變成了一個戲謔曲。一切崇高和正義詠歎調變成匪徒和投機者的丑角雜耍;佞臣和玩偶活 崩亂跳,而人民,卻在幾乎是自己殺死自己的革命中「人人反對人人」。此間的邏輯表現是, 如果聖徒們和知識分子們不再汲取乃至排斥西方式的政治組合,走上一條或者到農村去串連 革命,或者躲進教會和書齋裡,空論「巡神」,那麼,這個假賦格自必引進消滅真賦格的單 一單一結構和意志,做成一種有違偉大文化的小調;這個下流小調,就是毀滅消極自由和消 極崇高的無恥的積極革命說和機會主義——當機會主義轉變成為革命的時候,他的理想不再 是自由平等博愛,而是對此的解構;這個革命,無法像法國革命一樣,存在多種調性和織體、 節奏和旋律,這種革命只有一個豬一樣的呻吟和叫囂,其單調和醜陋,勢必達到空前絕後的 地步——這個東西,就是列寧這個韃靼人的審丑「單響樂」。 如果從列寧主義入手,分析這段歷史,並不能巧妙紹述這段歷史的秘密。歷史的秘密存 在於俄羅斯人的兩級化分梳;一個,是1905年後「路標派」的空談,一個,是在此之前業已 採取行動的活動家和革命者之暴力。我們說,那時,雖然,業已存在馬克思,巴庫寧和克魯 泡特金,存在列寧,巴庫寧,克魯泡特金,米留科夫和斯徒盧威……,但是,主要的歷史角 色是涅恰耶夫——而後,就是列寧。當涅恰耶夫成為俄羅斯「單響樂」的主旋律,其表達的 觀念和意志,幾乎成為歷史主宰而消解了所有的托爾斯泰和陀斯妥耶夫斯基之精神——雖然, 老陀還在淺吟低唱他的革命和反革命賦格於一身——托翁還在高唱呼喊他的反對私有制和建 立地上天國(他成為革命派反對虛偽道德的首要打擊目標——固然,他可以最後獻出全部所 謂私有財產,淪落他鄉。在另外一個層面,革命者的忘我和殺他,成為新人、新道德身體力 行之榜樣。於是,為了凸現和對稱於後頁紹述的改革,索氏對此幾乎所有暴力革命者、暗殺 英雄實行歷史表彰和名氏列表。我們看到這個龐大表格散發的一種俄羅斯貴族兼革命者的獨 特氣味;這是為了表現賦格總譜的上面的部分、還是下面的部分呢?(補充一點——如果沒 有這些貴族女傑的托底和「幫襯」,俄羅斯交響樂是無法引進斯托雷平和列寧的——雖然出 現列寧,對於索非婭而言,仍是一個迴旋曲式;但是,本質業有不同。)當20世紀中葉,戴 高樂在巴黎宣佈不能鎮壓當代的伏爾泰(薩特等)的時候,民主的無敵人狀態傲然凸現—— 這個滑稽的法治典型,也在百多年以前的俄國,上演戲劇性一幕:「俄國恐怖刺殺的逼租」 薇拉。扎蘇利奇,因為法庭當廷宣佈她刺殺行為無罪,為歷史留下奇特的一筆。這個薇拉事 件的法庭辯護詞是這樣說的,「俄國之所以偉大,未必是由鞭刑促成的!國家犯罪,只是證 明我們需要盡快地提倡國家革命學說。不能對這次槍擊事件的動機視而不見,這是一次真誠 而高貴的情感宣洩,是革命情感的崩發!這是一次不計個人得失的自我犧牲精神的飛躍,薇 拉不需要殺死特列波夫,而是讓他站在被告席上!你們的判決又在受重創的人再加上一些痛 苦!」(《紅輪》下同)於是,這樣的情景出現了,「辯護律師的話獲得滿堂喝彩,連大法 官都投以掌聲,陪審團宣告薇拉『無罪釋放』!」民眾為此歡呼雀躍。 這樣,失去以制度為敵——因為制度和法庭宣告她可以刺殺——這個恐怖理想者得了憂 鬱症,在日內瓦鬱鬱而終。可是,索非婭。佩羅夫斯卡婭的命運就沒有這樣順利了。這個同 樣的高貴與殘暴者,也是貴族出身。在索氏筆下,她的暴力傾向和孤僻,矜持(對男人), 冷酷這樣一些性格組合吻合。她和薇拉為涅恰耶夫工作一樣,為克魯泡特金工作,幫助他出 逃。同樣是理想主義結合了革命觀念。「夢想發動社會主義起義,希望專制制度和羅曼諾僕 夫王朝在群眾運動的暴風雨中滅亡。」請注意,除去這樣一些一般性革命理想外,索氏提出 了重要補充,「她本人是在有意識地勇敢獻身和努力實現當女皇的目標中成長起來的。」總 而言之,索氏這樣總結,沒有個人私產和意志的革命家不惜犧牲個人生命,「他的心中只有 一個理想、一個願望。一種追求,那就是革命。」索非婭24歲就開始了這種無私革命。最後, 這個「刺沙皇的女人」被沙皇絞死了。這些女人感動了屠格涅夫,他寫道,「聖潔的婦女, 快登場吧!」這些聖潔女人被《紅輪》一書記載——她們是:薇拉。扎蘇利奇,索非婭。佩, 菲格納,伊萬諾夫斯卡婭,采布裡科娃,朵拉。布裡連科,瑪麗婭。斯皮裡多娃,比岑科- 卡梅裡斯塔婭,熱尼婭。格麗格多維奇(「又是一位將軍的千金」),娜塔莎。索利莫娃, 丹娘。列昂季耶娃(「已被選為皇后的宮廷女官」),……。就是這樣一個女權隊伍,寫出 了男性自覺汗顏的暴力抗爭歷史——但是,索氏轉辟一章,就刺殺斯托雷平的男人柏格羅夫, 另花筆墨,精雕細刻。這個柏格羅夫的並不簡單的觀念是,「1907年,『國家杜馬』解散了, 俄國既沒有像前一年爆發武裝起義,也沒有引發罷工,革命偃旗息鼓,硝煙盡散。這場原本 可以勝利的戰爭就這樣失敗了。」 但是,這個勇敢者同樣看到,「即便這批地痞流氓、烏合之眾真的意外獲得勝利,他們 也組件不成鐵的革命隊伍;即便柏格羅夫真的與他們一起戰勝了專制制度,那也是很可怕的, 因為這群惡棍除去掠奪財產外,別無他求,勝利之後,他們也是毀掉自由和獨立生活的禍 首。」(這樣,這個柏格羅夫就變成不能下賊船的、中國式瞿秋白一樣的革命者和「多餘的 人」);因為他看到黨人之禍,卻為自己找到一個無政府主義理由,「無政府主義者沒有黨 的紀律,無政府學說允許成員根據個人意願自行選擇行動路線。」於是,參加或者不參加革 命,成為這位有效刺殺者的小小賦格。至於細節和觀點,柏格羅夫說,「如果處死尼古拉二 世,那將發生猶太人的大屠殺,而不會為斯托雷平進行大屠殺。至於說到尼古拉,他不過是 斯托雷平手中的玩偶。」這位勇士如是說。這個說法,為讀者轉入柏格羅夫與斯托雷平的對 位找到些許根據——很明顯,這個對位是粗糙和齟齬的,既不是和聲(和諧——這是克魯泡 特金抨擊政府的靶子)復調,賦格,也不是俄羅斯美幻絕倫的交響樂,現在,他的出現,比 較斯特拉文斯基的節奏變換和聲響尖利,更加噪音四起,震耳欲聾。這個小賦格的政治藝術, 就這樣被索氏、先是對女傑和柏格羅夫的謳歌,再是對斯氏的「平反」,很是恰當和巧妙地 組合起來——當然,就像老陀並不認可他小說中的革命派和自由派觀念一樣(他甚至可以做 到文學家的中立);說索氏要為哪些人辯護,扎蘇利奇,還是斯托雷平,按照巴赫金主義, 都是不對的;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看出索氏對於斯托雷平的偏好和維護;雖然,他因此有違 他的陀斯妥耶夫斯基主義。這樣,我們就直接接近再現這位俄國俾斯麥的篇章了。 三 關於斯托雷平的俄羅斯賦格曲在照樣演奏——他甚至影響到中國。一個多世紀以來關於 改革的爭執;關於土地私有化的爭執和關於體制和革命的爭執,並未完成。我們看到,斯托 雷平改革和不滿意改革的農民暴動起義的數據記載;也看到改革如何讓列寧們看到改革消解 革命的所謂黯淡前景。改革和革命的賦格潛在於整個俄國——但是,改革因為不能解釋政治 上「正確」,社會上「不正確」的矛盾,使得革命(在戰爭的引發和誘導下)有機可趁。 1905年以來的所有思索,總結和反饋,終於以一種負面的反改革和搞革命的結果,以1917年 的爆發,呈現給俄羅斯人。這個結果的災難性質,又過去70年,被重新扳了回來。俄羅斯國 家國體和政體正向一個明確又模糊的價值和路徑挺進。於是,和所有史學家和文學家一樣, 《紅輪》對於這段歷史採納的或許是中立,或許不是中立的立場,成為整個俄羅斯賦格曲的 一部分,而並非呈現、抑或只是呈現索爾仁尼琴的復調織體——因為,他在文本中,明顯站 在改革家斯托雷平的觀點和立場上,主張一種由於斯托雷平改革帶來的暴風雨暫時停息的狀 態——雖然,暴風雨不是停歇了,而是醞釀著一個天翻地覆的改變,一個空前絕後的災難。 這樣,人們就跨越歷史(不是「跨越卡夫丁峽谷」)提出疑問:改革,是不是可以避免革命 和災難。回答「是」的一方說,正是因為索氏的改革呈現的社會不公和掠奪性質,才導致革 命發生——回答「不是」的一方說,正是因為改革並未完全鎮壓革命,才帶來對於改革的顛 覆。(我們中國人,現在,依然被這個迴旋曲所困擾;提出的問題極其類似:鄧改革,終究 是要走出一條道路,還是要把整個中國撞死在改革之牆上!)這裡,改革引發的系列課題中, 以我們中國式說法歸結為,政治改革是不是經濟改革的前提,抑或相反;社會革命,是不是 改革導致的權利-權利博弈和存廢的結果;改革的正確性質是不是要造就後殖民主義西方政 權國家利益和資本家對於中國極權主義的勾結和同謀。於是,最後,中國改革的極權主義政 府前提和俄羅斯改革的沙皇專制主義政權前提,是不是可以混淆和抹平,從而根本對此不加 以甄別和區隔。我們說,無論如何,沙皇的專制主義,上到彼得,葉卡捷林娜,下到尼古拉, 他們難道是列寧斯大林甚至毛式統治者,享有列寧毛式極權文化和無文化嗎?這是很少為人 關注的基本之改革與虛擬之改革的迥異。排除和迴避了這個區別,歷史的脈絡將永久模糊和 扭曲,不得解釋和還原。我們的意思是,斯托雷平的專制主義政權改革和鄧式改革之迥異, 在於,一個是專制的改革,一個是極權的改革;不可混淆,無法等同。 正是出於這樣一個潛在的識別,我們看到,索氏筆下之所以為改革和「領帶」辯護,全 部出發點正在於此。也就是說,皇權之下的革命和改革都可能成為歷史正面遺產,而極權主 義救黨救政權的任何修補,最後導致的,只是這個政權中人繼續掌控和劫掠國家財富,並以 外國利益、外國國家利益,為其雙向出發點。這一點,在列寧這個間諜的賣國觀念中就合了 他們布爾什維克的真理和相對真理論,而徹徹底底地消滅了真理。這是我們閱讀《紅輪》可 以看到的現在。回到原本,這個改革的過程,牽涉到對於民主和議會,這個政治改革的看法 和判斷——這在書中記載為斯托雷平和維特之間的齟齬和對抗;政府,內政大臣和議會的對 抗;俾斯麥式的宰相和議員的對抗,等等。但是,我們說過,俾斯麥「要為反對黨架起金橋」 的說法,並不止於言辭,而在於俾斯麥認可西方政治遊戲規則的基本存在——這也是斯氏的 基本考慮和出發點。所謂「斯托雷平的絞索」(「領帶」)說,索氏是這樣評述的;述的方 面是,「俄國與基督教保持了許多世紀的聯繫,對俄國歷史的專一信仰是對沒有根基的社會 主義的一種對抗。」評的方面更多,(在一次議會辯論上——6月3日政變後)「 我們的改 革,為使其具有生命力,應該從俄羅斯民族汲取力量,擁有土地的下層居民一旦與國家政權 聯繫起來,他們的創造力是無窮盡的」:「只要俄國存在,俄國的全體女兒就要努力保衛沙 皇的至高無上的政權」;他把議會叫做:「異國的花朵」;於是,立憲民主黨人羅季切夫說, 「『俄國根本沒有歷史,最好不要談歷史。整整1000年間,正由於專制制度,俄國沒有培養 個人,沒有個人便沒有歷史』。」羅氏說,恰恰個人權力是被國家破壞的——「羅季切夫是 否找到一種辦法,使他的演講成為經典式的演說,又沒有飽含著他的立憲民主黨的暴怒之情 呢?他又得寸進尺,繼而談到戰時軍事法庭,雖然他以極大的熱情引經據典,摘引經典警句, 以及對他的貪得無厭政黨那份專注感情也不至於驅使他用手拉緊他脖子的扣絆,叫他『斯托 雷平的領帶』(換個名叫『穆夫約夫衣領』),儘管如此,他的演說依然不能載入史冊,留 名千古。」索氏繼續寫到,「性格的力量,在一年半之前俄國根本無人知曉,這種力量漸漸 顯示出來已經是無可爭辯的事實。斯托雷平一直流到議會結束,杜馬對他採用了羅馬凱旋式 的歡呼。羅季切夫又登上講壇收回的話,請求斯托雷平的寬恕。這是15次議會上絕無僅有的 怪事。」 這只是對於議會-政府對抗的民主或者亞民主形式的不滿,而絕對不是要消滅這個基本 的政治形式——我們看到,這個自由的雛形,在對於薇拉的宣判無罪中,得以表達——也在 對於系列女性弒君者的殺戮中,完成了他的另外凶殘一面。其中,《紅輪》記載的民主博弈 形式和內容,是這樣被紹述的。其說法是,議會和街頭暴動結合(斯托雷平本人的家被炸, 他的小女兒被炸斷腿);政府要實行政治正確的私有化改革;議會是動亂和暴動的根源,而 改革和索氏要結束這個動亂。書中寫道,當俄國土地問題日顯關鍵之時刻,沙皇任命了這個 薩拉托夫的青年省長為內政大臣,時間是1906年4月:「 此時正是第一界杜馬召開前前夕, 第一步俄國憲法頒布後第三天,俄國新杜馬的交會點上。杜馬來了,可政府要以什麼姿態迎 接他呢?/斯托雷平左右為難」:「第一界杜馬議會召開了,代表們信心十足,堅持不懈地 反對任何立法草案通過。當有人從講壇上宣讀全國各地發生過多少恐怖分子暗殺事件時,有 些代表在坐位上喊道:」不多!太少了!『杜馬比俄國本身更加專制。(請注意這個判斷— —自立)杜馬開會,不是在各個委員會深入考慮枯燥的立法工作,也不是批准和修改法律草 案和預算案,而是聯合起來高聲叫罵,驅逐、搞垮政府,摧毀君主國,為俄國開創一條通向 共和國的光輝道路……「他說,」這屆杜馬的第一項決議就是要求剝奪並平分地主土地,要 求撤銷第二國會參議院,為得使杜馬更自由!公開要求政府辭職!還要求立法會議討論修改 憲法,並向社會許諾將來採取新的革命形式!在杜馬裡坐著的,幾乎都是公開的社會革命黨 人、恐怖分子、不合法政黨的合法代表,最多的還是立憲民主黨人,兩個首都和十幾個最敢 說話的城市知識分子精英「。 1906年俄國政府宣傳斯托雷平農民享地政策時,「7月初,杜馬通過決議,繞過政府直 接向居民許諾,杜馬寸步不讓,決不在強行奪取私人土地的原則上妥協。」「杜馬決定自己 的命運!這不啻是立法機機構直接向合法政府發出挑戰,農夫們,去奪取土地,殺死地主, 開始私分土地!」(但是那時候莊稼尚未到收割期。)這就是俄羅斯特色的權力分立之現狀 (當時狀態);雖然,我們並未看到索爾仁尼琴涉及對於西方政治學的援引——就像日本明 治維新時期,日本人一步到位地宣示和餞行所有的洛克,孟德斯鳩,私有制和三權分立—— 但是,在索氏回顧的斯托雷平的改革中,西方私有制普世價值正在凸現。這是毫無疑問的。 不像中國在20世紀初葉,知識分子們並不得西方普世價值之門徑而入——系列的社會主義, 無政府主義和列寧主義,攪成一個醬缸。這樣的釐清,並不困難。我們看到,《紅輪》是這 樣排列這些基本價值的:1,自治概念。「1906年10月5日,斯托雷平收到沙皇簽署的命令, 即關於農民享有與其他階級平等的公民權,承認1861年2月19日許諾的『自由的農村居民』 地位。農民享受自由改變居住權。自由選擇職業權。擔任公職權。與貴族享有接受同等教育 權,再也不需要爭得『農村村社』同意或地方長官批准。不論第二屆杜馬、第三屆杜馬還是 第四屆杜馬,儘管自我標榜是自由的『國家杜馬』熱愛人民,只有他們愛人民,一直到革命 前一直也沒有批准這項法律草案!」(請注意,歷史和事實的邏輯是,沙皇要斯托雷平實施 的改革的內容,具備所謂正常政治體制的設計和預估——這本當是革命派和民主派議員的願 景;但是,他們卻因為要施行另外的廢皇主義革命,從而有意延宕了這個改革——將他指向 革命和毀滅——於是,十月革命接踵而來。這就是索爾仁尼琴的反反改革邏輯。) 2,私有制土地和產權概念(並且涉及了他們在20世紀初葉爭執的內在和外在自由拯救 和出路問題;也就是反駁了巡神派的所謂靈魂超度之空言泛論!)索氏說,「土地應該成為 農民的私有財產。從另一方面看,那就是採取中庸之道。折中的辦法,強使個人意志和農村 村社意志保持一致,互相摯肘,都受約束,難道就能產生比豐收和富裕更高的價值嗎?或者 說,發展私有制可能不如人民所期待的更好嗎?農村公社不僅對人民實行約束性監護,還可 能關心人民的觀念和宗教信仰?是給予人民行動自由並給予他們所需要的足夠份額土地,以 使他們能挺起胸膛走路,還是使他們仍處於自古以來得不到自由的地位,並意識到他自己只 不過是作為福利的微末碎屑,只能夢想有朝一日靈魂得以超度呢?」他又說,「於是乎,在 大俄羅斯一國建立了農村村社,也就是所謂『人民亙古以來的精神創造物』誕生了,而且今 天得到方方面面人士的喜愛。國家官僚機構喜愛是因為便於收繳人頭稅和維護農村秩序土地 自由黨人、民粹派、社會主義都喜愛農村村社,認為它幾乎就是俄國農村的現成的社會主義 形式,考古學的聖地,進一步發展就可以共同耕作,共同使用產品,從今天的農村村社可以 自然成長為全俄最理想的土地公社。」(這也就是馬克思所謂的俄國可以超越式發展,「跨 越卡夫丁峽谷」之說之源。)但是,農村村社的俄羅斯朦朧詩並不能排斥土地私有制的基本 觀念和普世價值。「……這種混亂狀態的絕望情緒正是通過這一孔道深入農民心裡靈,甚至 在1904年這個大豐收年,農民不是把他們的大部分收入用在改善生活條件或投入改進耕作上, 而大多花在酗酒上面。究竟是什麼妨礙農民不盡心盡力改善他們的處境,強化他們的謀生之 道呢?這種障礙就是他們不能真正擁有土地,而土地正是農民夢寐以求的。」擁有土地的基 本哲學原理和經濟學原理是什麼?就是「農民,一旦沒有自家的土地,他們就不再尊重其他 任何人的財產。」幾個小伙,一個姑娘就可以煽動幾百人造反的俄國,土地私有化,分田給 農民,可以對付任何破壞活動。斯氏這樣認為。書載「在斯托雷平擔任總理大臣這三四年, 國家不是採取激進改革政策或者試圖一蹴而就,則是採取循序漸進的一往無前的改革政策, 致使朋友和敵人,俄國人和外國人都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事實:紅色的混亂不再興風作浪,革 命已經偃旗息鼓,已成為歷史陳跡。人們生機勃勃的日常生活越來越方便。國家採取思維健 全的方式運作。斯托雷平3年,4年,5年來連續不斷地引導全額走向他認為的正確方向,他 的實踐證明,管理國家,就意味著遠見卓識。(以下是俾斯麥式的評價和證明——自立)它 證實一個事實,那就是行動是最好的證明,要親自去身體力行。出於愛國的赤忱,他對政黨 採取冷處理態度,既不接近任何一個政黨,也不接受任何一個政黨的壓力,而是高居所有政 黨之上。這樣,所有政黨都喪失了他們的顛覆政府的能力。他剪除身邊所有政黨的一切卑鄙 伎倆。」1910年,「他的脫離農村村社法律草案經過立法院反覆檢驗,終於簽署生效。與此 同時,200萬一家之主聲明退出農村村社,建立自己的獨立農戶。」斯托雷平開始了他的移 民政策實施,「向烏拉爾以東,向西伯利亞。吉爾吉斯邊區和七河地區移民。」 3,結社自由等。此前,俄國處在革命爆發,改革未行,革命尚未完成這種狀態裡。這 時候,出版結社言論自由,不是太少,而是太多——這就為如何估價那時候的自由,給出一 個判斷;而索爾仁尼琴對此不以為然——他以諷刺的筆觸勾畫了這副圖景——這是一個俄國 特色和俄國悖論與歐式價值之間的悖拗。他說,各種團體自由活動;不求合法地位;出版極 度自由,不必經過政府核准;大學隱藏著倉庫,武器,實驗室和革命組織執行局;法庭偏袒 罪犯,「一些革命殺人刑事要犯在審理之前,在群眾呼聲的壓力下軟化態度,或證明其無罪, 或擱置案件,或者乾脆不予審理。」革命者肆無忌憚,從外國運回武器,煽動罷工,炸毀橋 梁,破壞鐵路。地方政權搖搖欲墜。「恐怖戰勝了政權」:「革命已經勝利,但是還沒有最 後完成。」「在廣闊的農村更是沒有人監督,沒有約束,隨便一個宣傳鼓動者都可以順利播 下不滿的種子。從城裡來三個鼓動分子和一個姑娘就能挑唆400名農民趕著馬車毀掉一座糖 廠,而宣傳鼓動者就在農民群眾中間。農民破壞工廠時,工廠正在舉辦舞會,廠長在彈鋼琴。 外來的縱火者不是附近農民,他們剖開畜生的肚子扔在工廠的熊熊大火中,公牛和牡牛在自 己的內臟上面拚命地吼叫。農民縱火燒燬財產。圖書、繪畫。把古老的傢俱劈成碎片,摔砸 了瓷器,有的人還不准別人從燃燒的房子裡搶救物品,有的地方的農民用大馬車運走掠獲來 的財物。」省長對此無能為力;而牧師參加了打劫;軍人也在和學生一起示威……這就是俄 國的自由——這是索氏之所以提出俄國俾斯麥的前景圖面。可是,斯氏死後,戰爭和這種圖 面死灰復燃,形成本來就亂而如今更加革命烈焰洶洶湧動、致使全國崩潰之結局。這個結局 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列寧的革命加叛國。 四 是的,我們回過頭來稍稍評析這些價值和價值異化。這些正確價值需要有效的路徑倚靠 而體系之,實現之,否則就是一場空談。這就包括國內策略和國際戰略的運用。可惜,因為 俄羅斯參加所謂世界殖民體系的重新劃定而導致內政從改革走向混亂,民粹和暴動——和所 有後期的殖民主義者一樣,俄國不能倖免於這個並不正確的改革+侵略(這在我們多次言及 的西方老殖民主義那裡,叫做民主+侵略;兩個促成社會主義的戰爭,一個是第一次世界大 戰——列寧的口號是,把戰爭轉變成為革命;一個是中國的抗日戰爭——毛的策略是針對國 府,消極抗日,積極備戰)——於是,命運轉向,時運始悖——出現了我們在書中看到的列 寧式狂喜——這個狂喜的無恥性和無道性,昭然若揭。(我們看到,內政和外交的賦格,於 是在此無恥的機會主義戲謔曲中,擊鼓而出,揚旗吶喊,覆蓋大地——即便是俄羅斯這樣廣 袤之大地)。一個和馬克思一樣享盡西方言論和行動自由的痞子和盜賊,開始利用法國,英 國和瑞士這樣的支點撬動地球。地球,居然被他們撬起了!這不是玩笑,而是20世紀的人類 死亡史。列寧是這樣抓住時機的。改革帶來的社會調整隨著斯托雷平之死而死;所謂反革命 鎮壓窒息了社會。雙重的失望,對於改革的失望和對於革命的失望,使得流亡者群體出席幾 乎是犬儒主義傾向。列寧們雖然等待第二次革命,可是「地下工作癱瘓了,工人們像一群群 螞蟻湧出巢穴,紛紛參加工會,加入社會保險,隨之地下活動似乎成為過了時的東西,僑居 國外成了人人嚮往的事,……」。是的,這個情形就是改革窒息革命,或者說,改革帶來轉 機和俄國之希望(這個希望和現在流網國外的異議人士,有著不同的觀點——後者認為,如 果國內所謂官方和黨內民主派啟動政治改革,他們樂見其成,不想,這個虛擬和幻覺最大時 限拖延了一種真正的改變)。於是,出現列寧機會主義爪子伸向命運,俄國命運的運作方式 ——雖然,我們否定這個方式,但是,從歷史的角度看,共產黨人對於時機的把握,超過我 們的民主人士。這是列寧們成功的主義和實際的辨正法秘訣。所以,戰爭出現的時候,列寧 們開始興奮。「這就是戰爭爆發成了那麼好的事情。戰爭爆發了,這該有多麼高興啊!在那 裡(指流亡地)所有那些取消派受到了壓抑,合法性的意義在急劇下降,而僑居的意義和力 量相反在增加!俄國社會生活的重心又往僑民那邊轉移了。」故此,索氏分析這個列寧主義 的思維方式。索爾仁尼琴說,「當一項緊急任務發生了變化,特別是對形勢的看法跟不上了 時,所有這些不久前的合作者便令人失望地變得遲鈍起來,就像路邊地柱子一樣落後了,離 去了,被遺忘了,有時在新的轉折時期突然遇見時已經變成了敵人。」這時候,列寧變老了。 「愁眉不展,鬍子沒刮,兩道紅褐色的尖尖的的眉毛,憂鬱的下巴,他正無望著窗外,不過 是斜著眼睛。他臉上的全部表情娜佳都熟悉。現在不能和他頂嘴,而且一般來說,現在不能 向他提任何問題,不能用任何話來打攪他,包括和母親講話。現在就這麼讓他坐著,陷入沉 思,在沉默中擺脫所有苦惱……只要經過半小時,他那緊蹙的額頭就會舒展看來,那滿是皺 紋的臉也會熨平開來。」這是對一個革命者意志的考驗。 接下來,課題的解決方式和方法確定下來,開始運作了。除去利用瑞士這個「革命澄水 箱」,列寧在等待著,「自己也不知道等的是這一刻」,「現在這一刻來到了!一隻沉重而 巨大的輪子,像機車的紅輪在轉動著,必須讓它有力地轉動永遠不停頓下來。他一次也沒有 站在群眾面前,一次也沒有指示群眾如何運動,就像這個輪子,自己的這顆轉動的心所牽動 的那樣,是使他們全都轉動起來,但是,並不像它現在吸引著他們那樣,而是向相反的方向 轉動。」這個方向把握的藝術,簡單說來,就是以和平的名義,叫囂革命的戰爭——就像我 們的共產黨叫囂抗日而轉向中國內戰。這是大國革命家們方向藝術的把握要訣。不懂這個要 訣,也就是不懂列寧主義。「那些帶著小資產階級毛病的、骯髒的、流著口水的女社會主義 者,為了奪取群眾奢談『爭取和平』,甚至『反對吞併』。所有人覺得這很自然:反對戰爭, 不就意味著『爭取和平』?他們首先應該挨打才是!他們之間誰有眼光看到,有毅力做出這 樣的偉大決定:不但不阻止戰爭,而且要推動戰爭,要把戰爭引到國內去!」「我們不會直 接說,『我們擁護戰爭』,但我們就是要擁護戰爭。」這已經是十分清楚,喪心病狂的人格、 心理在列寧身上和盤托出。而其具體策略也並不缺乏。列寧開始實行「德國主義」——「不 能像愚蠢的牧師那樣在幾條戰線之間舉起手來揮舞袖子。」「應該看到德國不是一個帝國主 義國家,而是一個強大的盟友。要干革命,就需要武器,需要軍隊,需要去尋找誰能為我們 提供這些東西,需要尋找談判的道路,秘密地去查明:如果俄國出現了困難,俄國會不會呼 吁和平?德國會不會走到談判桌上來,會不會把俄國的革命者置於命運的肆虐下?」這也就 是坊間所云之列寧接受德皇金錢的狀況。(這樣,列寧對於國內一度沮喪而國家再度瘋癲的 形勢信心滿滿。關於整個俄羅斯命運,被革命賭徒放在了賭桌上。「我們要打掉你的大國氣 勢,要了你的命!……我們要肢解你,使得波蘭,使芬蘭分離出去!使波羅的海地區分離出 去!使烏克蘭分離出去!使高加索分離出去!要叫你完蛋才好!」在出行的瞬間,他看見了 鷹:「從鷹的飛翔中突然間密切地注視著這隻小小的、唯一的。金色的蜥蜴,一顆心突突地 跳動起來,隨著蜥蜴的出現鷹摔了下來,你在最近的石頭縫隙旁抓住了它顫抖的尾巴,把它 往後拽,就像拽一條寬帶子,就像拽著這樣口號的一大幅布:……要變為國內戰爭!……在 這場戰爭中,在這場戰爭中啊——歐洲的所有政府都將垮台!!!」 總結這個歷史,不需要後人如何反思(反思也是必要的);和歷史做出同步關注者不乏 其人。大公報胡政之(當時未在大公報)就對全局之政治、之戰爭做過評述。他的簡單分析 是,一,英俄之間和德國之間的對峙;俄國和德國互相利用——德皇威廉第二利用列寧而被 反利用之——列寧的歐洲完蛋夢,在德國並未實現——東、西陣營的對峙導致戰前(二戰以 前的蘇、美、歐格局。我們看到,胡先生的文字,可以對當事人索氏,做一個東西人物和觀 念觀察的比較。我認為,索氏的觀察和胡先生的分析,各得要領,各分千秋;恕引如茲, 「『所以,胡先生一言蔽之,世界戰爭之因就是開拓殖民地之需要——這是所謂經濟學上剩 余價值,創造於海外殖民地低端市場之換一種說辭——就是說,德國要接之英國發展海外領 地,』宜在亞細亞土耳其一帶謀發展,『』朝有事即可從此方面出波斯灣以略蘇伊士運河及 埃及,進侵運動顛覆英國之寶庫,此皆德人所處心積慮,而英人所萬不能堪者。此次世界大 戰,即以英德爭霸為最大內因。『胡說,奧,法,俄,意』皆受英德稱霸而牽引而入漩渦。 『日,美因此加入戰爭。此為德英關係之大概。英德爭霸,俄國關係密切之。俄國』由黑海 自由出入於地中海, 在俄國實為生死所關。彼德意志之須收亞細亞土耳其於手中,以脅埃 及,以制英國,在俄國亦有同情,是則德須東進,俄利南下,兩國之對英正處於同一之地位, 而其相互間利害衝突乃不可避免矣。『為此,』英遂結俄使德孤立,劃定波斯範圍,承認俄 土之關係。『』土耳其見英國保全該國熱心減退也,則益於德暱,德土關係密切, 德在巴 爾干益居優勢,於是英感印度壓迫之危機,俄苦南下發展之障礙,忌妒怨惡之懷蓄之久已, 空前大戰觸機隨發,此又英俄德三國世界政策之交叉的衝突也。『於是德國之戰爭,著力點 就是在與爭奪巴爾幹,經營亞細亞( 土耳其),獲取波斯灣海權,以脅印度,壓倒英國。 英於是佔領波斯灣,更於法軍進攻達達尼爾海峽,以圖截擊德軍未果。所以,』嗣又分兵於 美索波多米亞,一舉而陷巴格達,得與北方之俄軍相呼應(本來德國讓列寧援助該國,反對 英國——自立注)。不幸俄國過激派崛起,軍隊解散,能力全失。 英國對德失一戰鬥力上 之大助力。『於是,德國唆使烏克蘭獨立;要支配波羅的海;佔有波蘭煤礦;……胡先生在 此指出,波蘭於德是一道』防禦堡壘『,』且可經俄領伸巨掌於我之新甘吉黑等省,築遠東 經營之大地盤。然則俄德媾和之關係於世界大局與中國之將來者不亦大歟。方今德俄媾和雖 簽草約,然過激派政府初非各國所承認,俄國內部之變化,今日尚難預測。『/談到這個問 題,不是遠及天邊之事, 而是直接關乎我國今後之命運如何。胡先生如是說,』將來德國 在俄佔得何等地位,終須待歐戰平和會議時確定使德而終勝,則一面得志於俄,益貫徹其經 營亞細亞土耳其之大計化,以脅英國之埃及印度;一面復挾戰勝之威以臨我,我必無幸使德 不能大勝耶。/於近東問題,必與英國為妥協之處,而別注全力於東方經營,則我亦無幸於 此『。」 胡先生還說——他直接解釋了德國為何沒有加入列寧主義的世界戰爭——「於是,夾縫 這兩個勢頭之間,胡先生看出德皇威廉二世下台前後,乃至社民黨人上台,摒除左右兩翼之 干擾,組建魏瑪國之過程及其價值評估。是大記者,大學者觀察西方歷史和現實有所成績之 實例。可以說,一名亞伯特,講出了其中全部原委。而胡先生敏察之。他說,在保守和激進 兩派之中,激進派又分成兩派,導致亞伯特政權的施政險境。其中,李卜克內西是德國激進 黨人之首領,他的存在或者不存在,都影響了德國政治是否走向列寧主義。『現任總統葉百 爾和總理保爾,皆社會民主黨人也。』(見《 胡政之文存》上同)這使他們受到激進之獨 立社會黨與保守黨(改組之國民黨)的夾攻。『現內閣之財政政策,均采社會主義精神,抑 制豪強,故招保守黨人痛恨。』李卜克內西死後,虎哥哈瑟(Hugo Hasse)實為領袖。其中, 羅森非而德(Rosenfeld)主張『合世界改造現狀,無國家之分,泯貧富之別。又如Geyer, 則主張擁俄國過激派政府為盟主,依其指導而行普遍的革命。』胡先生指出,『蓋悝布克裡 (李卜克內西)與列寧、托斯基(托洛茨基)等人均系至交,列寧前年得以經過德國而回俄 國革命,實賴悝布克裡之力。』於是,在這裡胡先生說了以下一段很重要的話:」德人以克 倫斯基政府為英國所扶植,故又資助列寧回國, 遂有過激派政府成立,按其內幕,無往而 非英德暗鬥之結果。今之德政府雖未與顯然與莫斯科政府修好,然德國退伍軍官之入俄者, 實不絕於道。德國在俄勢力既若是觀矣,更觀俄人在德勢力亦復可驚。『他說,在德國,有 羅森菲爾德,路那查爾斯基活躍其中。所謂』猶太人陰謀論『在彼時亦暢行其道,德國保守 派和富人皆以為』一切革命運動多有猶太人主持之故,柏林更有反對猶太人之中央協會,以 圖真正德國國民之團結。『「 (劉自立 《胡政之的大論政》) 至此,第一卷《紅輪》暫告一個段落。我們將會在後卷看到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的記敘, 觀點和刻畫。是的,《紅輪》是在文學方式政治學和史學方式之間的間性寫作。這樣的寫作, 好處在於,他有時候,可以突破政治寫作的「政治正確性」桎梏,將文本和思維引向更為廣 闊的人性關懷。這也是俄羅斯文學,陀斯妥耶夫斯基方式和托爾斯泰方式永恆不滅之所在。 這種寫作,並不妨礙謀種政治價值的凸現;但是,和以政治指向為其唯一指向的作品不同, 文學作品,尤其是所謂「偉大文學作品」,勢必會超越政治範圍,提出文學和宗教的更大課 題甚至是天地賦格的不可解析的難題——比如,我們在言及二戰前後文學作品時,業已看到 關於二戰盟軍轟炸德雷斯頓和蘇聯紅軍危害人權於戰敗國的文學,德國泰坦尼克號的沉默之 記敘,皆不能以政治、戰爭之勝敗確為其唯一導向——這個關於布爾什維克的價值和歐美價 值之間的所謂媾和與同謀狀態,索氏在其他場合與文本中,也有揭示,在此,不能一 一。 (革命,是不是和資本完全衝突呢?從理論上看,是這樣。但是,實際情形完全兩樣。在一 部採訪索爾仁尼琴的訪談片子裡,這位幾乎很少言及各國政治制度細節的偉大作家,卻對他 自己國家的體制,發出不滿之聲。首先,他揚言西方資本一直以來就是支持布爾什維克的; 第二,他們自己的國家資源被「三百人」高層所壟斷;三,這些人收受賄賂,惡貫滿盈。 (《對話索爾仁尼琴/The Dialogues with Solzhenitsyn》-2007年版)索爾之言,道出他 反對革命和進步的哲學觀點。他說,世界近代現代以來變化很快;而幾千年來,世界上(對 於資源生態)的改變很少,很慢——這個看法與呂貝松的電影《家園》同。呂貝松認為世界 資本帶來的掠奪性破壞,正在使得東西方世界被納入一種萬劫不復的巨大危機之中。於是, 革命除去上述空洞和殘酷的烏托邦理想和「動物莊園」機制,製造了蘇聯和中國這樣的古拉 格和公社體制外,其帶來的利益誘惑,在另外一個層面,使得資本和革命可以產生共謀和同 構之關係。索爾所言並不是空穴來風,也不是文學幻覺——在整個採訪中,只有這一段談話 讓老人義憤填膺,情緒高漲;其他話題,他都是在幾乎閉目沉思中喁喁而言——如,他談到 苦難問題;繼而靈魂昇華和苦難關係問題;其中,文學結構的道德情節和故事情節的交錯與 不同問題;還有靈魂昇華和知識關係問題(他基本面傾向捨斯托夫和別爾嘉耶夫的無知覺論 和直覺論);人的完美和美好問題(含他所言之人類競爭和世界和諧問題——很像社會達爾 文主義之弱肉強食主義之堅持:當一棵樹生長的時候,它會壓死周邊的小樹;動物互相吞食 和「動物園」的和諧);超級道德問題——最高關懷的提出——如,果戈裡和契剋夫小說指 向(他輕視納波科夫),卻很少涉及道德和制度的關係——緣於他很少思考這類問題乎?) (劉自立:《俄羅斯思想辨正》)我們的評析,並不能全部牽涉索爾仁尼琴關於小人物和大 人物、歷史大事件和生活小細節之間的故事脈絡和人格再析。因為我們只是擷取這個政治文 本的點點滴滴,實屬萬一於偉大作家。希望有全面抑或專門的文本解析之議論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