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羅孚先生專訪 (廣州) 王 度 一、漢城陷落之後 我們這一代人現在還能夠看到也能夠身受到中共的新聞統制。我們也知道這是中 共的法寶,由來已久,丟不得的。然而其濫觴,究竟由何時何事而起恐怕我們這一 代人能知道的便不多。中共的黨正史是不會記下的,木已拱或尚未拱的「老一代無 產階級革命家」的回憶錄裡也未必會提起它,實有賴於如羅孚先生輩過來的老人將 這等史實回憶起來,記載下來以利專家之研究。亦利我等不再「蒙查查」。 比如漢城陷落,我已記不清是在哪一本記敘彭德懷的書裡見到這樣的事:當中共 軍攻克漢城,北京及全國各大城市盛大遊行慶祝,彭將軍卻憂心忡忡,說:「大游 行慶祝漢城解放,還喊口號把美國侵略者趕下大海去,要是丟了漢城怎麼向人民交 代?」 自那以後這件事情便一直在我心中是一個疑團——因為漢城後來終究是「丟了」 (站在中共的立場,應稱「陷落」了,一直陷落到現在),那麼它在「丟了」或「陷 落」了的當時中共又是怎樣向人民交代的呢?按照生性耿直的彭將軍的那段話看來 ,他認為那真是很難交代的——你已經把大話說絕了麼! 近日讀了羅孚先生的專訪,才撫掌而起,對彭將軍的杞憂啞然失笑了。 羅先生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新華社對(朝鮮)戰爭消息控制很嚴,十天半個月才有一條。記得有一次美軍反 攻漢城成功,新華社不發(注意!),《大公報》登了,自然影響民心,於是禁止《 大公報》、《文匯報》內銷,而且,再不准用外電。」 你看,天底下哪有難得倒中共的事——禁了消息便是。彭將軍憂這憂那,包括後 來的什麼憂「大躍進」,真個是多此一舉了! 據說,西藏的農奴主們常把他們不喜歡的農奴的眼睛挖去,把他們的舌頭、耳朵 、鼻子割去。中共在回答各方對他們西藏政策的攻擊時,常以此為證,證明西藏農 奴制的暗無天日和沒有人權。中共自己似乎並不感覺,當他們把一切非己出的報刊 、通訊社統統都封掉、禁止掉、「改造」掉的時候起(五十年代),他們實際上也就 是把中國六億人民的眼睛統統挖掉了,把他們的舌頭、鼻子、耳朵統統割掉了,只 留下了黨的眼睛,黨的鼻子和「黨的喉舌」。人民沒有了這些器官很不舒服,總想 重新長回來,黨卻不允許,說:不要搞自由化!——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我的 嘴巴就是你的嘴巴,我的鼻子、耳朵就是你的鼻子、耳朵。「民視自我天視,民聽 自我天聽。」 二、輿論導向 共產黨的頭頭們喜歡說「輿論導向」。「六四」以後,那更是耳熟能詳。這個黨 的領袖和官員們坐在辦公室裡,看著他們自己導向出來的報紙和各類的「情況匯報 」,非常高興,便以為自己的路線是正確的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民都是擁護 自己的了。但羅孚先生現在卻省悟了這種導向的不對頭。他以「反英抗暴」得到的 教訓為例說:「反英暴動時,我們搞武鬥,群眾反應很不好。我們聽不到,聽到也 不信,還以為群眾是擁護我們的。過份宣傳,連自己也中了毒。」 羅孚先生不是「導向」的發明人。若夫發明人便不是那麼容易省悟的了。袁世凱 要當皇帝,想把輿論導向得對自己有利些,朝思暮想,苦於無法。他的兒子倒是靈 機一動,特意編了一些假報紙來給老子看,哄他父皇,結果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 了,不贅。這個故事可謂燴炙人口。記得彭真也在他的某篇文章裡講過這個故事, 意思是告誡「我們黨」不要學袁某人。然而:「景升父子皆豚犬耳」。我想如果袁 家人的智商能夠達到後人那樣的水平,把「普天之下,率土之濱」的所有報紙、雜 志、新聞社、出版社、電台、電視台……統統都控制起來,管理起來,領導起來, 使天下的報紙統統成為為了很好看的、「導向」的報紙,那又何勞袁大公子格外費 力去另行編幾張好看的報紙來哄他老子,以至在歷史上留下笑柄呢! 我在獄中給鄧小平先生的一封信裡就問過鄧先生一個問題:一九七六年「四五」 前後,究竟是毛澤東更得人心,還是你鄧先生更得人心? 鎮壓「四五」以後,全國大、中、小城市上億人次示威遊行,「憤怒聲討」一小 撮反革命暴徒在紅太陽升起的地方鬧事;「堅決反擊死不改悔的走資派鄧小平翻案 」。翻開報紙看到,人民對鄧小平真個是同仇敵愾,怒火萬丈,恨不得剝其皮而食 其肉;聽聽電台,問罪聲浪不絕於耳,毛澤東從這聲浪裡感受到了人民對他的支持 ,於是,他語重心長地對鄧先生說:「翻案不得人心啊!」然而人心究竟在哪裡? 毛先生至死不悟。鄧先生悟不悟呢? 所以,輿論導向,很容易把導向的人自己也導向了去的。 三、香港的政治化 羅孚先生說:現在香港「市民對政治對國內都更關心,因此政治新聞突出了。為 什麼會有百萬人上街?幾萬人的燭光晚會?香港已經是政治城市了。」 香港政治化了,這有什麼不好呢?「突出政治」嘛!「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 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嘛!但近日錢其琛先生卻表示反對,說香港應該 是個經濟城市,不應該政治化。這就有些奇怪了。中國不是一個政治國家麼?若不 是,你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幹什麼?若是,那麼中國下面的一個城市也政治一下 ,又有什麼不可以了呢?中共的對台工作、對港工作,對海外僑胞工作,幾十年來 都叫做「統戰工作」,這個統戰工作究竟是政治化的還是非政治化的,錢先生說得 清?你化了人家那麼久,人家冥頑不靈,現在突然有點化了,開始關心起自己的命 運和前途來,七嘴八舌地發表了一些意見,你卻又緊張起來,不許人家化了,這不 是很有點葉公好龍麼? 其實香港市民也可憐。他們原來千辛萬苦跑到香港,就是為了避「化」去的。卻 誰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跑也跑不掉呢! 四、不想罵了 還有一點,我與羅孚先生也很有同感。羅孚先生說:「近年來有個現象,愈是黨 齡長的人,愈是對共產黨罵得厲害。年輕的已經不想罵了,年老的還有一份感情, 還信過他們,所以,恨鐵不成鋼。年輕人不把它放在眼裡,因為沒看見它做過好事 。」 我既不是年輕人,更不是「黨齡長的人」,我是所謂「五星紅旗下長大的」中年 人。所以,雖比不上那些「黨齡長的人」對中共有那麼深的感情,然而多少也還殘 存一些,故此,也還忍不住罵中共幾句,總覺得這個黨本來應該是個很好的黨,現 在怎麼搞成這樣。但又因為我尚不算老,去年輕不遠,所以,也漸漸地不想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