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昧的日本與人類的良知 ——大江健三郎的諾貝爾文學獎演講 田 焰 對那些進日本學校不久的留學生,當老師的往往會講解道:「像『□□□□□, □□□□』那類詞語,既可以肯定,也可以是否定,一年半載難以真正領會。」說 白了,日本語在許多場合是不願清楚地聲明Yes or No!這就是日本語的曖昧之處。 語言是思維的載體,可見日本人有時思路並不清晰。這是有意的?抑或是無意的、 潛意識的?那就見仁見智了。一九九三年下半年上台的細川首相對那次侵華戰爭明 確地表了態,然而時隔一年,社會黨的村山首相又曖昧起來:「我不想捲入對那次 戰爭的評價。」曖昧─這個日本人獨一無二的處世哲學玩起來雲山霧罩、消溶一切 ,有時又抵擋一切。 日本戰後民主主義的旗手、一九九四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向曖昧擲出 了投槍。他在去年十二月七日於斯德哥爾摩瑞典學院作了以「曖昧的日本之我見」 為題的諾貝爾文學獎授獎紀念演講,日本各大報紙全文登載。這個題目對那些想再 聽一遍贊詞的日本人來說無疑是兜頭一盆冷水。大江說道:「日語作家首次登上這 個講台的川端康成以『美麗的日本之我見』為題作了演講,那是非常美的,但也是 很曖昧的。」大江在分析了川端講詞的曖昧之處後指出:「在很近的過去,那些破 壞狂們,在日本國內和周圍國家肆意踐踏人類的尊嚴。我們有這樣的歷史、這樣的 人、這樣的存在!這樣痛苦的記憶始終縈繞著我,讓我與川端一同發出『美麗的日 本之我見』之聲,在我是辦不到的。」大江在戰爭等問題上絕不與日本現政府一同 「曖昧」。早在十一月中旬,大江拒絕了日本政府將要頒發給他的文化勳章,旗幟 鮮明地告訴了人們:戰後民主主義者是不會向「日□丸」唱「君□代」的。大江不 愛祖國嗎?否!他是在更高層次上體現出對日本的摯愛,他才是日本民族的良知。 平心而論,川端康成及其新感覺派文學有相當的審美價值,在日本文學史上的地 位已經得到肯定。川端的文學是出世的。反之,大江文學卻是相當入世。大江不僅 為日本真正的民主自由獻身,而且積極地為其他國家的民主自由事業奔走呼告:「 我是與韓國的金芝河(傑出詩人、韓國軍人統治時期曾被監禁——筆者注)、中國的 鄭義、莫言他們一起的,就我的文學世界觀來說,首先就是與他們那樣的人血肉相 連。我曾經為韓國的一些優秀詩人在政治上獲得自由而進行過絕食鬥爭。天安門事 件以後的今天,我仍在為那些失去表現自由的傑出的中國小說家們的命運擔憂。」 大江進一步引用丹麥學者克利斯多福·尼羅普的話說道:「不反對戰爭的人就是同 謀者。」在世界大戰相去五十年的今天,這句話還可以理解為:「不對暴政進行抗 爭,就是幫兇。」大江尚且不肯忘記「六四」天安門事件,中國人又有什麼理由忘 記! 諾貝爾獎頒獎典禮是在日本時間十二月十一日零點三十分開始,NHK作了實況轉播 。我坐在電視前,為大江健三郎當之無愧地獲得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而高興,同時 也為至今沒一個真正的中國人昂首闊步地登上諾貝爾獎領獎台而惆悵。達賴喇嘛拿 的是印度護照,楊振寧、李政道早就入了美籍。難道沒有一個中國人夠格嗎?不, 眼前就有一位中國的納爾遜·曼德拉─魏京生,他可歌可泣的業績不下於昂山·素 姬女士。「推動魏京生獲諾貝爾和平獎瑞典協調小組」向世界各地散發了簽名信, 可是無論在北京還是東京,還有一些中國人對那麼一方小紙片尤恐避之不及,以顯 示其「愛國精神」。什麼是愛國?祖國不等於政黨、政權,更不是那幾塊灌滿興奮 劑的體育金牌。祖國是廣袤的大地、悠久的文明、敦厚的民風、慈祥的父母……我 們只能愛這個國。而政黨、政權在歷史的長河中只不過是過眼煙雲。我注意到,諾 貝爾發獎儀式上任何國家的國旗不升、國歌不奏,我以為,諾貝爾獎的一個特點就 是站在人類的高度,著眼於對整個世界的文明進步所作出卓越貢獻。 當魏京生——中國的良知登上諾貝爾獎台,獲得這個世界最高榮譽的時候,我會 迸出那句只在日本呆一、二年領會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