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灣的迷幻 宋書源 我不是行俠仗義的浪子,也不是爭強好勝的武夫,但迫於無奈,終成為海外的游 子,只因為滿腦袋裝著與現實中國國粹不相容的天方夜潭的浪漫。 我走遍崎嶇的山路,漆黑的深谷,來到窮鄉僻壤。這住著一群面孔醜陋的老人, 問明才知,這是幾千年延綿不斷形成的村落。一片敗落的景象呈現在面前,此村名 曰:毛家灣。 與路邊一位老人閒聊,卻遭到當面訓斥;我自覺臉紅,原來呵斥在此已成章法, 後輩只有唯命是從,不許有半點不滿。違之,揮臂當頭一棒,令你清醒。也以此告 誡,這裡老人講的是金口玉言,放個屁也是聖旨。即便是馬王堆的土,捏起來也得 被說成金塊。 順著老人指點,走進一個屬我的領地,此處空蕩蕩、靜悄悄。然而,抬頭望去, 高高的枯枝上懸掛著一塊木牌,雖經多年風雨而朽跡斑斑,上面的字跡卻清楚可見 :「一言堂」,落款為毛氏。 剛剛轉身,便見一老者發出教頭般的命令:小子,須席地而坐,洗耳恭聽!我驚 愕了,轉而想來,既來之,本應入鄉隨俗。我乖巧地從命。老者手指著自己的嘴巴 嚴肅帶有幾分神秘地說:「聽著!從前有個山,山裡有個廟,廟裡有個和尚講故事 。講的是什麼?聽著─從前……」,講者認認真真,聽者也算入神。第二天,第三 天,仍重複著一個故事,我也因此而背誦下來:「從前有個山,山裡有個廟,廟裡 有個和尚講故事……」。 一天,不知誰送來些新鮮食物,老者食後雖沒有脫離老生常談,但畢竟有了些新 的內容:「我也反對一言堂,但不剝奪別人歌頌我的權利,對!還有人權,人嘛, 當然要吃飯,人有這個權利,我可不反對。」老者說著,我忙恭維地說:我要尊重 您,有吃飽了排泄的權利。 我津津樂道地向老者介紹毛家灣之外大千世界的新奇,老者醜臉流露一抹陰笑, 乾咳幾聲,示出原有的尊容,手又指著自己的嘴巴,喝道:聽著——從前有個高高 高的山,山裡有座大大大的廟,廟裡有個老老老的和尚講一個重複、重複的故事。 他突然發問:你明白「代溝」嗎?我茫然不加思索地回答:「明白。」你知道夏蟲 與冰的典故嗎?我忙說:「明白。」再聽著,你知道我的父親死後為什麼只用紅布 蓋住身體而不蓋臉?我不知如何回答,突然想起我死去的狗,頓開茅塞地答道:我 知道,因為活著的時候總狂叫,總咬人,死後不可以再叫再咬了,人們可以無顧慮 的看看他的嘴臉。老者發怒了,舉起手臂,我撒腿便跑,後面的呵斥由遠而近,一 直響在我的耳際。 當我實在無力奔跑時,卻發現我已闖入新的天地,一切那麼現代,人那麼年青, 空氣也新鮮,帶有海浪的味道。原來此處不久前確是一片汪洋。我自問,怎麼說現 實不可以改變,怎麼說我們只有沉默等待?過去的汪洋不正是沒有等待,沒有沉默 ?奮起的人們經過構想,萬倍的付出,排山倒海創造出這腳下的奇跡。湧動的海平 了,一切陳腐的東西被徹底埋葬了,換之而來的是新的天地。 當我步入新遷的地址,走入自己的房間時,老者的身影彷彿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憤怒了。高舉起手臂,轉而又笑著迎上去緊緊攥著他的雙手,我問您知道夏蟲與 冰的典故嗎?告訴你!我厲聲說道:這就是對牛談琴。他露出哭一樣的笑,而我卻 笑得那樣堅信、從容、自然。□ (作者為大陸一九九三年「和平憲章」發起人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