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 稿】 民間民主派的歷史與未來 ——紐約中國俱樂部座談會紀要 安 均 紐約中國俱樂部是由紐約地區一批關心國是、關心大陸民主化進程的朋友們倡議 籌建的。基於目前海外民運和流亡團體的現存狀況,這些朋友普遍認為採取俱樂部 的形式聯絡彼此之間的感情,消彌各團體之間的隔閡,對大陸社會轉型等更重要的 問題探尋因應之道和共識,是十分恰當和必要的。紐約中國俱樂部的建立與發展, 將是一個不斷切磋交流探索和合作的過程。它既不是一個政治組織,也不是同人團 體,它是一個會友交流思想的場所。現在的名稱也有暫定的意思。俱樂部一切從簡 ,每月舉行一次活動,主持人每次輪換,每次有一個大致的議題和兩三位主要發言 者。俱樂部還會邀請各界人士作專題演講。目前,俱樂部已舉行了兩次活動。 一九九五年二月十二日在紐約胡平寓所,舉行了紐約中國俱樂部第二次座談會, 出席者有:王若望及羊子、倪育賢、陳軍、李靈、何頻、林牧晨、呼延民、楊巍、 胡平、項小吉以及一位來自國內的朋友。座談會的題目是「民間民主派的歷史教訓 及未來的主體功能」。 陳軍和倪育賢作了主題發言。本會期輪值主持人呼延民簡介了本次座談的宗旨。 他說:在今日中國大陸社會轉型的前夜,從「四五」經過「北京之春」到「六四」 被鎮壓的人民大眾的民主運動,為了擺脫自己的那種一貫為統治者始亂終棄、改朝 換代作嫁、代罪,而其基本群眾卻受依附於上層的知識精英誤導的處境,現在正面 臨著釐清思想、確立原則和策略,通過道德自清完成重新整頓隊伍的任務。在海外 如真能首先進行一次有效的自我再定位,對於解決經驗和人員的斷代問題,對於刷 亮民運的旗幟,對於回歸「民間民主派」失落了的歷史主體地位並恢復其功能,使 之成為組織化的、成熟的、講責任倫理的政治反對派,免蹈覆轍再付鮮血的學費代 價,將是非常必要的和十分及時的。 何頻建議座談會多關注中國現實問題,結合現實來討論民運,而不要清談自身。 對於中國現實的政治社會問題,要提出不同於中共的解決辦法。項小吉表示,大家 興趣和角度不同,因此所強調的重點不一,是「形勢和任務」還是理論或操作問題 ?這些年來談理論太多,而理論實在已很清楚,不必反覆討論,出問題的卻是各團 體技術操作層面的問題,是組織內部及各組織間的問題。 民間民主派的主體地位 主題發言人倪育賢說,由陳軍首先提出的「民間民主派的歷史地位問題」,有著 深刻的現實意義。所謂「民間民主派」,其主體是來自於民間下層的、堅持體制外 變革的、以追求人性再解放的人權為核心的和民主政黨政治體制的獨立的政治反對 派。自五七年中國知識階層對中共專制第一次挑戰為開始,歷經文革如王希哲大字 報的甦醒,再到「四五」運動及席捲全國的北京之春民刊運動,以及後來的京滬人 民競選,王炳章在海外發起《中國之春》並組織民聯,再到八九民運,已經歷時三 十八年了。一波又一波的運動,造成了一代又一代的代表人物。然而無論人員還是 經驗,都缺乏繼承性,於是後來者就前仆後繼地付著昂貴的甚至鮮血流淌的學費。 中國民運,沒有形成公認的、有代表性的、有權威的、由久經考驗者組成的群體, 就是最主要教訓所在。 他指出,中國民運與西方甚至東歐民運相比,有一個先天的弱點,那就是作為統 治思想的中共黨文化來得特別嚴酷,因而無論來自民間的舊制度造反者還是來自中 共內部的叛逆者,身上都或多或少帶上了馬克思主義的思想烙印。講形象一點,那 就是「跪著造反」。中共把打擊的重點放在其內部的變節者身上,老百姓一貫盼青 天好官兒,於是中共內部出來的改良派就似乎成了整個時代的民運主流,而真正的 「民間民主派」的聲音就此消聲匿跡鮮為人知。改良主義思潮是如此無孔不入地左 右著中國大陸,這在近幾年冷戰落幕前後露頭的新權威主義、新保守主義的盛行上 ,可以看出端倪。改良主義者「瓦釜雷鳴」,這也可以從八九民運學生居然不知道 有個魏京生,居然把任畹町關在校門之外,以及民陣一大時胡平還受到排斥等三件 事上,得到印證。中共內部的改良主義奴役著民運的靈魂,中共專制的殘酷造成了 人民的精神創傷,於是大陸民運就擺脫不了成為中共某派改朝換代工具的噩夢,直 到今日在海外民運的領袖人物中,還有人聲稱「中共領導者走資,中共完成了社會 轉型,中共還做著民運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業。」可見,如果民間民主派不找回失落 的自我,而繼續成為中共一翼的附庸,就不可能推動中國社會由專制向民主的轉化 。 確立民間民主派在大陸民主化過程中的主體地位,把被顛倒的歷史顛倒過來,這 是一個根本的原則,在策略上要吸引盡可能多的同路人,這和借用中共內部某些力 量並行不悖,但問題的關鍵是由我們來團結他們,還是由他們來利用我們?現在是 擺正關係、正確定位的時候了! 自覺劃分角色功能 陳軍根據自己的經驗與觀察作了發言。他說,七九年他搞《民主之聲》刊物,八 零、八一年在上海高校組織了中國經改前途的民間討論會,當時的想法是尋求自己 這一代人的聲音,並由此聯絡一批志同道合者,追求一種探索上的自由和精神上的 獨立。他認為今天的民運份子和異議份子還是停留在知識分子社會良心,民主理念 闡述和捍衛者的角色,尚未意識到中國大陸的政治發展,需要有強烈責任感的、務 實的、有行動能力、講究策略的、有組織的和明確領袖權威的政治反對派。遺憾的 是,大陸有民主意識的進步知識分子,在堅持自己社會良心這一基本角色方面,如 果沒有少數象魏京生、任畹町、劉青等人,差不多整體上站不住。以簽名信為例, 當時沒讓任畹町簽名,就是因為北島等朋友覺得他的知名度與份量不夠,因為這是 「決定讓誰出名的時候」,徐文立太太告訴我,八一年其夫被捕,她四處尋求道義 和輿論支持,求見王若水,得到的是冷落,寫信給劉賓雁也杳無音訊。他們似乎覺 得年輕人有理想激情,但可惜不瞭解政治複雜。知識分子中這批主張溫和改良並因 此而受惠的知識分子,固然有自己對形勢的估價和價值標準,人們也不懷疑他們的 用心良苦,以至於道義上背黑鍋也在所不惜。官方在簽名信出來以後,一方面拿陳 軍開刀,一方面說動謝冰心等人公開表態,簽名是受人利用。當時陳軍給於浩成, 蘇紹智等人打電話希望作些溝通,得到的回答都是忙和有病等各種推諉之辭。簽名 信中還有人有意講陳軍的背景複雜,彷彿像是當年紅衛兵式的居心叵測的邊緣性人 物。他們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名望與地位與人性基本尊嚴之缺失互相關聯。對此陳 軍真感悲哀和孤獨。 陳軍認為,「民間民主派」的政治主張,因其獨立的立場,背景複雜,企圖不明 ,容易觸怒黨內強硬派,造成黨內改革派的被動,同時也損及到改良派知識分子已 經獲得的某些利益。戴晴可以說是這方面的一個例子,更有海外的顏真,竟稱「倘 若民間民主派執政,將比中共帶來更大的災難。」他的結論是,大陸的民運尚在個 人抗爭與街頭運動這兩種形式中搖擺,嚴格意義上還未達到運動的程度。除了因專 制統治沒有政治發展空間外,還因為知識分子可利用的資源有限,再加上一批知識 精英對社會誤導造成的角色混亂,使「民間民主派」始終處在陪襯的位置,就是空 有理想、難有作為。他認為現在是到了總結「民間民主派」歷史經驗、教訓的時候 ,到了自覺確立和劃分角色功能,建立民運核心主體的時候,也到了將自己推向政 治舞台中心的時候。這裡除了責任和道義之外,沒有什麼「謙遜」可言。 民運要有自己的坐標系 楊巍認為,如果能夠完成民主化,民運隊伍本可有可無,因為今天已與過去的革 命時代截然不同了,由此也不存在你的隊伍形象是否清楚的問題。民主運動與革命 的重大區別是,中共是靠武裝鬥爭,而民運靠的是通過宣傳理念獲得選票,關鍵問 題是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基本支持力量。 胡平即席論述了中國民運在人員及經驗上的「斷代」現象及其影響。他說,任何 一個組織,一個運動,講究論資排輩是很糟糕的;因為先驅者未必都高明,後來者 也有可能很正確。但若是不講論資排輩只怕更糟,因為這會使我們在很大程度上失 去一個量度的標準。中國的民運,不能靠共產黨的反宣傳和海外媒體的搶新聞來引 導我們,左右我們。我們必須要有自己的判定標準,自己的坐標系,自己的歷史和 自己的倫理順序。我們決不缺少英雄,也不缺少理論,但問題是我們沒能讓我們的 這些財富、這些思想資源得到應有的廣泛重視。我們沒有建立起自己的傳統。我們 沒有在我們的運動中,讓那些最有信念、有膽識、有擔當的人們能有更大的發言權 。這是我們還不夠成熟的一個標誌。今後我們必須更有意識地推進這個問題。 項小吉說,歷史地位是為未來地位的確認。這是輿論轟出來的,也是我們自己寵 出來的,好像抬頭望北斗,中國出了個某某某,出來一個搶一個,結果不是這麼一 回事。未來存在著繼續暴政、暴民革命和政治改革三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最大,第 三種可能最小,那麼我們應該站在什麼位置上?是當清流推動改良,還是參與暴民 革命?隨著改革下降革命上升,如何使之效果最好代價最小?家狗野狗總得先定個 位。 民運價值依然存在 王若望說,海外民運脫離國內將一事無成,要理解成一體。未來的希望,還是那 些對民主抱有信念的,甚至一部分共產黨開明派,他們要想有作為,同盟軍是民運 力量。兩句話:我們沒有白干,價值還是存在的! 林牧晨說,常有民運人士被利用的感覺。鄧上台前利用,上台後鎮壓。國際上西 方政府也在利用,時而為人權叫幾聲,時而為經貿就丟在一邊。國內對海外的,又 感到我們坐牢他們拿美金,要理解人們為什麼有這種想法。中國缺少一種獨立的民 間政治力量,中共集中打擊的就是這個。國內出來的人有一種找「黨」的心情,有 了組織就有了「家」,這個「家」是不受外國政府操縱的,是我們自己的、獨立的 ,是海內外的中介環節。另外,各地域的人也可以有另外一種串聯,更多地關注地 域的具體問題。最後一點,海外民運各「點」組織的團結始終是個問題,各有道理 ,可是雙方都掉價,我出來後不參加具體組織,就是因為把海外民運看作一個組織 。 來自於上海社科院的訪問學者的李靈說,今天能把民運的重大理論問題與當前與 中國現實政治有關的課題結合起來討論,收穫不小。大家要求民運明確主體意識, 起引導作用,未來有個明確的自我定位,是因為對昔日的錯位有較深的失落感。我 希望民運是「義和」而非「利聚」,所以共識很重要。現在留學生很失望,覺得民 運除了混亂之外,一無所獲。要注意,密謀團體是一個悖論,要緊的是志同道合。 來自國內的另一位朋友也表示,海外民運的分合打鬧,對國內人造成心理挫傷, 應該給國內一個整體的團隊概念才好。現在大家都掰手指算鄧剩餘的日子,北京城 內武警就在抗衡軍隊。海外民運如能同心協力提出一些對策,就很有價值,不是連 鄧家的人也在往海外轉移財產,又有誰相信專制能多長久? 俱樂部確定的三月份的討論主題為「中國變局的趨勢和民運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