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 稿】 苦澀的情書 (北京)賀信彤 (編者註:此文作者為徐文立的妻子,她用九個月的時間整理完成了四十萬字的《 獄中信》一書,「苦澀的情書」是該書的後記。) 一九八一年四月九日深夜差五分十二點,我的丈夫徐文立被便衣警察從家中帶走 。自那一刻起,我和女兒就在焦慮的企盼中,整整度過了十二年零四十七個日日夜 夜。其間前一年半,我丈夫音信皆無,無處打探,我和我女兒心急如焚。其後,又 有三年半不允許探視,我和我女兒焦急萬分。這其中的辛酸,非煉獄中不得體驗。 一九九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在國內、國際輿論的敦促下,在中美關於最惠國待遇 的交涉中,中國政府為爭取二零零零年奧運會的主辦權,我丈夫終於被當局以「假 釋」的名義釋放出獄。 我丈夫出獄之後,凡十幾年來一貫關心和支持我們的朋友們,無不希望我們將這 十幾年的通信,整理成書。 雖然,我丈夫在獄中的來信在我手中,可他因為獄方的限制,所寫的家信畢竟不 能直抒心臆;每封信都有頁數、字數的限制,並有幾年不允許通信;允許通信時, 也有內容上的限制。所以,他只能在字裡行間,把他十幾年在「絕對孤獨」環境中 ,對宇宙、社會、人的種種思考,曲折地表述出來:即便對妻子、女兒深情的愛也 只得包裹著嚴肅的外衣。這樣的家書,對公眾、對讀者有沒有意義,我著實把握不 准。 至於我和我女兒給徐文立的信,雖然當局最後發還了絕大部分,但那大部分內容 皆是容易通過「信檢」的家庭瑣事,怎敢公之於眾,浪費讀者朋友的寶貴時間呢? 可是,眾意難排,特別是考慮到十幾年的「獄中信」畢竟屬於人間之奇事,所以 ,從已有的我丈夫一百零一封來信,我二百二十七封去信中,摘出一些可能還可供 閱讀的部分,整理成了這本《獄中信》。其中還收錄了我婆母、女兒和外甥女的部 分信件。在那十幾年裡,我們女兒從九歲起就承受了與她小小年紀絕對不相稱的心 理重負,她又是一個高傲、自尊的孩子,當她稍稍懂事,想把自己心裡對世間不公 的憤怒和對父親深切的愛訴諸筆端的時候,卻被無情的現實阻隔了,不是她父親收 不到她的信,就是後來她也懂得了,這只會給她帶來更多無形的麻煩和無盡的煩惱 ,所以一度她索性不再寫信,「寫不了心裡話的信,我不寫。」小小年紀的她這樣 說。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我寫下過比發出的信多二倍的沒發出的信;發出的信, 也多是為了給丈夫解孤獨、解煩悶的絮絮碎語,其中夾入一些社會實情和我及女兒 對丈夫、父親深深的眷戀和愛意。 為了奉獻給讀者一份忠實於歷史的家書,讓後人知道,在那個年代真實地發生過 什麼,我在整理這些家書時,一是刪繁就簡,有的十幾頁、幾萬字的一封信,只摘 了幾句話;二是,幾乎隻字未改,除非一些明顯的錯誤和病句。儘管這樣,書中的 錯誤和缺陷依然是會有的,敬請各位讀者不吝賜教和指正。 夫妻間的通信可謂之情書,這《獄中信》又可謂之特殊的情書。情書,通常是人 們隱私的中心部分,可我現在收集在書中的情書,對於信檢者和曾閱者來說,早已 是「公開的情書」了,所以進一步公開,在心理上並不覺得有障礙。唯一苦難的是 ,整個整理過程又是一次痛苦的回憶過程,這辛酸的心路歷程,讓我真切地體會了 中國成語:「不堪回首」這四個字的沉重和傳神。所以,這本情書又可謂之苦澀的 情書。當然,對於我和我的丈夫、女兒自然也可以從這苦澀的情書、苦澀的回憶中 體味到那特有的甘甜和溫馨。 倘若,這本小書能給人類文明史留下一點點苦澀的真實,能給讀者帶來一點點人 間真情,我丈夫這十幾年的牢就沒有白坐,我和女兒這十幾年所經受的苦難就沒有 白受。 在這本小書終於得以出版之際,我和我丈夫及女兒最想說的一句話就是:人間畢 竟有真情。我們深切地感激十幾年來、一切給予我們真情、支持和幫助的各國朋友 們。謝謝你們,同時謝謝各位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