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良知獻身於書生論政 ——訪楊力宇教授 亞 衣 楊力宇,美國西東大學教授,亞洲學系主任,著名傳記作家和政論家。著有孫中 山、蔣介石、蔣經國、李登輝等傳記,自八十年代至今,發表政論近千篇。日前在 歡迎香港《爭鳴》雜誌總編輯溫輝先生的酒會上,楊教授高興地接受了記者的採訪 。 大陸出生 台灣成長 亞:在現居美國的華裔學者中,您是有比較大的影響力的一位。我想請您向我們的 讀者介紹一下自己的學術經歷。 楊:我出生於南京,一九四九年隨家人來到台灣,在台灣上中學小學,一九五八年 從台灣大學畢業以後到美國來唸書。一九七零年在斯坦福大學得到博士學位以後, 就在舊金山州立大學、溫索普州立學院教書,擔任過亞洲系主任。現在在新澤西州 西東大學亞洲系當教授,擔任系主任,這是我第五次被選為系主任了。我可以說是 大陸出生,台灣成長,在美國受的教育。 在台大讀書時,我受一個人的影響最大,就是胡適,他辦了個《自由中國》的雜 志,這是鼓吹自由民主的刊物。總編輯是雷震,後來他因為言論而下獄,另外還有 一位殷海光教授,也是自由派的大師。我對他們都很敬佩。我和同學們也辦了一個 刊物,叫《台大思潮》,鼓吹西方的自由民主。就是說我在台大的時候就開始研究 這些問題。畢業前,我也在《祖國》月刊上寫過文章。五十年代中期,在台灣還不 大能夠談論自由民主的問題,我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很關注中國的民主化的問題。 亞:您現在的研究重點是什麼? 楊:我的興趣比較廣泛,從事中西文化的比較研究,兩岸政治發展和台灣民主化進 程中的問題研究,最近五、六年來重點研究兩岸關係。除了學術論文外,我主要在 報刊上撰寫政治評論性的文章。在學校裡我教現代歷史,開設兩岸關係的專題研究 課程,以前還開過兩岸民主化的專題。 亞:西東大學亞洲系設有那些專業?學生們對亞洲問題或中國問題是否感興趣? 楊:我們系裡的課程主要是日本和中國的歷史,現代社會和現代政治。我們學校的 本科生基本上沒有大陸和台灣來的學生,研究所的學生,中國學生佔五分之一。大 部分大陸和台灣來的學生對這些課程還是感興趣的。 會見鄧小平 亞:作為一個關心中國大陸和台灣政治發展的學者,您在八十年代曾經會見過鄧小 平。對當年會見的情況,您是否願意作一個回憶? 楊:八十年代初期大陸開放,我得以回國探親。那時我已經開始研究兩岸關係,而 當時在台灣,兩岸關係還是一個不能探討的問題,台灣的敵我意識,反共意識還是 很強的。一九八三年三月,我和朱永德教授、丘宏達教授、高英茂教授在舊金山舉 辦了一個「中國統一之展望」的學術討論會,探討兩岸交流問題,第一次邀請海峽 兩岸的學者共同參加,大陸學者趙全勝、吳嘉靜參加了會議。因為這在海內外都是 第一次,所以非常敏感,討論會引起了很大的注意。討論會結束後,中國社會科學 院邀請我們到大陸去進行學術交流。六月中我到達北京,與社科院的美國研究所等 單位作了交流,當時他們還沒有成立台灣研究所。在要離開北京的前兩天,社科院 院長馬洪到我的賓館來告訴我,鄧小平有意會見我。 亞:會見是中共當局主動提出來的? 楊:是的。我想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寫了不少關於兩岸關係的文章,三月份又開了 這樣一個會議,但在會見前我也不知道要談什麼問題。六月二十六日在人民大會堂 鄧小平會見了我,從下午四點鐘開始談了兩個多小時,當時有亞:尚昆等人作陪, 亞:主要談些什麼? 楊:鄧小平顯然有話要講,希望我傳到台灣去。坐下來以後,他不講,等我講,我 也等他講,有點尷尬。後來他請我講,我就不客氣,一下講了四十分鐘。我全面地 講了我個人對兩岸關係的看法,對台灣的看法。特別批評了中共的兩點對台政策, 第一是堅持對台灣絕不放棄使用武力;第二是在國際上孤立台灣,把台灣從國際組 織中排除出去。我特別提到亞洲開發銀行的事情,一個月前中共外交部表示要排斥 和取代台灣在亞洲開發銀行的席位,而這是台灣在國際的政府性組織中的最後一個 席位。我坦率地這樣的對台政策不可能推動台灣與大陸交流,「三通」,不可能達 到統一的目標。當時鄧小平聽到我的話很意外,也許他沒有想到這樣尖銳,但是我 看他的態度很好,聽得進去。在我說話的過程中間他只問過我一兩個問題,並沒有 表示不高興。我停下以後,他問我講完沒有,我說講完了,他就開始講。 他針對我的第一個批評說,在不放棄使用武力上,沒有讓步的可能,如果中共放 棄使用武力,中國永遠不可能統一。對我的第二個批評,他倒是做了一個非常積極 的回應,說台灣可以留在亞洲開發銀行,但是要在一個中國的原則之下,台灣不能 用「中華民國」的名義,要用「中國台灣」或「中國台北」的名義。講完這個以後 ,鄧小平就把整個對台灣的政策作了一個闡述,這就是有名的「鄧六點」。他談到 了將來台灣可以保持現有社會結構,可以保持軍隊,可以維持對外的經濟關係等等 ,實際上就是後來正式提出的「一國兩制」的最早構想。他還邀請丘宏達教授訪問 ,並表示將會見丘教授。我對鄧小平在亞洲開發銀行上面的態度表示欣賞,對其他 內容沒有作什麼回應,相反我心中有數,台灣方面是不會接受的。 會見結束後,我與在場的社科院副院長趙復三仔細核對了各自的記錄,發現沒有 重大的差異。後來我到了香港,中共新華社人士竭力反對發表鄧會見的內容,而我 的一些朋友則認為鄧小平講話不會算數。我擔心中共關於亞洲開發銀行的承諾會發 生變化,所以就在《七十年代》雜誌上發表了與鄧講話的內容,發表以後中共方面 也沒有表示否定。 亞:鄧小平在會見時有沒有說談話內容不可以發表?您公開發表談話內容的目的又是 什麼? 楊:沒有說不可以發表。我當時認為鄧小平在亞洲開發銀行上的態度是兩岸關係的 一個重大突破,我把談話內容發表的目的是希望把這一突破在事實上確定下來。我 也曾通過不同的渠道將會見的內容告訴了台灣方面。但後來不幸的是,這麼好的一 個東西,台灣卻不能接受。那個時候台灣還是堅持「漢賊不兩立」的僵化態度,認 為不能和中共同處在一個國際組織中,所以就抵制了亞洲開發銀行,錯失了這麼好 的一個機會。台灣對亞洲開發銀行抵制了五年,一直到一九八八年,在李登輝先生 推行「務實外交」後,才重返亞洲開發銀行,一九八九年還派財政部長郭婉容到北 京出席「亞行」的年會。 亞:根據您的長期研究和同鄧小平的實際接觸,您認為對鄧小平可以作一個什麼樣 的歷史評價。 楊:鄧小平這個人對中國的貢獻是使大陸改革開放了,造成了整個中國面貌的改變 ,對這一點誰都沒有話講。對鄧小平推動中國改革,所有客觀公正的學者都會肯定 。他的撥亂反正,取消階級鬥爭都是很了不起的。在經濟改革上,他超越了歷史和 個人的局限性,在中共歷史上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但鄧有時代的局限性,而且他 是一個非常固執的人。我想鄧小平在歷史上有三點會受到挑戰,第一是沒有從經濟 改革到達政治改革,實際上八十年代中期大陸經濟好轉時正是走向政治改革的好時 機,如果鄧小平能夠從經濟開放走向政治改革,他在歷史上就是一位巨人。第二, 他知道毛澤東的所有罪惡,但是到了晚年,鄧小平的做法與毛沒有什麼區別,包括 「垂簾聽政」,一人專政,沒有吸取毛的教訓。第三就是六四鎮壓。鄧小平對六四 絕對要負全面的責任。如亞:尚坤後來所說的,「如果沒有小平同志,六四這一關 我們衝不過去」。從《鄧小平文選》看,鄧對六四也沒有任何作檢討的餘地。記得 一九八九年五月我曾經在香港發表文章,提出中共政府對當時的學生運動可能採取 的策略。上策是對話談判;中策是斷水斷電,迫使學生撤退;下策是用催淚彈。可 是最後中共用的卻是真刀真槍,是下下策,在我看來這不可原諒。鄧小平現在年紀 太大,已經不可能再對六四作反省,但是鄧的下一代恐怕會有不同的看法,從鄧楠 在美國的講話可以看出,她說六四是一個大悲劇。 亞:許多人喜歡把鄧小平與蔣經國相比,您覺得這裡究竟有多少可比之處? 楊:有可以比的地方。兩個人都是搞改革的,不同的是蔣經國從經濟改革走向政治 改革,鄧小平從經濟改革走向政治鎮壓。在民主化方面,我承認蔣經國先生是後知 後覺,在去世前一兩年才開放黨禁、報禁,但是至少還是「覺」了。我寫過蔣經國 的傳記,這後兩年的後知後覺改變了他的歷史。而鄧小平在民主政治上是不知不覺 ,鄧小平這個人還是毛澤東一代的人,沒有民主觀念,雖然去過法國,但是沒有接 觸到法國民主政治。政治改革是一個擋不住的潮流,鄧小平的悲劇恰恰是他要去擋 這個潮流。 從「一國兩席」到「一國兩岸」 亞:在我的印象中,您不僅作學術研究,還是一位具體政治模式的設計者,比如您 曾經就中國大陸和台灣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提出過「一國兩席」模式的構想。 楊:「一國兩席」的構想,是我根據亞洲開發銀行的模式提出的。最早它是從「一 國兩隊」這個名詞演變過來的。所謂「一國兩隊」這個名詞也是我創立的,是從奧 運會上的模式引申出來的。奧運會的模式也是鄧小平的讓步,以往中共對台灣的所 有體育組織統統排斥,鄧小平上台後在一九八零年奧運會上讓台灣體育代表團以「 中華台北」的名義參加。我就稱之為「一國兩隊」。一九八四年我寫一篇長文「從 『一國兩隊』到『一國兩席』」,提出「一國兩席」模式。所謂「一國」,那就是 承認只有一個中國。所謂「兩席」,就是說大陸和台灣在國際組織中擁有兩個席位 ,在許多國際經濟、科技組織中都可以採取這樣的做法,包括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 世界銀行。當時我提出「一國兩席」時,被很多人罵,中共罵我是「兩個中國」, 「一中一台」,台灣方面有人罵我是幫助中共統戰。其實我的「一國兩席」幫了台 灣的大忙,幫助它突破了在國際上的孤立地位。現在台灣方面的許多領袖都很支持 「一國兩席」,基本上是在採用「一國兩席」的模式,例如亞太經互會議,關貿總 協定,基本上都是「一國兩席」的模式。 亞:這個「一國兩席」的模式是否可以延伸到對待在聯合國中的席位上呢? 楊:不能。「一國兩席」是指在國際的經濟、技術組織中處理兩岸地位關係的方式 ,但是聯合國不一樣,它是一個政治組織。在現階段,台灣進不了聯合國,至多作 為一個觀察員。 亞:現在您又提出「一國兩岸」的模式的設計,請您介紹這一新設計的涵義。 楊:「一國兩岸」就是指「一個中國,兩岸對等」。此一模式的具體主張如下包括 :第一, 兩岸應肯定中國只有一個,在現階段, 對「一個中國」的定義, 雙方維 持各自的解釋。第二,在現階段兩岸尚未統一, 但雙方應在對等基礎上,相互尊重 , 發展全面交流, 追求統一的目標。第三,雙方應在「一個中國」的原則下,和 平解決兩岸的爭端, 並終止兩岸的敵對狀態。 在此基礎上, 台灣不追求台獨路線 , 中共不以武力威脅台灣。第四,在「一個中國」原則下, 台灣根據中共已同意 的「亞銀模式」及「亞太經合會議模式」,即「一國兩席」模式參加國際政府間的 經貿及技術組織,並以觀察員的名義參與聯合國,滿足台灣人民的國際參與感,並 瞭解聯合國的運作。第五,雙方應在「一個中國, 兩岸對等」的基礎上,針對終止 敵對狀態、台灣的國際參與、和平解決爭端、全面交流(即中共的「三通」)等問題 進行談判。此種談判應是「一個中國,兩岸對等談判」。第六,在時機成熟時,雙 方領袖在「一個中國,兩岸領袖,對等談判」的基礎上舉行高峰會議,討論上述問 題。 亞:您用一個地理概念取代了政治概念,那麼您看兩岸領導人會不會接受「一國兩 岸」的模式? 楊:現在的情況是,「一國兩制」台灣不能接受,「分離分治」大陸不能接受,所 以我提出「一國兩岸」,「兩岸」是一個中性的名詞,如您所說是一個地理概念, 兩岸容易接受,而「兩府」、「兩制」是政治名詞。學者提出一個名詞,政治領導 人不一定會使用這個名詞,但是只要在事實上往這個方向走就可以了。「江八條」 很多專家學者沒有仔細看,或者沒有看懂,實際上「江八點」好幾個地方提到對等 ,而且過去中共也講過兩岸對等談判,所以還有可能。我連得談判模式也提出了, 就是「兩岸領袖,兩岸代表,對等談判」。既滿足「一國」的要求,也滿足了「平 等」的要求,這還是有可能的。當然,學者提出的東西只是供兩岸領袖思考,供領 導人參考。 亞:您是不是認為短期內在兩岸關係上不會出現突破性的變化? 楊:只要看看「江八點」與「李六條」,就會知道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這裡存在 著幾個打不開的「死結」。第一,台灣的國際參與問題,李登輝要求兩岸平等的國 際參與;第二,台灣的定位問題,台灣決不願意作大陸的地方政府;第三,使用武 力問題,也沒有討論的餘地,江澤民認為沒有放棄使用武力的可能性,李登輝要求 中共放棄使用武力作為兩岸談判的先決條件。從兩個文件看,突破的可能性絕對沒 有。 領袖的覺悟性和新「四項原則」 亞:不少人認為鄧小平作為一個強人一旦逝世,對中國政局的衝擊會很大;也有人 以為鄧後時代已經開始,鄧小平究竟何時死去已經不很重要。對此,您的看法如何 ? 楊:剛才我跟蘇紹智先生也在討論講這個問題,他說他也搞不清楚中國現在的權力 走向。許多學者專家、新聞記者的言論,在我看來絕大部分是在推測。中共內部情 況怎麼樣,沒有人知道,但總的來講,短期內大亂的可能性沒有。 在鄧小平死後,中國大陸的政治局面會不會有突破性的變化,要看新領導人的在 民主化上的覺悟性。在這裡我想起胡耀邦和趙紫陽。一九八五年,我曾經有機會與 胡耀邦談過。一九八七、八八年,我和趙紫陽談過兩次。我發現胡耀邦在民主自由 上面的覺悟性遠比鄧小平要高,但是胡耀邦不是一個政治領袖,我也不知道鄧小平 怎麼會選擇他的。在政治思想上,他和鄧小平差得很遠,鄧小平要維持一黨專政, 而胡耀邦贊成中國走向全面的民主化。胡耀邦看來沒有政治的權術,政治上不成氣 候。可是我對胡耀邦很欣賞,比如我們當時談到所謂的「精神污染」,胡耀邦就認 為這種提法是意識形態上的大倒退。他對民主開放非常贊同,可惜倒台太早,如果 他能夠繼續作總書記,與趙紫亞:配合,中國現在也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當然這 只是事後的一種願望。 至於趙紫陽,我對他的印象並不好。在兩次談話中,我發現他在民主思想上比鄧 高明一點,有一點民主的觀念,也不像鄧小平是一個強人。但他基本上是鄧小平模 式下的人,要維持一黨專政,認為政治上不能開放,跟胡耀邦贊成政治開放不一樣 。但是我對趙紫陽的看法在六四事件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我覺得如果趙紫陽 是一個自私的人,是一個只考慮自己政治利益的人而在當時投票贊成鎮壓的話,那 麼今天中國大陸的天下就是他的,輪不到江澤民了。我認為作為一個中共領袖,在 那種情況下居然能夠站出來反對鄧小平,這不簡單,在中共歷史上沒有這樣的人, 劉少奇、林彪、周恩來都不是,甚至彭德懷在廬山會議上還是檢討了。趙紫陽對自 己所作決定之後果也很清楚,可見他不是考慮個人利益而是為了中國前途,趙紫陽 至少是後知後覺而不是不知不覺。我是美國民主教育基金會的評審委員,我在一九 八九年提名趙紫陽為傑出民主人士,就是根據六四事件中他不顧個人政治權威所作 出的獻。 亞:那麼,您認為江澤民在中國民主化問題上是否會有胡、趙的拿種覺悟?您對他未 來的前景如何看待? 楊:江澤民現在基本上已經掌握了政權。從最近的幾個大的動作可以看出來,前幾 年鄧小平權威還在,他也不可能有和作為,以往有些人對他的評論,如「弱勢領袖 」、「和華國鋒沒有兩樣」、「庸才」,我始終不相信這類說法。 在兩岸關係上,他提出了新的看法;在對外關係上,他走的很勤。究竟江澤民將 來在民主政治上會佔有什麼樣的位置,是否在將來仍然堅持鄧小平的一黨專政,不 會有所鬆動,都很難講。比如在六四事件上,他在上海雖然與當時的中央態度一致 ,但是沒有流血,他封了「導報」,抓了人,但基本上是平和的。江澤民對西方的 東西可能還比較瞭解,比李鵬看得遠。他接觸很多人,對世界局勢和中共內部情勢 的掌握可能比李鵬高明。他的地位從八九年以來越來越強,有人說職位不重要,我 認為職位也很重要,江澤民現在佔據了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軍委主席的職 位對他權威的樹立很有用。江澤民深藏不露,作事情比胡耀邦、趙紫陽都要穩重, 這次打擊腐化,處理陳希同事件還是按照程序進行的,不像毛澤東文化革命亂來。 這樣一方面鞏固權力基礎,一方面在全國老百性中樹立威望,很得民心,包括民運 隊伍裡的人也贊成,做得很高明。 過去大陸的對台政策,是以鄧小平、葉劍英、亞:尚昆三人的講話為主導的,現 在的「江八點」,已經開始脫離前輩的陰影,這個文件為未來兩岸的關係發展奠定 了新的基礎。 亞:聽說您還對大陸政治提出過新的「四個現代化」和新的「四個堅持」? 楊:我在大陸訪問時,跟中共的高層、中層領導人都有過接觸。我曾經跟一位中級 領導人說,你們為什麼不能把「四個堅持」改為「自由、民主、人權、法制」?他覺 得很有道理。同樣的內容我跟一位高層領導談,他一聽哈哈大笑,說我不瞭解中國 ,如果採取我的方法的話,中國就要「天下大亂」。我也跟中共領導人講,他們提 出的四個現代化實際上是一個經濟現代化,我建議他們研究日本的現代化經驗。除 了「經濟現代化」外,還有「政治現代化」,這是魏京生提出來的,他能夠在一九 七八年提出來,很偉大。我提出了「意識形態現代化」和「制度現代化」,不能開 放開到現在在意識形態上還是馬克思主義,制度上還是什麼黨委領導。我跟一個中 共高級幹部說了這個新的「四個現代化」,他說聽得進去,但現在的情況不容許。 亞:以前鄧小平、胡耀邦、趙紫陽都會見過您,現在的中共主要領導人也可以見見 您吧。我想他們跟海外一些有研究的學者保持一種渠道,對他們還是有好處的。 楊:您的問題問得很好,也有不少人跟我這樣說過,但是時代不一樣了。八十年代 我批評台灣在兩岸關係上態度僵化,主張交流,中共領導聽得進,有些看法雖然聽 不進,比如對四個堅持的批評,對四個現代化的批評,但是胡、趙還是開明的領導 人,他們至少在兩岸關係上覺得楊力宇有創見。尤其是胡耀邦,跟我談得很愉快, 從頭到尾,到了可以相互理解的地步。當年的是他們主動邀請我的,現在江澤民怎 麼樣,我不清楚。 以學者的良知 獻身於書生議政 亞:中共領導聽不進您的建議,那麼,您對台灣官方的政策提出的一些看法、建議 甚至批評,例如還給連戰內閣的政績打分數,台灣領導人是否重視這類意見? 楊:比較重視,這跟大陸的官員不一樣。他們看文章,考慮這些意見。我與連戰院 長見過多次,談得來,我們是台大同學。台灣這一代人受過西方民主的教育,懂得 現代民主,連戰自己也是學者,知道學者會超然一點,喜歡和學者談話。一般講起 來,台灣的大部分政治領袖能夠聽學者的意見。 亞:這是否可以說,一種政治發展也要看相應的環境是否發育成熟,比如一代政治 領袖的受教育程度,文化素養。 楊:當然。在蔣經國時代,大量在海外留學的台灣學人回國服務,到現在就成了新 一代的領袖。他們跟第一、第二代領袖完全不一樣了,他們對民主政治的認識遠比 以往的領袖強,這跟大陸的情況就不一樣。江澤民等人雖然訪問過西方,但是沒有 經過西方的民主教育訓練。據我所知在中國大陸,留美、歐或留日的回國學人最高 做到副部長級,這個級別還是技術層次,還還沒有達到決策層次,這些人怎麼發揮 大的作用? 楊:您的文章好多是政治現實性很強的,其中包括許多可操作的內容。您是否認為 書生議政是一個自由知識份子的社會責任之一?是不是一定要從政?當一些好的思想 沒有被接受時,您又是怎樣對待的? 亞:我是法政學者,應當提供有現實政治作用的研究。我相信,即使在中共幹部當 中,經過西方政治教育的人也肯定會接受我的研究,哪怕公開不會贊同我們的意見 ,但肯定聽得進去。 亞:現在您與大陸學術機構是否還保持聯繫,對中國大陸的學術和教育狀況有什麼 評論。 楊:有不少聯繫,我到很多學校去演講過,去年夏季還到北京、武漢、廣州去過。 大陸在科技上,特別在某些領域裡是領先的,這絕對沒有話說,當然在商業應用方 面比較差。在學術上,大陸學者的水準參差不齊,在對台灣問題的研究上,大陸學 者差的很遠,很多人沒到過台灣,對台灣不瞭解,資料不夠。雖然他們研究很努力 ,但是在意識形態上受官方的限制太大。比如我們可以批評台灣對大陸的政策,他 們就不能批評大陸官方的對台政策。 中國高級知識份子在政治上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學而優則仕」,另一種是「書 生論政」。我是屬於第二種。我的興趣在於分析政策,議論時政,提出批評,發表 建言。我對中國的前途,特別是兩岸的政治民主化及經濟發展非常關切。前面提到 的我所創造的各種兩岸關係模式,以及新的「四個現代化」,新的「四個堅持」等 等,都無非是出於一種認同中華文化的強烈的意識,和希望早日看見一個民主、繁 榮、統一的中國的理想。也可以說這在儘是一個知識份子的社會責任。我覺得書生 論政比較超然,特別是海外的知識份子,更加能夠超然一些。 亞:去年李登輝總統邀請您擔任了國府的僑務委員,有了這樣的「官職」是否會影 響論政的超然性? 楊:不會。僑務委員不是官,而是一種咨詢性質的職務,是一種交流的渠道。我個 人早在美國「落草」無任何政治野心,對現實政治無意介入,對做官更是毫無興趣 。多年來我一一介書生的地位,本著學者的良知,從事「書生論政」,只是覺得不 能關在象牙塔中從事純學術的研究罷了。因為中國的前途,時時在我的心中。 亞:來自中國大陸的持不同政見者在海外建立了一些民運組織,對於海外民運的狀 況,您有何見教? 楊:在海外華人學者中,我可以算是與大陸來的民運人士接觸最多的人之一了。我 跟很多民運人士很熟悉,我對海外民運還是很關心的。有人說民運腐化,不上軌道 ,我倒不這麼看,民運隊伍中人才很多,比如嚴家其對中國憲政的研究,很有意義 ,胡平的文章寫得也不錯。還有現在你們辦的幾個刊物,《北京之春》、《中國之 春》、《當代中國研究》、《民主中國》,還是要辦下去,我看到在圖書館裡,這 些刊物放在架子上不停地有人在看。從長程看,這些工作絕對是有意義的。我知道 從大陸來留學的學生,一報到就來到圖書館看你們的刊物。有人說民運分裂得很厲 害,在我看來本來就是多元化麼。我跟朋友們說,對民運人士不要苛求。弗吉尼亞 州立大學汪祖榮教授寫了一本《孫中山》,他告訴我孫中山當年在美國的所作所為 與現在的民運人士沒有兩樣,他從紐約募款到芝加哥,再到舊金山,從來沒有公佈 過帳目,現在的民運人士還公佈過帳目呢。當然這可以作笑話講。我認為民運還是 要堅持,我跟台灣的領導人也說要支持海外民運,雖然現在是低潮。 亞:謝謝您接受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