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鄧麗君 張菁 傳媒說她走了,好匆忙好匆忙…… 我驚呆了,到回過神再聽真切時,淚水禁不住簌簌地掉下來,我真願聽到這 一切不是事實,僅僅是「愚人節」的遊戲。她不會走,也不該走,起碼不是現在, 不是如此年輕。我好傷感,好難受。她當然不知道我對她的愛有多深有多特別。還 記得十幾年前她用粵語演唱的那首《漫步人生路》,正是她以她的歌聲使我學會了 體驗人生的苦痛快樂,學會了在風中賞雪霧裡賞花;正是她,鼓勵我勇敢地生存下 去,在高牆鐵窗內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寒冬。 綁架 一九八三年秋。 我從澳門回家鄉貴陽探親,在拱北海關接受檢查時,被沒收了一盒鄧麗君錄 音帶,其中一首是我最喜歡的《漫步人生路》,只能暗叫晦氣。殊不知,這僅僅是 惡夢前的一個小小的暗示或預兆而已。兩天後,我乘座的火車剛進入貴州省境內的 龍裡站,便被幾個便衣公安挾持落車,結果未進家門便入牢門。一審便是整整一年 。可憐家人四處尋找,多次報案卻仍然音訊全無,而我在鐵窗裡的另一個世界備受 煎熬。 公安們軟硬兼施,一方面,送水果點心,問寒問暖;另一方面,手銬腳鐐電 警棍,關單間以致最後採取醫學手段——抽腦脊液,說是給我檢查身體,真是花樣 百出。我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呀,如何經受如此這般折磨?一度精神幾乎崩潰 。然而,就在當時,《漫步人生路》的旋律居然不時在我耳邊迴旋,令我常常會產 生一種超然的理智和冷靜。 霧裡賞花 記得那次我從一張白色的醫療床上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被彎曲著身軀。轉頭 看過來時,幾個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人在我背後忙乎著,其中一個手持一隻大針筒 正往外排走空氣,針管內有一半是些透明無色液體。我吃力地伸手往背部一摸,原 來脊柱上貼了一塊大紗布,我想喊卻發不出聲音,接著右手被銬在床的鐵條上,兩 個著裝公安坐在門口。幸而自己在醫院工作過,估計到他們抽走了我的脊液,得不 到常規護理及藥物助降顱內壓,我深知因抽腦脊液引起顱內壓增高給人體造成長久 頭痛如裂、記憶力衰退、失眠等等惡果。沒有選擇,唯有一動不動地面對強烈燈光 ,平躺至少六小時以上,籍以使顱內壓慢慢恢復正常,起碼後果不那麼嚴重。多麼 艱難的一分一秒啊。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唱著《漫步人生路》,累了就祈禱,求 天主賜給我力量。千遍萬遍,仿如鄧麗君在身邊輕柔地對我說: 路中崎嶇亦不怕受磨煉 願一生中苦痛快樂也體驗 愉快悲哀在身邊轉又轉 風中賞雪霧裡賞花快樂迴旋…… 好不容易等到看守換了班,遠處傳來的車聲越來越稀少,大概超過六小時了 吧,才敢要求起身小解。 父親留下的遺憾 一九八四年八月底,也就是秘密關押了一年以後,我獲釋了,跟被捕時一樣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只是要我母親簽了張「幾不准」的擔保書,在家養了幾個月 後,我外出旅遊,違反了「幾不准」其中之「一不准」,結果又被關押半個月,獲 釋後又被告知受「監視居住」。直到八五年五月,終於以「反革命宣傳煽動罪」判 入獄三年,加刑兩年共五年。這段日子,我反而比原先灑脫許多,常高聲大唱《漫 步人生路》,一有機會便「胡說八道」。記得最傷痛的一次是父親過世。當准予家 人來探視知道此事時,父親早已謝世一年多了。當時我心如刀割,悲痛欲絕。爸爸 呀,您跟著中共出生入死南征北戰,打的是什麼天下呀,女兒連料理父親後事的權 利都沒有!女兒真的沒有犯罪呀!她三番五次受折騰,不過是因為寫了兩篇僅僅是 敘述我目睹的一些事的文章,分別登在《中國之春》和《爭鳴》上而已。有好一段 時間,我不跟任何人說話,管教的呼喚也不理。對父親深深的內疚和強烈的哀傷, 幾乎令我走上絕路,陪父赴黃泉。然而,每當我懨懨的靈魂忽要脫身而去時,《漫 步人生路》的旋律又總是縈繞耳邊,我的靈魂又歸回了,我又習慣地一遍又一遍地 哼起來,彷彿跟著鄧麗君唱: 願將歡笑聲蓋越痛苦那一面 悲也好、喜也好、每天找到新發現 讓疾風吹呀吹,儘管給我兩考驗 小雨點,放心灑,早已決心向著前 謝謝鄧麗君 勞改農場的茶園綠了又枯、枯了又綠,好多回中秋滿月,好多次淚濕襟衫也 都過去了,只有《漫步人生路》的韻味依然美妙,鄧麗君依然悄悄話似的為我解說 著人生哲理,我依然堅信「美景良辰在腳邊」;直至我精神抖擻,跨出冤獄。 雖然我沒加入「鄧麗君歌迷會」,亦未能跟她說過半句話,但這並不表示我 對她的敬仰、愛戴比誰輕。當我在獄中聽說鄧麗君在香港也參加了聲援大陸民運活 動時,我好感動好興奮,她不僅以歌聲打動我,更以她的所為感染我,我由衷地要 對她的在天之靈說一聲:謝謝您,鄧麗君小姐,我們永遠懷念您,永遠永遠愛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