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藏獨是民主的末日 徐明旭 曹長青先生的新作「西藏問題真相與洗腦」(《北京之春》今年六月號,以下 簡稱「曹文」)稱筆者與拙文「藏獨是民主的末日」(《北京之春》今年三月號,以 下簡稱「拙文」)為「大國沙文主義」、「用了標準的中共紅旗雜誌式的標題」、「 充滿共產黨邏輯」、「與中共宣傳部一樣在睜著眼睛說瞎話」、「死馱著謊言」、 「正是鄧後中國實現民主化的主要障礙」、「混帳邏輯」、「滿腦袋共產黨軟件」 等等。對於這種打棍子、扣帽子乃至恣意謾罵的論戰方法,每個在文革期間參加過 批鬥會的中國人都不陌生,看來曹長青先生也有必要檢查一下自己的思維軟件。 曹文對拙文列舉的大量事實與數據避而不答,卻花了大量篇幅侈談中共在西 安事變、抗戰功勞、韓戰與越戰上的謊言,以此證明中共對西藏的宣傳也都是謊言 。這樣的類比確有某種威懾力量,令大多數人開口不得。因為曹長青先生用的仍是 毛澤東的邏輯:「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 對。」(《毛主席語錄》十四頁)你要贊同中共說的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或指出鄧小 平的西藏政策不同於毛澤東的麼?你就是「死馱著謊言」、「民主化的主要障礙」 、「滿腦袋共產軟件」……可惜曹長青先生忘記了,自由民主的中華民國政府至今 仍堅持西藏與外蒙古屬於中國,莫非台灣領導人也是「滿腦袋共產軟件」……? 曹文一再宣稱西藏在中共進藏前是「事實獨立」的。可惜中共法律雖有「事 實婚姻」的概念,國際公法卻無「事實獨立」的概念。迄今為止,聯合國還沒有接 納過一個名義上雖未獨立但「事實獨立」的國家為會員國。要麼獨立,要麼不獨立 ,二者必居其一。中共進藏前夕西藏是否是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這是歷史事實。 美國學者Melvyn C. Goldstein教授在其巨著A History of Modern Tibet(一九一三 ——一九五一)(University of Califonia Press Berkeley Los Angeles London, 1989-1991)裡引用了大量聯合國文件與美國、英國與印度的外交檔案證明,當中共 於一九五零年十月攻佔昌都、消滅藏軍主力後,自稱「事實獨立」的西藏噶廈政府 曾通過薩爾瓦多向聯合國呼籲,要求聯合國制止「中國侵略」。然而聯合國及美英 印等國都不承認西藏是個獨立國家,不敢公開支持達賴搞獨立,達賴被迫接受「十 七條協議」。曹文說「這是在大軍壓境下藏人被迫做的選擇」,這話只說對了一半 ,另一半是聯合國及美英印等國礙於國際公法袖手旁觀,令達賴別無選擇。 拙文根據中共進藏前夕到目前的西藏人口變化推算出,達賴有關中共殺餓逼 死了一百二十萬藏人的說法不符合西藏人口增長速度的事實,中共實際殺餓逼死的 藏人當在一九五零年藏族人口的十分之一即二十多萬之譜。曹文無法反駁拙文的論 據,只好又乞靈於毛澤東的邏輯「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 的,我們就要反對」,稱筆者「重複中共『西藏人權白皮書』中的觀點,為中共殺 害一百多萬藏人辯護。」記得「六四」大屠殺剛發生時,所有港台報刊與西方媒體 眾口一詞,說中共在「六四」之夜在天安門廣場上對學生進行集體大屠殺,廣場上 屍積如山、血流成河,中共把屍體秘密運走焚燬。當時海外如果有人馬上出來質疑 其真實性,一定會被斥為「重複中共觀點,為中共辯護」。事隔多年,真相大白。 當年傳說中共的「六四」之夜廣場大屠殺確無其事,否則在廣場上堅持到最後的柴 玲、李祿、劉曉波等人怎能活到今天?高新先生專門調查過此事,其中最有力的證 據來自北京及周圍各縣的火葬場,他們從未接到大量秘密焚燬的屍體,《中國之春 》發表過高新先生的調查報告。由於這一傳說的時間與空間範圍都極為集中與有限 ,來到海外的證人又多,所以容易澄清。高新先生澄清此事想必不是為中共辯護, 而是為了尊重歷史。筆者證明中共殺餓逼死的藏人不是一百二十萬而是二十多萬, 也是為了尊重歷史。同時也為了證明,達賴的話也不是「句句是真理」。達賴為了 虛張聲勢,故意誇大藏族人口。中共一九九零年統計中國境內藏人約四百六十萬, 加上海外藏人也不足五百萬。達賴卻說藏人有六百萬之眾。他沒有想到,他把今日 藏族人口說得越多,與他自己的噶夏政府檔案裡記載的中共進藏前夕的西藏人口的 差距就越懸殊(噶廈檔案記載的當年人口數據見Melvyn C. Goldstein前著),那麼他 關於「中共消滅了一百二十萬藏人」的宣傳就越不可信(請參閱拙文的分析論證)。 是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澄清此數還有助於客觀評估西藏局勢。如果中共果真消滅了一百二十萬藏人 ,那麼確如達賴所言,西藏家家有血仇,只要達賴一聲令下,隨時都會爆發全民起 義。如果是二十多萬,那麼「家家有血仇」之說便難以成立,全藏起義的可能性也 微乎其微。事實上中共培養了十多萬藏族幹部,加上家屬有數十萬,他們是中共的 既得利益者。假如西藏在達賴領導下獨立,他們就會喪失中共給他們的一切權利與 特權,他們就會起來反抗。他們有現成的組織聯繫與豐富的「階級鬥爭」經驗(那是 中共教給他們的看家本領),又都受過軍事訓練(中共發給他們防身槍枝),完全有能 力發動內戰,達賴能否制服他們尚在未定之數。 曹文還說拙文「自相矛盾」,因為拙文一方面說「目前藏人也與漢人一樣沒 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自由」,另一方面說「如今藏人已享有充分的宗教自 由」,並反詰道:「從中共佔領西藏至今,藏人什麼時候享受過充分的宗教自由? 」讀者注意拙文說的是「如今」,曹文說的是「從中共佔領西藏至今」,這是偷換 時間。如所周知,在漫長的中國封建時代,人民從無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自 由——私議朝政者族,連統治階級成員也不例外——但卻有充分的宗教自由,封建 統治者從不禁止或強迫人民信教,有時還對遁入空門的政敵網開一面。可見「沒有 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自由」與「有充分的宗教自由」並不矛盾。中共自一九 八零年五月胡耀邦視察西藏以來,在西藏推行的就是這樣的政策。至於某些西方人 士說西藏至今無宗教自由,是因為中共禁止藏人借宗教(場所與活動)搞獨立,但這 是為了貫徹政教分離的原則。而政教分離也是所有西方民主國家的立國原則,莫非 所有西方民主國家都沒有宗教自由? 達賴在其自傳Freedom in Exile中承認,一九八九年三月初在拉薩的藏獨示 威者曾毆打漢族平民,並說他為此感到悲哀。達賴在一九九三年五月二十五日聲明 中也不得不對藏獨示威者襲擊漢人商店表示遺憾。按照聯合國人權宣言,毆打漢族 貧民與襲擊漢人商店都是侵犯人權,這與一九九二年四月洛杉磯黑人借口「反對種 族歧視」毆打白人平民、襲擊韓裔商店有何區別? 曹文還說拙文的結論是「大一統情結已成為大多數漢人的集體無意識」,這 話不合拙文的文理。拙文的結論是「藏獨是民主的末日」,具體指如果中國民主政 府讓西藏獨立,就必定會被大多數漢人推翻。「大一統情結已成為大多數漢人的集 體無意識」只是其論據。而這一論據乃是事實的陳述。從中國近現代史上如火如荼 的救亡運動(包括五四運動與抗日戰爭)到前些年台灣的保釣(魚台)運動,再到《北 京之春》今年四月發表的「中國民聯」南非支部負責人的信(信中說許多原本同情民 運的大陸人談了曹文後都說與其讓曹長青先生當權,不如讓共產黨當權,因為至少 中共不會讓中國分裂),無不證明這一事實。連阿沛·晉美先生也認為絕大多數中國 人不贊成藏獨(「以佛的善念對待世界」《北京之春》今年五月號第七十七頁)。曹 長青先生自然可以把絕大多數中國人斥為「民主化的主要障礙」,不過他恐怕也無 力改變這一事實。 曹文中心思想是將自由民主與民族獨立完全等同起來。他的邏輯是誰贊成自 由民主誰就應該支持西藏獨立;誰反對西藏獨立誰就是反對自由民主。可惜對於曹 長青先生的這一等式,連藏獨人士也不完全認同。阿沛晉美先生最近說:「我覺得 國家的獨立,民族的解放都屬於政治層面的訴求,而最根本的還是人民的自由和幸 福。如果人民幸福了自由了,其他的東西都不是最主要的。現在已經有些學者在懷 疑人類的主權觀念究竟是給人類帶來了好處還是壞處。從終極的意義上來說,最重 要的一點是為了實現人民的幸福和自由,而獨立則不是終極目標,它只是一個手段 。它不意味著可以給你帶來幸福、自由和繁榮。看看歷史,六十年代以前的非洲都 是殖民地,後來紛紛獨立,當時人們認為獨立可以帶來一切。幾十年過去了,非洲 餓死了多少人?那些專制政權的腐敗黑暗,實在是糟糕透了。非洲的獨立是一個失 敗的例子。今天的非洲與當年的殖民地時代相比,沒準還不如當時。當然獨立帶來 繁榮昌盛的例子也有。亞洲的新加坡、韓國、還有台灣,說是『獨立』或『光復』 都可以,是比較成功的例子。西藏如果獨立,我不敢擔保西藏一定會好或者一定會 壞。但是我覺得西藏與非洲國家有很大的不同,非洲那些國家沒有獨立建國的歷史 ,而西藏有上千年建國的歷史和文化,也許不會像非洲國家一樣;但是否會像東亞 那些國家成功,也不一定。會不會出現獨裁的專制政府?我想不至於,但也不敢擔 保。」(同上)關於失敗的獨立,除了非洲國家外,還可補充一個歐洲的例子:波斯 尼亞。拙文用大量事實與數據證明,如讓西藏按達賴的「大西藏」地圖獨立,四分 之一個中國就會變成戰火紛飛、生靈塗炭的東方波斯尼亞,離人民的自由與幸福相 去甚遠。 反之,即便是自由民主的國家也不允許國家分裂。自由民主的美國不允許南 方獨立,自由民主的英國不允許北愛爾蘭獨立,自由民主的法國於西班牙也不允許 巴斯克獨立,莫非林肯總統與英國、法國、西班牙的領導人也都是「民主化的主要 障礙」、「滿腦袋共產軟件」? 筆者並不認為中共目前的西藏政策完美無缺。相反,筆者多次指出,中共目 前的西藏政策極為短視、愚蠢,其效果是「化錢買罵,化錢買打。」中共為了安撫 藏人,自一九八零年以來用巨款(漢人的血汗)提高藏人的生活水平。為了讓藏人享 受現代物質文明,中共強迫大批漢族科學家、工程師、農藝師、經濟師、醫生、教 師、獸醫及各種技術人員、管理人員與文化工作者去西藏建設發電廠、輸油管、公 路、航空港、電台、電視台、電影廠、飯店、影劇院、商場、賓館、體育館、免費 大中小學、免費醫院、免費公寓等等。如今西藏的人均住宅面積全國第一,農民高 達二十點三六平方米,市民高達十二點五九平方米。人均農用固定資產也是全國第 一,儘管西藏不產農機。藏人收入的提高必然吸引大批漢族、回族個體戶進藏經商 或從事其他服務業,於是達賴們便大聲疾呼「中共向西藏大量移民(他們把不帶家眷 進藏經商的個體戶與臨時性包工隊一概叫做移民。照此邏輯,那些去西藏投資開業 的美國、日本、香港、台灣人也都是移民了),企圖淹沒藏人。」然而假如中共不派 人去大規模開發西藏,他們又會指責說「在中共統治下的藏人生活水平遠遠低於漢 族地區,這是種族歧視。」 隨著藏人生活現代化,藏人腦筋裡想的不再是如何超度來世,而是如何賺錢 享受。以前藏人一有空便去寺廟轉經拜佛,如今城鎮藏族青年天一黑就去咖啡館、 酒巴間、歌廳、舞廳、夜總會、影劇院、飯館、彈子房等地尋歡作樂,中老幼年藏 人則呆在家裡目不轉睛地看電視(如今西藏城鎮居民百分之九十六家庭已有彩電,西 藏各城鎮可通過衛星轉播同步接受北京的電視節目),一齊怠慢了菩薩。又如藏族青 年愛穿西服而不愛穿藏袍,愛喝啤酒而不愛喝青稞酒,愛跳迪斯科而不愛跳藏族舞 ,愛吃蛋糕、漢菜、西菜而不愛吃糌粑、手抓羊肉,愛住鋼筋水泥的西式公寓而不 愛住石木結構的藏房,愛坐汽車而不愛騎馬,愛用電燈而不愛點酥油燈,愛燒煤氣 而不愛燒牛糞,愛去北京旅遊而不愛去寺廟磕拜,愛學英文而不愛學藏文……其實 他們不過是在步流亡歐美的藏人的後塵,於是達賴們便大聲驚呼「中共毀滅西藏獨 特的宗教與文化」,中共豈不是化錢買罵麼? 中共把現代化高消費引入西藏,必然極大地刺激起藏人的享受感,並加劇藏 人的貧富兩極分化。中共給藏族市民的工薪加津貼再高(約等於北京同類同級職工的 三倍),也無法保證人們經常出入面向外國遊客的豪華賓館、酒巴間、夜總會,只有 日進斗金、揮金如土的漢藏官倒與達官貴人及個體戶(所謂大款)才能每天享用這類 高消費,這與漢族地區的情況是一樣的。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是由於今日西藏百 分之八十五的官員已是藏人,西藏的貪官與官倒也大都是藏人,例如著名藏族作家 扎西達娃(其父系拉薩市委書記)現在就是一家官倒公司的總經理。漢族個體戶進藏 經商必須向藏官不斷行賄,方能取得與維持營業執照。那麼很自然的,普通藏族市 民也會像普通漢族市民一樣對大款萌生嫉恨,對中共心懷不滿。於是藏獨示威便成 為其洩憤的天然渠道,這與漢族市民支持八九民運的動機是一樣的。藏人示威照例 要向中共機關及各種商店(國營店、漢族個體戶乃至尼泊爾僑店)甩石頭,中共豈不 是化錢買打麼?如此愚蠢的政策天下少見! 中共如果真想一勞永逸地解決西藏問題,就應接受達賴在一九九三年八月十 一日與十月三日的談話中提出的方案。達賴在那兩次談話中宣佈他決定放棄獨立訴 求,只求「在中國內部的有限自治」,具體做法是由他掌管西藏的政治、經濟、文 化、宗教事務,而西藏的國防外交事務仍由中國政府掌管,即類似於巴勒斯坦自治 或港澳的「一國兩制」(見同日西方各大通訊社報道達賴次年接受《中央日報》記者 採訪時又重申這一方案,見《中央日報》國際版一九九四年六月七日頭版)。如果達 賴所說的西藏僅指西藏自治區,筆者以為是個好方案。中共應該從西藏自治區撤退 所有漢人(駐軍除外),停發一切財政補貼,請達賴回藏領導自治區政府(或應改名西 藏特別行政區政府),隨他搞資本主義也罷,農奴制也罷。北京只保留西藏的國防外 交大權與批准達賴繼承人的權力,亦即恢復清朝老例。這樣一來,藏人便將失去一 切現代化的物質享受,從此六根潔淨、清心寡慾,一心一意轉經拜佛,超度來世。 中共不但可以省下大筆財政開支,還可贏得「尊重西藏人權,復興西藏文化」的美 名,豈非兩全齊美、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