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基督徒 公明 十月金秋,在北京開往西安的四十一次列車上,我遇上了兩位虔誠的女基督 徒,她們就是河南遂平縣文城鄉的張秀英和桐柏縣城郊的戴立菊。兩位女士的衣著 非常樸素,隨身行囊裡更是陋不堪言:一條半舊的塑編袋子,裡邊好像裝有她們的 衣物,一隻籃子裝著零用糧食;還有一個灌滿涼開水的軍用水壺,無論樣子還是裝 束,使人一眼便能看出她們是純樸善良的農村婦女。 列車快要到達保定,車上那種爭搶座位爭放行李的忙亂氣氛才逐漸平靜下來 。我觀察著對面的兩位農村婦女,她們既不像打工的也不像走親的,更沒有旅遊的 特徵,於是我便輕聲向她們問道:「你們到哪兒去呀?」 「我們到北京上訪回來。」個子稍高一點的中年婦女回答。 「你們是哪裡人?為什麼上訪的?」 由於「上訪」的字眼引起了我的興趣,所以我緊接著問。 還是那位婦女回答:「我們是河南的,我是遂平人,她是桐柏人。我們都是 基督徒、教友,前幾天我們有兩位教友被公安局勞教了,非常冤枉,我們認為這是 公安局對我們的無理加害!」 於是,我們便展開了一場長時間的對話。在談話中,我得知先講話的高個子 婦女叫張秀英,另一位叫戴立菊,並得知她們被勞教的一男一女兩位教友都是河南 泌陽人。男的叫張遠先,五十多歲,九一年,九二年曾兩次被關押過,但時間不長 ,幾個月,都是抓後罰些款就釋放了,這次是九五年五月二十八日被泌陽公安局抓 走的,前幾天被宣佈勞教兩年,女的叫趙寶芝,五十歲,也於九零年、九一年兩次 被關押,還有兩次沒有抓到她本人,把她年僅十六歲的女兒抓去替她母親坐牢。這 次也是九五年五月二十八日被泌陽縣公安局抓走的,同張遠先一塊被宣佈勞教三年 。 「你們其他的教友被關押過嗎?」我又問。 還是張秀英回答:「關押過,我就曾被關過。我們教友一百多人,差不多三 分之二都被關押過。但時間都不算長,一兩個月或兩三個月,最後都是罰款就放了 。」 「一般罰多少錢?」 「罰款每人每次不等。一般四百至八百元,總的可就多了。」張秀英想了想 接著說:「總的罰我們教友的款有五、六萬吧。」 「公安局為什麼多次抓你們呢?」 「唉。」張秀英歎了口氣。「這就說來話長啦。我們駐馬店和信陽地區的基 督徒很多。但有些基督徒也受社會風氣的影響,不講德行,不按聖經上說的去辦, 或者只把行善掛在嘴上,根本不付諸行動。我們堅決反對這種做法。另外我們也不 願參加官方組織的『三自愛國會』,就自發成立了自己的宗教團體,叫『基督永生 道』,並以實際行動救助生活異常困苦的人和癡傻等殘疾病人。這樣,政府和公安 局就說我們不服黨的領導,動搖人心,擾亂社會秩序。說我們打著做好事的旗號挖 社會主義牆腳,所以經常抓捕關押我們。」 「你們行善做好事,都做些什麼好事呢?」 戴立菊說:「我們就是幫助窮困人家蓋房子、修修橋、補補路、收養殘疾病 人。」張秀英接著戴立菊的話茬補充說:「從八九年至今,六年時間我們共義務給 貧困人家修房五百多所。從不吃他們(指被幫助的人)的飯,不收他們的工錢。連用 他們的肥皂洗手、喝他們的茶水,用他們一些毛柴燒飯,我們都堅持給他們錢,其 中還有一部分人家缺磚少瓦,我們永生道的教友便湊錢給他們買。另外有十多戶特 困人家根本蓋不起房,窮得住在窩棚裡,全是我們永生道教友湊錢給他們蓋的房子 ,供他們吃飯,送他們衣穿,過春節還送些魚肉給他們吃。說實在話,我們的教友 中有不少人自己過節都吃不起魚肉的。」她喘了一口氣接著說:「有時我們自己實 在困難沒有錢幫助別人了,就設法到信用社貸些款,以幫助極度困難的人。遂平縣 的教友余代河直到九四年才把貸款的本息還清。有一次我們的宗教領袖張美先因沒 錢幫助別人了,竟把自家的房檁抽下,給別人蓋房子用上。」 …… 此時,由於我已經被他們述說的事情所感動,後面的話沒有聽清楚,直到戴 立菊插話後,才把我的思路拉回來。 戴立菊說:「從八九年到現在,六年時間裡我們共從田野,街頭檢回、收養 送回家的殘疾病人二十多人,至今還有一傻啞人因無人認領住在我家。現在已有兩 年之久。他已成了我家庭中的一員。九三年泌陽縣的趙寶芝(就是前面說的勞教的姐 妹)、韓玉林等人從田間的土溝裡檢回一個患晚期脈管炎的病人,當時這個病人腳上 已爛的沒肉了,露著白骨,非常嚇人,膽子小的都不敢正眼看。他們把病人拉回家 輪流服侍。給病人洗腳、換藥、接大小便,一直堅持了幾個月。九二年冬天,我的 公爹周豐發從街上檢回一個被凍僵的唐河縣啞人。當時啞人的腳已凍壞,我們一家 人為他暖身、洗腳,請醫生醫治,幾個月後病人腳病痊癒,大家為讓他早日見到親 人,到處貼廣告,拿著照片四處詢問。經過兩個多月的尋找,才把啞人的親人找到 ,啞人的親屬感激的不知所措,一定要給錢報答。我們說啥也不收,最後他們登報 表揚以示感謝。 張秀英此時不待我問緊接著介紹說:「有時路壞橋壞了人不能通行,長時間 沒有人管,我們永生道教友自己掏錢修補,有時又遭到幹部的阻攔。說我們以宗教 的方式修橋補 路不行,以學雷鋒的名義才行。」 有一次,發現一名流落街頭的女啞人,我們幾個教友發現後把她帶回家。先在 我家住了兩個多月,後又在教友陳桂英、王志由家輪流居住。期間,我們先登報在 電台上做廣告為女啞人尋找親人,後又騎自行車周圍幾百里路到處找,打聽尋找。 此事曾被一報社通訊員知曉並受了感動,寫了個稿子寄到北京中國殘疾,後殘聯派 人來找我們,問我們為啥這樣做,我們說聖經上讓我們這樣做,是基督讓我們愛人 如己。後來他們就不再詢問了。說:「你們的所作所為,我們也很感動,但若是學 雷鋒就好了。」 「你們自己親自反映過嗎?」我繼續追問。 「張秀英也反映過,九零年因公安局抓了我們許多教友,我們多次給中央寫信 ,也到公安部上訪反映情況。把我們所行善事和教友被關押情況反映給他們,但根本 沒人理睬,讓我們回當地解決。當地政府和公安局的人認為我們上訪是控告他們。更 加變本加厲給予報復。說我們打著行善的幌子,干反革命勾當。並經常把我們的教 友掛牌遊街示眾,有時派出所把我們的教友銬在電線桿子上,讓太陽毒曬,或銬在 大街上拳打腳踢,用電棍毒打,九零年遂平縣教友呂振寬被縣公安局抓去,警察用 火柴燒他的眼睫毛和眉心,致使視力嚴重下降,至今還未恢復。」 …… 其實,事情早已講完,我既沒往下問,也沒說些結束語。我不知自己在想什 麼,就這樣,我呆滯了許久。 「你怎麼啦?」 我突然聽到了她們的問話,才忙著說:「啊,沒怎麼,沒怎麼。」 可能是她們發現我臉色有些異樣才這樣問的。此時,我好像真的感覺心臟病 復發,呼吸急促,心律過速,血壓也不太正常。我急忙控制自己的情緒,過了好一 段時間,才逐漸恢復過來。我發現她倆還在一直看著我,便無奈地對她們說:「既 然這樣,你們不能停止你們的做法嗎?免得招致這些沒有天良的摧殘。」 「哪怎麼行呢?」張秀英誠懇地說:「我們是虔誠的基督徒,我們必須聆聽 聖經上說的。你要盡心,盡性,盡意愛主你的神,這是誠命中的,且是最大的。其 次也相仿,就是要愛人如己。為這一點點挫折,我們怎麼能停呢?」我們不求別的 ,如果有人能為我們說句公道話,減少公安局對我們的非禮就好了。」 我又是一陣沉默,沉默中,我彷彿看到耶穌基督為拯救眾人類而被釘在十字 架,我又彷彿看到正在搶救傷員的戴著紅十字標誌的白衣衛士遭到炮火的轟炸;我 彷彿看到高舉橄欖枝的和平使者正被軍警毒打。我又彷彿看到手無寸鐵的請願學生 遭受坦克的鎮壓。這種種巨大的反差的畫面在人類歷史上還要延續多久?!這不得 不使我感受到人類文明的脆弱和人權工作的艱難與不足…… 突然「光當」一聲剎車,列車開始放慢速度,正徐徐進入鄭州車站,兩位女 士馬上要下車了。此時正值深夜,在當前的治安狀況下,但願她們不要再碰上厄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