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主義:終審判決 陳奎德 塵埃落定。葉利欽大選獲勝。 繃緊神經翹首以待的全球觀察者,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東歐的嘩變和前蘇聯的解體,以及劇變後的基本態勢,既是本世紀最重大的事件 之一,同時也是全球知識界智力和心靈的激盪中心和焦點,它引發了廣泛的反省、 思索和辯論。 特別是,當俄羅斯和東歐在近幾年向市場經濟轉軌遭遇困難,大眾生活水平水準 下降,在某些國家原有共產黨人物被選舉重新上台時,左翼回潮在這些地區擴展開 來。於是,更廣泛的疑慮和更深刻的論辯,像濃霧一樣,瀰漫於全世界。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俄羅斯擺擂選舉。最後的雙雄對壘,標誌著兩種命運的對決 :或是繼續目前的疲憊艱辛怨聲盈耳的市場經濟改革,或是在一定程度上恢復部份 計劃經濟措施,同時逐步整合並重建蘇聯大帝國的昔日光榮。 焦點問題是,艱苦的當下現實與昔日的共產主義究竟何者更為可取? 面對上述兩雄選擇,恐怕任何人都不可能輕鬆地投下自己那一票。 應當坦率地說,作為一個政治人物,葉利欽的從政風格和政績,實在乏善可陳; 筆者對於葉利欽,無論是判之以公還是私的任何標準,都難以產生好感。然而,當 您的記憶庫開啟,腦海中浮現出共產社會中那些夢饜般的歷史場景時,你的手恐怕 還是會不自覺地滑向葉利欽的票箱。 這就是人類的宿命。 我們面臨的窘境,常常是無可選擇。試想,當你面對一個爛山芋和一個毒番茄時 ,你選哪個?人類的基本命運,往往不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而是「一筐爛 果,必須選擇」。邱吉爾所謂「民主是壞政體中較能接受者」的概歎,實是深有感 觸之論。 近些年來,筆者自我反省,努力要割除的惡性嗜好之一,就是我稱之為「人類的 潔癖」:總想在現實世界中期望完美,尋求完滿,嚮往一塵不染。事實上,今天, 自己越來越死心塌地認定,普天之下,沒有包醫百病的靈丹妙藥,沒有完滿無缺的 制度形態,沒有無可挑剔的理想人物。我們在現實中所做的一切選擇,無非都是「 眾害相權取其輕」,如此而已。 簡單地說,我已經把那個苦苦糾纏自己的「潔癖」,放逐到了「天國」,保留給 了宗教,僅僅作為批判性的標準,提升性的動力,而絕不當做具體追求的目標了。 畢竟值得慶幸的是,俄羅斯終究是作出了自己歷史性抉擇。這是一個現實的抉擇 。 在民怨沸騰,生活艱難,俄羅斯極端艱困的經濟狀況下,還能再次還舉原執政者 執政,可以想見,人們的境遇是何等無助無奈;而明知即使共黨上台也不可能完全 返回舊共黨時代,但人們仍然拒絕那個舊時代的符號,可見,他們對共產主義的恐 懼有多深多廣了。 各種跡象顯示,俄羅斯人所受的苦已經越過了它的極點。在如此深重苦難的極點 上,人們仍然拒絕走回頭路,在此意義上,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次選舉,實質上是 對俄國共產主義的終審判決。從此,它真正成了歷史。 自然,人們仍會對當選者葉利欽寄予厚望,但是,我恐怕這種期望會再次落空。 (雖然,我寧肯自己說錯了。)因為,俄國要走上正常的軌道,恐怕還需要時間。 一方面,眾所周知,在政治上,一旦打破原有平衡,就必定產生連鎖反應,產生 一系列震盪,直至逐步達到新的平衡。新體制的建立都要經過幾個回合的反覆較量 ,才能最終穩定下來。 東歐的左翼復興,實際上就是這樣一種歷史的自動震盪平衡現象。當然,由於振 幅日益衰減,震盪逐步減弱,因此,可以斷言,它們已經絕不可能返回原點了。 在另一方面,諺云:「沒有不夾腳的新鞋」。任何向新社會的轉型,都會付出巨 大的代價。猶如分娩的陣痛,無法避免。區別僅僅在於陣痛的大小和時間的長短。 其實,只要比較一九一七年革命的代價與當前轉型的代價,事情就清楚了。二者 最大的不同在於,前者在付出血腥的慘重得多的代價而達到穩定的平衡後,人們發 現,他們的景況竟然比革命前更糟!這真是歷史所開的殘酷的玩笑。 而後者,雖然誰也無法預測將來達到新的穩定平衡後的精確狀況,但畢竟有現實 的(並非理想狀態)的相同制度形態的社會作參考,即是說,它是擁有現實的經驗性 依據的。不像前者,完全是人為設計的從未存在過的社會。 這就是筆者對俄國長遠前景預後樂觀的基本理由。 當然,作為中國人,我們自然會想到,這次俄國大選,對於中國而言,意味著什 麼? 早就有人額手慶幸中國未曾經歷「蘇東波」式的大變革了。蘇東各國老百姓在轉 型的苦難被人們嘲笑為「急躁政治變革」的「自食其果」。其幸災樂禍之態,躍然 紙上。 不過,我想問的是,現在就下結論是否為時太早?俄國這次選舉所顯示的國民心 態對瞭解中國人的心理有什麼啟示?而關鍵的核心問題是:中國的變革之路是否比 俄羅斯和東歐更好代價更輕?中國現有的制度性框架還能容納多久目前速度的經濟 增長?由於中國的國有企業的制度性改造並未真正開始,真正的陣痛還在後頭,到 那時,中國將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嘲笑他人是容易的。而走出自己的歷史陰影,卻是需要超絕的力量和耐心,是極 其困難的。成敗如何,只有付諸歷史判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