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詞 胡平 01 有太多的人只願和自由偷情而不肯和自由結婚。這就是為什麼直到今天自由在中 國還沒安家的原因。 02 公民的第一權利是言論自由； 公民的第一義務是自由言論。 03 民主的精髓是辯論而非票決。寧可有辯論而無票決，不可有票決而無辯論。 04 辯論不是為了贏得對手而是為了贏得聽眾。 05 民主並非立足於多數必定正確的假定。共產專制才假定多數必定正確。共產黨宣 稱它之所以贏得權力是因為它贏得了多數的支持；因此它代表著正確，因此它要壟 斷權力，壓制來自少數的批評，禁止來自少數的挑戰。與此相反，民主是建立在多 數人也可能犯錯誤的假定之上，所以它要求保護少數並給予少數變成多數的機會。 06 在共產制度下，持不同政見的反面不是無不同政見，而是無政見。 07 你可以選擇朋友，但你沒法選擇敵人；這便是敵人最為可恨之處。 08 垮台是一種奢侈，因為你得有台可垮。 09 一個十全十美的社會狀態是和人類的本性根本衝突的。一旦把人類置身於一個完 美的社會之中，人類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叛。因為完美社會取消了不確定性，從 而抹煞了自由意志的存在，所以人類會拒絕它。 10 對完美社會的憧憬，有如對永生不死的憧憬，看起來是人類一個根深蒂固的願望 ，其實卻是一個虛假的願望。所謂虛假，不只是說這種願望不可能實現，而且還是 說它並非我們真正的願望。 11 只有貧窮的國家才會實行共產制度， 只有實行共產制度的國家才會貧窮。 12 會臉紅的人是好人。 13 拜試管嬰兒術之賜，如今，連不孕症也成為遺傳病。 14 和「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老話相反，現代婦女是回到家中面對丈夫時才卸妝。 15 提高書籍的趣味性，以滿足那些沒興趣讀書者的需要。 16 不要從報紙上瞭解世界，它充其量只是瞭解世界的索引。 17 樂觀主義不是來自經驗而是來自信念。 18 在紐約，誰看誰都是外國人。 19 當諍友並不難，難的是你諍了之後別人還把你當作友。 20 婚姻很難單靠愛情來維持；倒是愛情常常要靠婚姻來維持。 21 世有好學生而後有好老師。好老師常有而好學生不常有。好老師並不成就好學生 ，好學生才成就好老師。 22 大眾文化，就是令大眾安於為大眾的文化。 23 你是否注意到，有特異功能的人總是在無聊的瑣事上才肯露一手。 24 幽默好比溢洪道中的水，它只有在儲存嚴肅的水庫裝不下的時候才會流出。 25 人要一夜成名，過去靠科舉，現在靠媒體。 26 大部分中國神話都並不超越現實，它們無非是把現實從此世搬遷到彼世而已。 27 皺紋——人的年輪。 28 小時候讀書是出於好奇， 大以後讀書是出於需要， 老了後讀書是出於習慣。 29 人生不是百米賽而是馬拉松。笨鳥要獲勝，不必先飛，但要後停。 30 痛苦可以獨自品嚐，幸福必須與人分享。如果沒有別人和你一同快樂，你也就不 會感到任何快樂。 31 把痛苦告訴朋友，你的痛苦會減少一半； 把快樂告訴朋友，你的快樂會增加一倍。 32 當代世界，對平凡者而言是喜劇，對自命不凡者而言是悲劇。 33 真正的榮譽心並不排除成名欲，但與虛榮心不同的是，它始終把目光集中在偉大 高尚的目標。它有所為，也有所不為；有時，甚至甘願默默無聞。 34 所謂中年危機，就是一個旅行者走了一半路，然後發現自己的乾糧沒帶夠。 35 勤奮者從來不認為自己勤奮，他們只是覺得別人比自己更懶惰而已。 36 看一個人做什麼，我們能瞭解到他的一半； 看一個人不做什麼，我們能瞭解到他的另一半。 37 光說我們希望政治家們多做事少做秀又有什麼用呢？如果我們總是對做事的人不 加理睬而對做秀的人津津樂道的話。 38 共產黨堅稱，黨犯了錯誤黨自己能糾正。這就是說，黨的錯誤只能由黨自己來糾 正，黨不允許別人起來糾正。 39 毛澤東說，要善於團結大多數，特別要善於團結那些反對過自己並被實踐證明是 反對錯了的同志。 這就是說，對那些反對過自己並被實踐證明是反對對了的同志決不要團結。 40 阿克頓的名言「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蝕」，如今已是盡人皆知。但何謂「絕對的 腐蝕」？「絕對的腐蝕」主要還不是指花天酒地玩女人；絕對權力的最大危險是， 它會誘使掌權者把自己的意志、自己的理想強加給全社會，以一個人的大腦取代億 萬人的大腦，以一個人的自由否定所有人的自由，以一個人的理想消滅其它一切理 想。於是，理想中的天國變成了現實中的地獄，理想主義者變成了最大的暴君。 41 在中國，乘火車長途旅行免不了是要熬夜的。問題只在於：你是打算在硬座車廂 裡熬一夜呢，還是為了買臥鋪票而先在票房前熬一夜？ 42 對於「反政治的政治」，保持「不感興趣的興趣」；或者說，以積極的態度關心 消極的自由：這就是一個自由主義者最起碼的本份。 43 新聞是歷史的泡沫，歷史是新聞的沉澱。 44 大部份流行歌曲的特點是，它們從來不曾流行過。 45 共產專制敵視知識，敵視知識份子。但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共產專制本身乃 是知識的產物，知識份子的產物。它是產生於人類知識的機體之內，又反過來吞噬 這個機體本身的毒瘤。它是一種知識妄想取消其它一切知識、一部份知識份子妄想 消滅其餘一切知識份子的罪惡企圖。 46 在揭示一個人的人格時，語詞可以是最弱的證據，也可以是最強的證據。它是最 弱的，因為說假話、說大話是那麼的容易；它是最強的，因為在某些特定的境遇下 ，一個人說什麼、如何說、多說幾句還是少說幾句，當下就決定了他全部的命運。 此時此地，語詞即其人。 47 所謂高貴，不是一種外在的身份，而是一種內在的品質；不是輿論加諸的榮譽， 而是自己樹立的目標；不是一個凝固的頭銜，而是一種持續的追求。 48 都說人類社會是有機體。此話也對也不對。無孔不入的商品交換，無遠弗屆的信 息交流，早把世界聯成一個息息相關的整體。但是，人類社會又並不是生物學意義 上的有機體。眼睛裡落入一顆細微的砂粒，牙齒里長了一個小小的洞穴，內臟中混 進了一些肉眼看不到的病菌，你就會全身不自在。然而在人類社會呢，當一些人遭 槍殺，一些人受酷刑，一些人被監禁，其餘的人卻未必都有切膚之痛。這就是為什 麼罪惡可以發生以及並不都能得到及時的制止的一個原因。 49 墨子主張摩頂旋踵以利天下，楊朱主張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在這救世與遁世之 間，對於許許多多的平凡者而言，至少我們應該做到「拔一毛而利天下」。人權的 保障，自由的確立，民主的建設，法治的實行，離不可英雄的獻身；同樣地，它也 離不開千千萬萬的人基於正義感而做出普普通通的事情，並堅持不懈地做下去。 50 我們都有一顆良心。良心總是在尋求安寧。但是，除非我們敢於正視這個不安寧 的世界，否則我們的良心永不會真正的安寧。 51 許多人只知道勇氣是勝利的前提，他們不知道勇氣其實也是勝利的結果。當士氣 由於失敗而陷入沮喪時，唯有成功才能使士氣重新振作。哪怕是微小的勝利，只要 它在數量上持續積累，都會對士氣的恢復產生莫大的作用。 52 人們厭惡謊言，迴避真實；於是，他們就發明了小說。 53 作家的本事是寫出人人意中有，人人筆下無；思想家的本事是講出人人有所感， 人人無所知。 54 人們用兩種方式書寫歷史：一是行為，一是文字。當代中國歷史的困境在於，我 們有著相當豐富的英雄行為，但卻只有相當貧乏的文字記錄。挖掘被專制者刻意埋 沒的真實，重視戲劇性場面背後的努力，我們必須要有自己書寫的歷史。 55 中國的山川是水墨畫。 西洋的山川是油彩畫。 56 我們未必能得其所值，但我們應力求值其所得。 57健忘是弱者的生存之道。 58 嫉妒總是戴著假面出場。 59 人上了年紀的一個重要感觸是，你發現你原來只是聽說過的那些事情全在你周圍 的人們中間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60 青年的確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沒走到的人巴不得早點抵達，走過了的人個個 捨不得離開。 61 兒童從故事中理解生活； 老人從生活中理解故事。 62 昆德拉寫到：「古老的革命的烏托邦，法西斯的或共產主義的：沒有秘密的生活 ，其中公共生活與私生活混為一體。普洛東珍愛的超現實主義夢想：玻璃房子，沒 有窗簾的房子，人們在眾人眼皮底下生活。啊!透明的美!這一夢想唯一的成功實現 ：一個完全由警察控制的社會。 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我講到了這些：普羅扎卡，布拉格之春的重要 人物，在一九六八年俄國入侵之後，變成一個受高度監視的人。他那時經常與另一 個知名反對派雪尼教授往來，喜歡和他喝酒聊天。他們所有的談話都被秘密錄音， 我懷疑兩個朋友知道此事但毫不在乎。可是有一天，在一九七零年或是一九七一年 ，警察想破壞普羅扎卡的名聲，把這些談話用聯播形式在電台上披露。從警察方面 這是一個大膽的前所未有的舉動。而且事實令人吃驚;它差一點兒成功;一下子，普 羅扎卡已經名聲敗壞：因為，在知己之間，人們什麼都說，說朋友壞話，說粗話， 不正經，開低級玩笑，重複，用極端的東西震驚對方來開心，表露公開場合不能承 認的異端思想，等等。當然，我們都有像普羅扎卡一樣的行為，和知己在一起時， 我們詆毀我們的朋友，說粗話;在私下與在公共場合表現不同是每一個人的最明顯不 過的經驗，正是在這一經驗上建立著個人的生活;奇怪的是，這種顯而易見卻仍然好 像不被意識、不被承認，不斷地被對玻璃房子的抒情夢遮住，它很少作為一種應該 被捍衛的價值而被理解。所以人們只是逐漸地(因而以更大的憤怒)意識到真正令人 發指的並不是普羅扎卡放肆的話，而是對他的生活的強姦;他們意識到(彷彿是受到 震驚)私生活與公共生活是本質上不同的兩個世界，尊重這一不同是人作為自由人生 活的必不可少的條件;分離這兩個世界的帷幕不可觸摸，摘去帷幕的人是罪犯。由於 摘帷幕者服務於一個被憎恨的制度，這些人便一致被視為尤其令人鄙視的罪犯。」 切莫以為，昆德拉譴責的只是為共產制度服務的摘帷幕者;他對自由社會中出 現的類似行為同樣表示反對。昆德拉告訴我們： 「從這個佈滿麥克風的捷克斯洛伐克到了法國，我在一本雜誌的頭版看到了 布萊爾(著名歌手)的一幅大照片，那時他的癌症已經惡化，在治病的醫院門口他受 到攝影記者的追逐，他用手遮住自己的臉。突然間，我感到碰見了同樣的惡，使我 逃離自己國家的正是這個惡，普羅扎卡的談話用廣播發表與一個即將死去的歌手遮 掩自己的面孔，這在我看來屬於同一世界;我想，透露他人的隱私，一旦成為習慣與 規則，便使我們進入了一個時代，它的最大的賭註：個人或脫生或消失。」 一位蘇俄異議人士，邏輯學家、社會學家兼小說家的亞歷山大·季諾維也夫 指出：一個人在公開場合與私下場合的 表現不同，這通常被視為虛偽，「但它並不 只是虛偽，或者說，它常常不是虛偽。它也可能是良好教養的表現，那是一個人防 止被侵犯的自衛性社會手段之一。它是一種自我控制的能力，離開了它，任何正常 的人際關係都不可能存在。」這就是說，通常所謂的虛偽其實未必是虛偽，而那種 「以虛偽的否定形式出現的虛偽」才是真正的虛偽、「加倍的虛偽」。 63 撒切爾夫人在論及批評時說道：「我一見到惡意中傷就非常高興，因為我知道， 一旦別人對你進行個人攻擊，那就表明他們在政治上已經理屈詞窮了。」 這應是鐵娘子的經驗之談。 64 一般人對流言蜚語總是半信半疑，所以流言蜚語會使好人苦惱不已，而使壞人暗 自慶幸。 65 你在孔雀開屏時看見了它的屁股，那不是孔雀有缺陷而是你自己沒品味。 66 當運動員真是件可怕的選擇，因為那意味著一個人在二十五歲之前就渡過了他生 命的最高峰；以後的漫長歲月只能是每況愈下，這讓人怎麼受得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我有那份天賦，恐怕也忍不住躍躍欲試。 67 「一闊臉就變」。是的，但那常常不是單方面的事。有時候，闊的人還沒變臉， 周圍人的臉倒先變了。其實，要是周圍人都不肯變臉，闊的人也沒法變。 68 傳統是人生不可缺少的指導；因為有許多事情，倘非要自己弄明白後再去做，就 為時太晚了。 69 自然害怕真空，精神也害怕真空。 在「個人的自大」橫遭壓制時，「集體的自大」照例會流行。 這就是六四後的中國，狹隘民族主義蔓延的一個原因。 70 戰爭，在古代是藝術，在現代是技術。 71 將心比心，以己推人的難處在於，許多人並不瞭解什麼是自己的心。 72 萬事開頭難，結尾更難。 73 欺騙必定是隱瞞，隱瞞未必是欺騙。 74 作為感情，恨和愛都離不開和對像頻繁的感性接觸。我們很難恨那些我們平時接 觸不到的人。這就是為什麼大暴君反而比小爪牙更不容易招致人們切膚之恨的原因 。 75 傳世之作未必暢銷。它也許永遠只有少量的讀者，但這少量的讀者永遠不會斷絕 ；世世代代，它都能為自己覓得知音。 暢銷之作未必傳世。因為它可能只是投合了多數人一時的口味；時過境遷， 便再也無人問津了。 76 暴政苛政，與其說是壞人濫權，不如說是好人失職。 77 葡萄只有一種，對葡萄的感覺至少有四種： 1、吃不著的葡萄是酸的； 2、吃不著的葡萄格外甜； 3、不花錢的葡萄最好吃； 4、花了錢的葡萄才好吃。 78 事實不一定能勝過雄辯，因為天下並沒有赤裸裸的事實。事實總需要解釋，而如 何解釋則照例是雄辯的事。 79 導致失敗的原因很多。害怕失敗肯定是其中一條。 只有不怕失敗，你才有可能成功。 80 真理必須面向公眾。你不能對光說：「只照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