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八九民運小人物 尹進 沒有小人物就不會有名人,有名人才會顯出小人物。參加八九民運的有成千上萬 的人。被抓進牢房的有十二萬人。而名人是有數的幾個人,大多數的都是無名小卒 。因為他們當初本沒有想成為名人,或者說只是由於某種偶然原因使他們捲入這場 洪流之中。 我個人認為大多數人重視名人,而並不注意小人物。因為小人物的影響和價值無 法和名人相比。 一個刊物發消息,大標題加花邊報道某民運名人在獄中被打,下邊小標題沒花邊 報道某民運小人物慘死獄中。 這就是名人與小人物在常人眼中的位置。 我在大赦國際的一次會上說:我真誠的希望你們今後能更多的關心那些不被人注 意的小人物,因為你們的一句話一封信可能就改變他們的整個命運。 為了曾和我同命運的小人物,我寫下了以下這些凡分小事: 小縣城裡的大新聞 他叫任建民,是山西省保德縣一個農民的兒子,由於家裡從事個體運輸業發家致 富,他有機會自費上了太原工業大學。六四大屠殺後,在回學校的路上,他偶然碰 到因受通緝,正在逃亡的他的一個老師,小任毫不猶豫地把老師帶到自己哥哥的家 ,保德縣城,一處僻靜的院落。他告訴老師哪裡也不要去,這個院子不會有人來, 非常保險。 回到學校後,電視上已公開通緝他的老師,小任寫信告訴老師縣城的情況,並一 再囑咐,哪裡也不要去。可他的老師不聽勸阻,跑到北京全國人大常委會提交抗議 ,那時早已人人自危,竟然還有人敢找上門來,北京市公安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 人後通知山西省公安廳,一聽還是個通緝犯,如獲至寶。 老師被押回山西後,關押在太原市公安局看守所。 至今也沒弄清,究竟是誰暴露了小任一家。 小任的哥哥和父親一起被縣公安局抓獲,在抄家時發現了小任給他老師的那封信 ,小任當即被逮捕。在交了六千元罰款後,老父親被放了,但小任的哥哥被押到太 原市公安局看守所一關就是六個月。保德縣是個很小的縣,最著名的出過一個叫馬 玉濤的歌唱家。這麼一折騰,小任一家竟成了全縣著名的包庇「反革命」的——「 名人」。直到一九九零年七月,小任被關押一年後,以包庇罪,判處免予刑事處罰 才被釋放。 在八九民運之初,山西各個高校校長都表過態,只要在任一天絕不從自己手中開 除任何一個學生,基於這種情況,小任沒有因此被開除,只是耽誤了一年的課不得 不蹲了班。 這件事情對這位老師的打擊是最大的,可他又是百口難辯。 一九九五年十月這位老師的媽媽收到山西監獄當局的一個通知,說這位老師因患 精神病絕食而死。 可小任一家會原諒這位老師麼?而這位老師自己能原諒自己麼? 可老師為了誰?小任一家又為了誰? 一句口號,兩年囚 她叫孫麗艷,剛剛十八歲,是太原市煤氣化公司幼兒園的臨時老師,那天太原電 視台播出一條消息,說她領人在山西省委門前呼喊反動口號被當場抓獲。她是山西 八九民運中第一個被抓獲的「壞人」。從電視上能聽到的反動口號只有一句話:「 鄧小平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 報道這條新聞的記者是我的朋友,我打電話對他說:你吃錯藥了! 我給《人民日報》駐山西記者站的一個朋友打電話,讓他和當局交涉一下,把孫 麗艷給放了,因為這句反動口號早已被學生們喊破天啦,怎麼放在這個小姑娘身上 便成了反動口號?他也深表同感,說山西鬼子盡胡來。可惜,孫麗艷沒被放,隨後 我也被抓進去了。我們竟然成了「黃埔一期的同學」(政治犯對太原公安局看守所的 戲稱)。 孫麗艷說什麼也沒用,被以擾亂社會治安的罪名勞動教養兩年。 我被轉到勞教農場後,一個小痞子神采飛揚的給我講訴了當時的情況。那天,在 山西省委門前觀看學生遊行,馬路對面有人領著喊口號,有人提議這面找一個人領 著喊。小痞子和他的同夥們就推舉孫麗艷領著喊,孫麗艷不喊,小痞子們就借此在 她身上亂抓亂佔便宜,她沒有辦法只好告饒:你們別碰我,我喊。 剛喊了一句,便被攝入鏡頭。 於是她就跨入了「動亂份子」的行列。 出獄後,等待她的命運是什麼呢? 人民大會堂的柱子為證 他叫高旭,是山西大學計算機系的學生,聲援北京學生他是山西大學聲援團的小 頭目。六四之夜撤離天安門廣場後,有個同學落下照相機,他返回去取,被戒嚴部 隊抓獲。他同最後清場被抓獲的八個人一起被捆在人民大會堂的柱子上。「人民子 弟兵」們用槍托砸他們,用煙頭燙他們,他們成了「人民子弟兵」洩憤的靶子。 之後,又把他們轉到勞動人民文化宮,入門每人一頓殺威棒,打的昏死過去又用 水澆醒。次日又轉到秦城。在北京以反革命暴亂收審三個月後,山西省公安廳把高 旭關回山西。山西公安廳又接著審。六四之夜的摧殘使他留下嚴重腦震盪,一隻眼 幾乎失明。每日靠止疼片過日子。 一日,他疼得忍不住向看守要藥,但看守所值班的大夫不知道跑到何處去了,而 看守嫌他他喊的麻煩,罰他頭頂牆,他不服從,看守就用木板凳打他。我當時看不 忿和看守吵起來。看守姓陳,我為他起個外號叫陳大郎,傳說文革時因押送一個政 治犯,在火車上被政治犯灌醉,政治犯脫逃,而他被送到勞改隊下了五年煤窯。從 此,他最恨政治犯。 我問他:「你憑什麼打人?」 他回答:「他一個勁喊報告。」 「你們監規規定有事喊報告,他有什麼錯?」 「他喊上沒完。」 「他在北京被打壞,這看守所誰不知道,他頭疼忍不住,為什麼不能喊?」 「你別鬧事啊!小心給你戴銬子。」 「你知道我的腳鐐你們是怎麼求我卸的麼?戴可以,但你別再求我卸……」 僵持到最後,他怕激怒所有政治犯,叫來了所長,交涉結果決定給高旭去看病。 不幾天,高旭被釋放了。 到畢業分配時,學校說高旭犯了錯誤,一定要把他分配回他的原籍山西省襄汾縣 。高旭是學計算機的,回到縣裡就得改行,豈不是白學。他找山西省「雙清辦」的 人談,你們沒有判我,就是無罪;你們不否認反腐敗要民主是錯的,我就沒錯。 最後,他還是被留在了省城三益計算機公司。 不久《山西青年》發表了一篇文章,說像高旭這樣犯過錯誤的大學生,黨仍沒拋 棄他把他分配到重要崗位。 高旭看後哭笑不得的說:「我沒差點死在人民大會堂那根大柱子上,還,黨沒有 拋棄我?!」 這只是我摘取的幾個八九民運小人物的故事。這樣的故事還有許多。 他叫李福發,太原鋼鐵公司的工人,因為發動工人聲援學生被判處七年有期徒刑 ; 他叫秦懷慶,是個農民,因為寫打倒共產黨的標語,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他叫李樹平,是太原鋼鐵公司的經濟警察,因為張貼揭露北京大屠殺的真相的傳 單,被以反革命煽動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他叫劉貴平,山西省大寧縣一中的老師,因為對六四大屠殺不滿,寫了一張大字 報被判緩刑兩年; 山西省司法廳有一個幹部給山西大學高自聯捐了兩千塊錢,被開除公職; 太原運輸四公司一個工人因喊了一句,打倒共產黨,被收審關押六個月; 冶金部第十三建公司一個幹部基於義憤,在報紙的李鵬頭上寫了一句:打倒共產 黨。被收審半年。 太原師專的校長因為請一個六四見證人在學校介紹六四屠殺情況被撤職。 山西財經學院一位學生在天安門廣場被打斷了腿。 山西省大寧縣黨史辦副主任,因反對鎮壓被判緩刑兩年; 山西省委黨校、山西省社科院和山西人民人民出版社數名黨員被開除、被處分; …… 不會有人為他們謳歌,因為他們都是極普通的人,參加八九民運他們基於良知, 沒有想到什麼,今天由於參加八九民運所帶來的一切後果,他們全在默默的忍受, 而且無怨無悔或者有怨無悔。 朋友,當我們面對這些無名凡人,我們應該思考什麼? 想一想那些為了一張綠卡不擇手段的人們, 想一想那些為了私利不惜玷污六四鮮血的人們, 我們更應該景仰他們——無名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