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速寫 侯亦謙 有說毛澤東是專制帝王，有說毛澤東是暴君、有說毛澤東是土匪…… 其實 都沒說到點子上，而因為沒能弄清毛澤東的真實身份，對於中共四九年後的歷史也 很少有中肯的分析與評斷，毛澤東究竟是什麼人，不要胡亂比附，而要細心地觀察 種種跡象，那麼也就不難看出端倪了。 毛澤東出身農家，從小好文，有大才氣，據說少年時最愛讀的書是《水滸》 ，這本書對他影響極大，可說終其一生。農民而有志氣，有兩條路可走，一是仕途 ，讀書做官，一是造反。毛的氣質、氣魄都使他選擇後一條路，梁山泊好漢就是造 反，不乏文人秀才，逼上梁山。而中國當時也正值造反年代，毛便一頭扎進轟轟烈 烈的造反洪流中去了。 毛早期最著名的文章，都是鼓動造反，而收進「毛選」的第二篇文章「湖 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就毫不掩飾地鼓動讚揚湖南農村的暴民運動，那時毛已信奉 馬克思主義。而他的馬克思主義其實就是「造反」兩字，誰支持湖南暴民運動，誰 就被冠上馬克思主義的立場。毛後來總結道「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 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這也就是幾十年後文化大革命的宗旨和中心口號。整個 文化革命就是在這個口號之下展開的。 毛澤東對於西方的東西，對於馬克思主義運動史中，真正感興趣的，就是巴 黎公社，這是又一次轟轟烈烈的工人造反行動，而它始終未形成一種穩固的政府形 式，它的原則，與中國歷史上有些農民造反事例非常接近（張獻忠），造反的原則 加巴黎公社的實例構成毛澤東心目中的馬克思主義架構。毛澤東對於秩序，對於中 產階級，對於穩固的社會，有一種天生的反感，這也形成了他對中國歷史上種種人 物獨特的評價，他可能最欣賞的是李自成，這個農民起義的領袖，未做成任何事實 的帝業，就被趕出了京城。他之所以未能立業，可能真與他的觀念有關，即是不願 建立又一個官僚集團把持的帝王政權，而有一種農民太平盛世的理想，而不完全是 由於無能而建立不了另一個帝王政權。任何人在中國歷史上取得了軍事上的優勢， 就自會有無數的儒士文人送上門來效勞，而毛憎惡儒家，與這種造反情結一定也是 緊密相關的。這也就容易理解毛為何推崇不用儒家的秦始皇。對中國史上按儒家標 准斥為奸雄的曹操、武則天、隋煬帝等等極表同情。奴才文人郭沫若善體上意，立 即為這些人樹碑立傳，翻案平反，而中國歷史上最為推崇的貞觀之治，毛幾乎連提 也未提起過。 所以，當毛自己取得了軍事上的勝利，要建立一個政權的時候，真正的考驗 便來了。是建立一個正規的社會，即是說，在現有的社會基礎上，建立起秩序，建 立起一套制度，因而就必定需要重新形成一批官僚，一些與人民，尤其與農民不同 的，有著自己特殊利益的人來管理這個社會，還是按照巴黎公社的原則，使社會管 理者不成為一個穩定的階層與集團，而時刻處於人民監督之下，真正成為人民的公 僕，實現幾千年歷史的理想。劉少奇周恩來這些人，則天生是秩序的締造者和維護 者，他們實際在管理著這個國家，他們非常切實地知道：一個周密的的政府，一個 官僚集團以及一套周密的制度的重要性。當然這種針鋒相對的觀念，並不是一開始 就很明朗的。並且也許到最後也未形成明確的思想，而總是含含糊糊，化作各種互 相衝突的政策與措施向下施行，而毛則發動一個接一個的運動，將劉周他們花了多 少心血逐漸形成的規範化社會打亂。在這種衝突中，共產黨的絕大部分高級幹部從 本能上是支持劉周的，無論是從傳統觀念出發，打天下坐天下立基業，建立一個新 國家，還是自己在這個新國家中的特殊地位，都使他們採取保守的立場，但絕不是 說毛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對黨的幹部缺乏影響，相反，由於一個接一個的運動，清洗 了一批又一批有些獨立見地的人士，並由於不斷地灌輸毛的極左思想為人們洗腦， 於是形成了一個怪胎：官僚制度慢慢定型，但官僚們在上意識中是反官僚主義的， 大量幹部從本能上倒向劉周，但開口閉口都是極左的口號，這也就造成了言談說教 與實際行為的脫節。 直到六十年代，由於毛的反右傾，造成了巨大的災難性後果，毛不得已讓到 第二線，而由劉周們來實際管理國家事務，僅僅幾年，社會就迅速地向規範化定型 ，對於毛的觀念無疑是最沉重的打擊，毛迫不及待地又搞起四清，再被劉少奇引向 歪路。毛便下定最後決心，與整個官僚集團攤牌了。毛稱他的文革理論為無產階級 專政條件下繼續革命的理論，絕非偶然。毛的中心思想就是不斷地造反，不斷地革 命。並且他明言，資產階級就在我們共產黨內，黨內有一個資產階級，這些話乍一 聽象昏話，毫不合乎邏輯，但你知道了他的思路，這便是順理成章了。他說，文革 就是要革黨內那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命。這簡直是明白不過的宣言， 而在鄧小平復辟後，出於種種理由，他們寧肯把這些話說成神志不清的昏話。而即 使在當時毛也已經明白，他發動的文革，既然要反對的是整個官僚集團，而這個集 團則是跟著他建立這個政權的，那麼他就是孤家寡人了。能甘心為他做這件事的， 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對他個人絕對愚忠者，這種人做不了大事，另一種就是與他一 樣，真正信奉他那套不斷革命論的酸知識分子。這也是他為什麼在文革中把那麼一 些名不見經傳的酸秀才和大老粗放到政權最高層的原因之一。 有人說，毛在反右和文革中站在相反的立場，採用相反的政策，等你從現在 這個角度來看毛，你就不會這樣認為了，其實毛是一貫的。資料表明，反右運動不 是毛的初衷，毛本來是要人們來讚揚他的成就，不想卻引來了批評，且這種從右邊 來的批評比共產黨內的更右，它不但要使社會規範化，而且要使社會以西方資本主 義的標準規範化，這觸到了毛的痛點。 毛與中共主流派的分歧和衝突是在革命後建立一個什麼樣的社會，而毛與右 派的衝突則是，這場二十多年的革命本身是否有意義，起碼在毛的觀念中問題是這 樣提出的。那麼解決這個問題，自然首當其衝，優先於毛與黨的分歧。而那時，毛 與黨的分歧本來也並未那樣明確與劇烈。尤其在反對右派這一點上，黨與毛是一致 的。但毛反官僚主義的信念已經建立，對於受到「反右」的打擾是有些掃興的。不 過隨著反右、反右傾、四清……一個接著一個的運動，為毛反對黨的主流派，奠下 了堅實的基礎，作好了意識形態的準備。 過了近十年，到了一九六六年，事情發生了變化。黨外的種種勢力幾乎完全 被消滅了。在毛的對面，只剩下了黨內的不同派別，而這個派別卻在迅速地中產階 級化，按毛的觀念，這就是共產黨自己變成了資產階級。消除異己，就完全變成了 黨內的鬥爭，並且是以毛為代表的一小撮向黨的主流派或全黨宣戰，這就是毛要打 倒一大片的原因。 毛說我這一生做了兩件大事，一是把蔣趕到了台灣，另一件就是文化革命， 你可以看出，他在自我評價中，沒有肯定任何建設性的東西，共產黨建國，那些成 就，對比文化革命的破壞，在毛看來根本不值一提，毛還說，第二件事尚有爭議， 要等歷史來評判。他當然不認為歷史會反對他，他為什麼會面對民族的災難卻作如 此的預想呢？只是因為他認為自己為工農群眾取得政權後如何不重蹈歷史上任何一 種剝削社會形態，提供了一個最偉大的範例，儘管這個範例尚未被當代人所理解。 你可以說毛是法西斯，你可以說他是專制暴君，他的行為確實可以作此解釋。但他 不是一個常規的暴君，他是一個農民，一個革命家，一個造反者，一個醉心於農民 太平盛世的理想主義者、幻想家，這也是六十年代末西歐北美許多激進的學生和知 識分子擁護毛的文化革命之緣由，如果毛單純是一個暴君，他便不會引起他們的響 應。 當然，這裡只是作事實性的分析，而不作價值上的判斷。如果談到價值觀， 這種極左的造反觀念與情結，當然從來只是給社會帶來災難，而沒有正面的實踐價 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