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桿子到底支持誰？ 林長盛 九十多歲的鄧小平終於去世了。就中國大陸政局的發展看，鄧小平的去世，似 乎不太可能影響中共改革開放政策的繼續，不過，卻毫無疑問地標誌著一個時代的 終結，即強人時代的結束。也就是說，中共從此進入了一個沒有強人的後革命時代 。這一時代性的變化，無疑將對中共未來政局的發展產生重大而深遠的影響。其中 之一，就是與中共高層權力繼承密切相關的黨與軍隊的關係。三月四日，距鄧小平 死後不足兩個星期，中共中央總書記、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到全國人大解放軍代表 團參加討論，突然提出了鄧小平的囑托，並要求解放軍守紀律、聽指揮、不要聽信 小道消息。鄧小平死後屍骨未寒，江澤民即要求軍隊守紀律、聽指揮、不要聽信小 道消息，無疑說明這位軍委主席對解放軍是否服從他的領導，仍然沒有足夠的信心 ；同時也清楚表明解放軍內似有「小道消息」在傳聞，並很可能不利於江澤民的領 導地位。 趙紫陽復出的潛力 據信江澤民極力要消除的「小道消息」之一，乃是中共老將軍張愛萍的講話。 據聞，張愛萍最近曾講過：鄧小平百年之後，除趙紫陽外，沒有任何其他人有資格 可以成為黨和國家的領袖。張愛萍為人剛直不阿，在戰爭年代功勳不小，對軍事現 代化建設更是作出過重大貢獻，在解放軍內深得眾望。他的這一講話儘管無法證實 ，但對中共政局和中共軍隊肯定不能不無影響。無巧不成書，就在江澤民對中共軍 隊人大代表團講話的同一天，北京又傳出了前中共總書記趙紫陽寫給中共中央政治 局的一封信。不論這封信是不是出自趙紫陽，它的出現無疑在中共內部引起波動。 鄧小平剛死不久，即出現張愛萍的講話和趙紫陽的信兩件事，自然引起因六四事件 被罷黜的趙紫陽的復出問題。 就現在所有的中共高層領導人看，目前能威脅到江澤民作為中共最高領袖地位 的人，不是喬石和李瑞環，也不是李鵬和朱熔基，儘管這些人均可給江製造麻煩。 能給江澤民造成真正威脅的人，當前只有趙紫陽一人。因與江澤民及其他中共第三 代領導人相比，趙紫陽具有他人所不具有的優勢。論資歷，趙是中共的典型二代半 領導人，八十年代初與胡耀邦同為中共第一線最高領導人。當趙紫陽出任中共國務 院總理時，江澤民只是其手下的部長而已。論輩數，趙紫陽比江澤民明顯高出半輩 。對法治不健全、盛行論資排輩的中共而言，這一資歷的優勢自然是極為重要的政 治資本。事實上，今天相當大一部分中共高層領導人當年都在趙手下工作過，與江 澤民則為平級關係，有些出道時間甚至比江還早。 更為重要的是，在元老派橫行，保守派肆孽的七、八十年代，趙紫陽在中共政 壇上的成績仍是可圈可點，為改革開放事業作出了重要貢獻，任何人都無法否認。 七十年代末，趙紫陽在有一億多人口的四川首先闖開了農業改革之路，而且成績斐 然，讓長期填不飽肚皮的四川農民吃飽了飯，被譽為「要吃糧，找紫陽」。八十年 代出任總理後，趙紫陽又積極進行「讓權放利」的改革，調動地方的積極性，同時 大力推動外向型經濟發展，為九十年代的經濟起飛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可以說，鄧 小平是中共經濟改革的總設計師，但闖開農村改革之路，調動起地方的積極性，推 動了外向型經濟的發展，卻實實在在是趙紫陽的功績。相比之下，江澤民自一九八 九年出任中共總書記後，迄今已快八整年，時間應不算短，幾達兩屆美國總統的任 期。而且到九十年代，多數中共元老已經凋零，無法再像八十年代那樣指手畫腳， 干預政事，工作環境遠比趙紫陽時強。但時到至今，江澤民還拿不出一項可以說屬 於自己的重大業績。 在政治上，趙紫陽以開放改革著稱，頗受廣大民眾與知識分子的歡迎和愛戴。 前中共總書記胡耀邦被中共元老、軍方和保守派趕下台後，趙紫陽在形勢極為不利 的情況下，仍大力壓制以鄧立群為首的保守派，維持了政治改革的發展勢頭。在六 四事件中，趙紫陽更以理性開明的態度，反對動用軍隊鎮壓民主運動。在被鄧小平 等元老罷黜後，趙紫陽一身浩然之氣，冒著生命危險，拒絕違心認錯，成為中共有 史以來第一位下台後仍敢於堅持自己立場的領導人。趙的開明理性立場，趙的堅持 真理精神，贏得了廣大民眾和幹部的尊敬，也樹立了一面政治革新的大旗。這對今 後解決極為敏感的六四事件以及推行政治改革，趙紫陽無疑具有任何其他中共領導 人都不具有的政治資源。 從資歷背景、從政業績、政治形象幾方面看，在鄧小平之後，趙紫陽確實最具 有成為中共最高領袖的條件，也有著巨大的潛力重新出山。考慮到中國大陸經歷了 近二十年的改革開放，在社會結構已發生深刻變化，各種矛盾不斷積累和深化，社 會、經濟與政治危機逐漸醞釀成熟的今天，就更需要一位具有雄厚政治資源，敢於 從經濟改革走向政治改革的領導人。而趙紫陽的政治資源和政治理念，必然成其東 山再起的有利條件，無疑也是中共領導人中的最佳人選。從大陸各社會階層的分野 和利益看，廣大民眾、知識分子，以及中共內部的改革派、民主派和地方精英，均 應會支持趙紫陽的復出。 不過，趙紫陽在政治上也有其弱處，其中之一就是與中共軍方的關係不深。在 歷史上，趙紫陽一直在地方和政府部門任職，與軍隊沒有什麼直接淵源。一九八七 年接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時，趙紫陽首次出任重要的軍職，擔任中共中央軍委第一副 主席，論職位僅在軍委主席鄧小平之下，不過軍隊的實權卻由軍委常務副主席楊尚 昆掌握。更嚴重的是，也許是出於不讓鄧小平疑心的考慮，身為軍委第一副主席的 趙紫陽，對軍隊事務往往採取了比較消極的態度。趙紫陽的這種態度，使其沒有利 用機會建立起與軍方的密切關係，並在一定程度上惹起一些軍人的不快。據聞，趙 紫陽一次到國防大學與高級將領見面，軍方作了長時間的歡迎準備。但趙卻姍姍來 遲，讓將領們苦等多時。趙到之後，匆匆照完相沒多打招呼就離開，連軍方為其准 備的晏會也沒有參加。這引起許多將領的不滿，認為是看不起軍人。 就中共政權的特性來看，趙紫陽的這一弱點對其極為不利。幾十年來，中共靠 槍桿子打天下，也靠槍桿子治天下。黨內矛盾、社會危機，發展到一定地步，均靠 軍隊解決。過去毛澤東倚靠軍隊搞文化革命，華國鋒動用軍隊抓四人幫，鄧小平調 動軍隊鎮壓民主運動等，均是如此。同樣任何一位中共領導人，如不能獲得軍隊的 支持，也都難以立足。劉少奇、林彪、胡耀邦的下場如此，趙紫陽在六四事件的下 場，又何不是如此呢？鑒於軍隊對中共政局的如此重大影響力，趙紫陽沒有與軍隊 建立起較為密切的關係，自然對其復出有著負面的影響。再考慮到目前江澤民與軍 隊的關係基本還算融洽，因此如無什麼特殊的形勢與事件，以趙與軍隊的歷史淵源 ，現在要想取得軍隊的支持，似乎難度較大。不過，趙紫陽也不是與中共軍隊毫無 關係，除張愛萍等反對六四鎮壓的老將軍外，很大一批思想開放的年輕軍官，對趙 紫陽的道德為人與政治理念，亦相當贊同。此外，曾在中共軍內隻手遮天的元老楊 尚昆與其關係亦相當不錯。以楊尚昆目前的處境及與江澤民的關係看，他無疑會支 持趙紫陽復出。 楊尚昆的浮沉與實力 據傳台灣的星雲大法師看遍中共領導人的面相，認為楊尚昆有佛像。在中共領 導人中，楊尚昆也算一個異數，曾經幾起幾落。楊尚昆早年是中共有名的「二十八 個半布爾什維克」中的一員，紅軍時代為彭德懷紅四軍團的政委，遵義會議後因留 蘇派垮台而失勢。五、六十年代，楊以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之要職，周旋於中共高 層領導人之間，並與當時的中央總書記鄧小平建立了密切的工作關係。文化革命時 ，楊尚昆因與劉少奇、鄧小平關係過近，首先被毛澤東打倒，並被欽定為「永遠不 得翻案」。毛死後，楊尚昆平反覆出到廣東工作，與趙紫陽結下友誼。七十年代末 ，鄧小平取得中共大權後，急於物色一位能替其掌管軍隊的人選。當時先後挑選了 羅瑞青和楊勇，可惜二人上任不久均病逝。一九八一年，鄧小平又調楊尚昆入京， 出任中共中央軍委秘書長，主持軍隊日常事務。此後直到一九九二年秋的中共十四 大，楊尚昆主持軍隊工作長達十二年之久。 八十年代初，楊尚昆自主持軍隊日常事務以來，對鄧小平是忠心耿耿，任勞任 怨。在八十年代時，楊全力執行鄧小平以經濟建設為先的方針，主持了百萬軍隊的 大裁減，以及大幅度削減國防經費等一系列讓軍人不滿意的政策。一九八九年六四 事件時，楊更違心充當鄧小平的打手，調動部署軍隊，對學生運動進行鎮壓。一九 九二年，為扭轉改革開放的頹勢，楊又追隨鄧小平南下，發動軍方為改革開放保駕 護航。可以說，楊對鄧是盡忠效力，鄧對楊也是信任有加。一九八七年中共十三大 時，楊尚昆不僅榮升中共中央軍委常務副主席，而且還加上一頂國家主席的貴冠。 以著鄧小平的絕對信任，加之其在中共黨政軍數十年的資歷，以及其個人處事手段 的圓滑和善與人交的性格，楊尚昆對解放軍的影響力和控制力，可以說真是到了一 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步。 一九九八七年中共十三大時，楊尚昆提攜其弟楊白冰進入中央軍委，形成了被 人稱為「楊家將」的局面。六四事件後，楊氏兄弟主持軍隊人事大調整，積極建立 自己的班底，在軍內的勢力達到了頂峰。到一九九二年夏中共十四大召開之前，楊 氏兄弟的勢力看來真是如日行中天，焱手可熱。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十四大的軍隊 人事安排居然爆出了最大的冷門，楊氏兄弟雙雙被趕出中央軍委，一個被完全退休 ，一個被掛職吊放。當時關於楊氏兄弟出局的解釋很多。其中，最流行的說法，是 江澤民向鄧小平告狀，說楊尚昆要為六四事件翻案，因而觸到鄧小平的痛處，最後 導致楊氏兄弟被罷黜。幾年過來以後，現在事實真相已基本明朗。當時江澤民確實 告了楊尚昆的御狀，但真正使鄧小平下決心的，則是軍內將領對楊氏兄弟的反對。 從解放軍內部的構成看，楊氏兄弟均屬政委出身，八十年代後更成為軍內政委 派的首領。解放軍內的政委派軍人，實質是中共黨在軍內的監軍，其責任是保證軍 隊服從黨的領導，確保軍事事務遵循黨的方針路線、軍隊的利益服從黨的利益。政 委派軍人的這種角色，自然要與以軍隊利益為首位的職業派軍人發生衝突。楊尚昆 自主持軍隊事務以來，在權力分配、建軍方向、國防經費、六四事件、保駕護航等 一系列問題上，早與秦基偉、張愛萍、肖克、張震等職業派軍人嚴重對立。一九九 二年，楊氏兄弟又開始執行鄧小平關於撤銷七大軍區和裁軍五十萬的精兵政策。這 一行動無疑是火上加油，不僅惹起職業派軍人的更大不滿，而且也得罪了所有的大 軍區首腦。隨著十四大的到來，楊氏兄弟與軍中將領的矛盾進一步激化，不僅促成 了江澤民與職業派軍人的結盟，也迫使鄧小平不得不親自出面解決。在要三百萬人 的解放軍，還是要楊氏兄弟的問題上，對一向精明務實並善於推卸責任的鄧小平而 言，自然是選擇了解放軍，拋棄了楊氏兄弟。 楊氏兄弟的下台，最大的贏家是江澤民和職業派軍人，但江澤民也因此與楊家 結下了冤讎。對楊尚昆而言，這一挫折不能說不大，但其政治上的潛力仍不可小瞧 。從經歷上看，在目前中共所倖存的元老中，楊尚昆是唯一在黨、政、軍三大系統 中均有長期工作經歷的人。而且，楊工作能力很強，人緣甚好，在中共黨、政、軍 三大系統人脈關係深厚。就中共軍內形勢看，楊尚昆雖沒有自己的親手帶領過的隊 伍，但八十年代後主持軍隊工作的十多年苦心經營，也使其在解放軍內紮下了深深 的根基。尤其近年來在軍內失去了主導地位的政委派軍人，對楊氏兄弟自然不無懷 念之情。楊尚昆現雖年近九旬，但身體十分健朗，近年來各地走動，活動甚為積極 。現鄧小平已沒，以楊尚昆的能力、資歷和關係，其動向對中共政局和解放軍都會 有重大影響，江澤民要想壓制恐非易事。以目前情況看，如果楊尚昆發揮自己的影 響力，並聯合萬里等其他元老，支持趙紫陽復出，將會對江澤民造成重大的挑戰。 鄧小平死後，江澤民力將彭真捧為元老之首，其最大用意無非是想通過彭真來壓制 楊尚昆。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楊尚昆所具有的影響力。 江澤民大肆拉攏軍方 江澤民的運氣之好，在中共七十多年的歷史上也是一個異數。江澤民大概做夢 也沒有想到，六四事件居然使他登上了中共中央總書記和中央軍委主席的寶座，成 為中共第三代領導的核心。而且，經過撤換胡耀邦和趙紫陽兩位總書記之後，不論 鄧小平對江澤民滿意不滿意，都不可能再換馬了。到一九九四年後，鄧小平奄奄一 息，更給江澤民造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大好良機。結果是不論他人對江澤民 滿不滿意，只要鄧老頭子還有一口氣，誰也不能對他怎麼樣。運氣更好的是，趙紫 陽在八十年代費力打下的經濟改革基礎，醞蓄了經濟起飛的強勁動力，甚至六四事 件也影響不了，結果到九十年代是生產高漲、市場充沛、貿易倍長、外資猛增，一 片繁榮景象，真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 自一九八九年以來，江澤民真可以說是政治上不憂，經濟上不愁，萬事不用操 心，運氣好得想攔也攔不住。不過，只有一件事讓江澤民日夜不安，那就是解放軍 。六四事件之後，江澤民被鄧小平指定為中央軍委主席，成為中共軍隊的最高統帥 。不過，軍方對一無功勳業績、二無軍事資歷的江澤民並不買帳，在不少場合對他 表現出明顯的輕視。甚至在楊氏兄弟下台後，情況仍是如此。如一九九三年四月， 美國CNN電視網對江澤民進行採訪。這是江澤民擔任國家主席後首次向外國主要媒體 作公開講話，具有很重要的象徵意義。中共官方各媒體均在頭版顯著位置作了報道 ，惟獨《解放軍報》卻將報道放在不顯眼的第四版。而且《解放軍報》這樣處理有 關江澤民的消息，也不是第一次。江澤民自己就抱怨說，《解放軍報》對他講話的 低調處理已不只一次了。 江澤民也知道自己與解放軍素無淵源，為取得軍隊的支持，除配合職業派軍人 搞掉楊家兄弟外，就是盡力討好拉攏軍隊。自接任中央軍委主席後，只要有可能江 澤民就大談特談軍事現代化，以及如何使解放軍跟上現代高科技戰爭需要的問題， 處處表現出對國防現代化的關心重視。在具體行動上，江對國防費用的大幅度增長 、引進外國先進武器裝備等，都是大開綠燈。九十年代以後，中共軍費開支增長率 每年均超過百分之十以上，有時甚至超過百分之二十。這與八十年代軍費遭到大肆 削減成了鮮明的對比。九十年代以後，解放軍開始從國外大批進口先進武器裝備， 其規模為五十年代以來所僅有。江澤民並通過提升軍銜來爭取高級將領的支持。一 九九三年五月，江澤民授予張萬年、傅全有、於永波等六人上將軍銜；一九九四年 六月，又授予徐惠滋、李景、周克玉等十九人上將軍銜。這樣僅在一年多一點的時 間裡，江澤民就前後授了二十五個上將軍銜，而鄧小平擔任軍委主席十多年，也只 授了十七個上將軍銜。 江澤民積極拉攏軍隊的另一個手法，是不斷走訪基層部隊單位，以建立與廣大 軍人的親密關係。據報道，江澤民在九十年代中期前的幾年中，先後探視了一百多 個部隊基層連隊，幾乎平均每月巡視一個軍事駐地。他去的地方，包括了西藏海拔 四千多公尺的軍營，以及駐防南海的艦艇。在走訪過程中，江澤民極力表現出對軍 人生活的關心，處處詢問軍人的伙食、住宿等情況。在巡視各營房時，江澤民親自 觀察廚房、營舍和崗哨等地方，盡量樹立愛兵形象。一九九三年後，江澤民還積極 推動軍隊工資改革，大幅度地提高了軍人的待遇，用實際的物質利益獲取軍人的支 持。經過這次工資改革後，軍官的工資大大地拉開了與地方工資的差距，使以往僅 比地方同級幹部高三十到五十元的軍官工資，提高到超過一到兩倍。如軍校畢業生 每月工資達七百元，而一般大學畢業生的工資僅為二百到三百元。一九九四年，江 澤民又下令將部隊伙食標準每天提高一元，僅此一項每年就增加軍費十一億元。 江澤民吸取趙紫陽的教訓，非常注意與高級將領建立密切的個人關係。每次與 高級將領見面，江澤民都拿出充分的時間，盡可能地與每一位將領握手交談。凡是 軍方準備的筵席，江澤民不論多忙一概參加，與將領們對酒當歌，吃喝到底，毫無 架子可言。江澤民的這些舉動，確實獲得不少高級將領的喜歡。不過，江澤民拉攏 軍隊的最重要行動，是對職業軍人主導軍隊事務的尊重。以往，中共強人毛澤東和 鄧小平，通過軍隊的政委系統，不論對軍內的政治事務，還是軍隊的人事陞遷，以 至純粹的軍事業務，均積極主導，大力干預。但觀察近年來江澤民與軍隊的關係即 可發現，解放軍的人事問題和軍事事務，已基本由職業軍人所主導，主要為兩位老 軍委副主席劉華清和張震主管。其中，武器裝備多由劉華清主管，軍內人事主要由 張震主持。軍隊要研製和購買什麼武器裝備，劉華清作出決定後，江澤民簽名認可 ；軍隊人事的變動和調整，張震拿出名單後，江澤民亦簽名認可。對於江澤民尊重 職業軍人在軍事事務自主權的回報，是軍隊對江澤民作為軍隊最高政治領導權的尊 重。 江澤民與軍隊關係的限度 江澤民這些拉攏軍隊的辛苦與努力，也確實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平心而論，以 江澤民的資歷和業績，及其與軍隊的素無淵源，這些年他與軍隊的關係處得相當不 錯，而且與高層軍人結下了相當的利益關係。這是華國鋒、胡耀邦和趙紫陽都沒有 作到事。近年來，解放軍高層軍官對江澤民的政治領導權，不僅相當的尊重，而且 大力支持。如在一九九六年，解放軍就利用各種場合，大力加強軍隊高中級幹部的 政治教育，百分之八十的團以上幹部都參加了學習江澤民講話和指示的教育。在總 結一九九六年政治教育成果時，《解放軍報》直接明瞭地說：一九九六年政治教育 的目的，就是為「使廣大幹部戰士自覺地維護以江澤民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中央 軍委的權威。」 應該說，江澤民對軍隊的拉攏和討好，為保證其順利接班，為獲得解放軍的支 持，為掌握軍隊的政治領導權，是收到了相當的效果。但是，江澤民的這些作法也 在客觀上改變了中共黨軍關係的實質，使過去毛澤東和鄧小平對軍隊的指揮、領導 和控制的關係，變成了現在江澤民對軍隊的拉攏、討好與倚賴的關係。鄧小平死後 ，這種實質已發生重大變化的黨軍關係，將會更明顯地表現出來。當然，黨軍關係 本質的變化，也並非完全是因江澤民個人的主觀行動所造成，而是有著深刻的客觀 原因。也就是說，換上他人，這種黨軍關係本質的變化，也是無可阻擋的。 縱觀中共過去的歷史，中共黨與軍隊的關係基本上是黨指揮槍，而非槍指揮黨 。究其原因，除長期以來中共軍隊構成的階級基礎、黨軍兩大系統在組織和功能上 的一體化，以及黨在軍隊的強有力政委組織機構外，毛澤東和鄧小平這兩位鐵腕強 人的存在是關鍵因素。因為階級基礎、功能結構和政委組織的結合與運作，最後均 倚賴於具有橫跨黨政軍三大系統實力，擁有無可挑戰權威的強人。在經歷上，毛鄧 二人既不是純粹的文人，也不是純粹的軍人，而是文人與軍人的混合體。在常年的 革命與戰爭中，他們在黨政軍三大系統建立了深厚的權力根基。在實力上，毛澤東 是中共久經考驗，具有絕對權威的強人。鄧小平雖不具備毛澤東那樣的絕對權威， 但在其同代人中，仍具有不可挑戰的權威。因此，毛鄧二人在軍內是最高司令，在 黨內是最高領袖。這樣「黨指揮槍」的原則，就在他們身上獲得了合二為一的實現 。 現在無論從任何方面看，江澤民都不是毛鄧那樣強人。江澤民只有黨和政府工 作的經歷，與軍隊沒有歷史淵源。而且，江成為中共最高領袖，既不是因其有他人 無法攀及的功勳和貢獻，也不是因其有他人無可挑戰的實力基礎，只不過是鄧小平 在六四事件之後的倉促選擇而已。接任中央軍委主席只後，江澤民也確實表現出一 些智慧，運用與職業派軍人的結盟，以及利益交換的手腕，與軍隊的關係相處得不 錯。不過，江澤民與軍隊的關係，在本質上已遠遠不同於毛鄧與軍隊的關係。如果 說，毛鄧與軍隊的關係是控制與被控制、指揮與被指揮的關係，江澤民與軍隊的關 系則僅是利益交換與尊重合作的關係，很難說達到了控制與指揮的程度。而且，這 些年軍隊對江澤民的尊重與合作，在很大方面還因為有鄧小平在的因素。鄧辦主任 王瑞林以一介文人，出任中共中央軍委委員和總政治部副主任，實質上就是表明鄧 對軍隊的影響。 現在鄧小平去世了，江澤民「挾天子以令軍隊」的靠山沒有了。今後江澤民與 軍隊關係的如何發展，無疑將面臨諸多變數。目前有些觀察家認為，江澤民已全面 控制了中共軍隊，對解放軍掌握了完全的領導權。這不符合事實，既不瞭解江澤民 本人的實際，也不瞭解中共軍隊的變化。從江本人看，他不是，也不可能是毛鄧那 樣強人，不存在像毛鄧那樣指揮和控制軍隊的個人條件。另一方面，中共軍隊也已 發生許多重要的變化，如黨軍一體化的終結、接受正規教育的職業軍人的興起、政 委系統勢力的衰落等等。這些變化使再建立像毛鄧那樣「黨指揮槍」的體制已無可 能。在既沒有客觀基礎，又不是強人的形勢下，江澤民要想建立毛鄧對軍隊那樣「 黨指揮槍」的關係，最後可能適得其反。 不過，江澤民是聰明人，應懂得事情的可為與不可為。這些年江澤民與軍隊已 建立了一種非常不同的「黨指揮槍」的關係，就是通過與職業軍人結盟壓制以楊氏 兄弟為代表的政委派軍人，通過盡可能滿足軍人對增加軍費和國防現代化的要求， 通過對職業派軍人主導軍隊內部事務的讓步，江澤民換來了軍人對其作為最高領袖 和軍委主席的認可與尊重。今後只要能滿足軍人的這些利益與要求，江澤民應能維 持與軍人的相互尊重與利益交換關係，繼續獲得軍隊的支持。在這樣一種關係架構 下，江澤民維持其作為中共最高領袖的地位。而中共軍隊在能獲得更多的國防經費 ，對軍內事務具有更大的自主權，以及對某些與國防相關事務具有更多發言權的形 勢下，也會繼續支持江澤民作為軍隊的最高統帥。 在沒有大的危機形勢下，相信江澤民與軍隊的合作與交換關係應不難維持。但 軍隊的胃口將會越來越大，維持這種關係的代價也會越來越大。如今年的國防預算 儘管已增長百分之十二點七，但軍人並不滿足，反而以前所未有的聲調要求更高幅 度的增長。這種高姿態在毛鄧時代從來沒有，也是不可想像的。而且，由於沒有像 毛鄧那樣強人的絕對控制與掌握，加之缺乏制度化的制約，一旦出現大的危機，這 種新的黨軍關係就將面臨嚴重的考驗。在有關外交、主權和民族事務上，江澤民與 軍隊的關係，今後將會在政策選擇上遇到嚴重挑戰。如在一九九三年的銀河號事件 上，在一九九五年的李登輝訪美問題上，江澤民均無法壓制軍隊的強硬反應。這些 問題處理不好，很可能會危及江澤民個人的領導地位。而在社會與政治危機上，江 澤民所面臨的挑戰，將不僅僅是政策的選擇和江本人的領導地位，還可能觸及中共 黨軍關係的本質，即軍隊到底屬於黨，還是屬於國家的根本問題。 解放軍到底支持誰． 相信江澤民對中共黨軍關係實質的演變，以及這種演變可能內含的危險性，亦 有相當的認識。在今年全國人大上提出討論和通過的「國防法」，實質上就是想在 強人消逝的後革命時代，通過立法程序使黨對軍隊的領導，即黨的領袖對軍隊的領 導，加以法律化，以克服未來可能出現的危機。不過，在大陸社會已發生深刻變動 的今天，以通過「國防法」來確保黨對軍隊的領導，確保黨的領袖對軍隊的控制， 儘管是從人治向法治化的方向發展，但總讓人感到其內容有背歷史的潮流之嫌。設 想如果有一天有人問道：「既然軍隊由人民的稅收所維持，為什麼軍隊要由黨來領 導呢？」當然，在今天這還不是江澤民馬上要面對的問題。現在江澤民最擔憂的問 題，是在鄧小平之後可能發生的權力鬥爭中，解放軍會不會仍然支持他。江澤民最 近在人大的講話，以及中共軍方近來不同尋常表態，處處流露出一些不尋常的信息 。 鄧小平奄奄一息已有幾年，他的死事實上人們早有心理準備；而江澤民擔任中 共中央總書記和中央軍委主席，也有近八整年的歷史。因此，鄧小平之死應不會對 中共政局產生重大衝擊才對。鄧小平死後，北京政局似乎也非常平靜，各項事務也 在順理成章地進行，各方面亦表態要「緊密地團結在以江澤民為核心的黨中央周圍 」。許多中共人士也表示：「毛主席逝世，大家悲痛和憂心；鄧小平逝世，大家悲 痛和放心。」因此，作了幾乎八整年領導核心的江澤民，對完全預料中的鄧小平之 死，應表現出自己的特色，平穩過渡到一個新的時代。可是，就在這種平靜和放心 的狀態下，江澤民對解放軍卻突然提出鄧小平的囑托，要求軍隊聽指揮，守紀律， 不要聽信小道消息，不禁讓人大惑不解。 與此同時，中共軍方的政治表態也讓人極為注目。除了高級將領、三總部、各 軍兵種、大軍區紛紛表態支持以江澤民為核心的中央領導外，中共軍方喉舌《解放 軍報》，更在顯著的位置刊出江澤民對解放軍人大代表團的講話，並詳加註釋，而 且頻頻發表社論和文章，要求全軍對江澤民的講話要「深入領會，堅決落實」。中 共中央軍委和總政治部也下達文件，稱江澤民的講話為保持軍隊工作方向正確的指 導性文件，要求全軍各大機關和部隊把學習講話放在突出位置，要貫徹落實到基層 連隊。文件更明確指出，江澤民講話向軍隊所提出了一系列的要求中，最重要的一 條是要求軍隊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要聽招呼、守紀律，確保政令軍令的暢 通。 江澤民的不尋常舉動和解放軍的大肆表態，說明在表面的平靜之下，中共政局 似有一些讓江澤民擔憂的發展。瞭解中共政治話語的人都知道，這正是「樹愈靜， 而風不止。」其中，中共軍方對江澤民的支持表態，到底有多少實際的約束力，仍 需密切觀察。當年毛澤東逝世後，華國鋒以中共中央主席、中央軍委主席、國務院 總理的身份接掌大權。第一個出來表態支持的，就是掌握實際軍權的葉劍英元帥， 各軍兵種、大軍區也紛紛表態支持，其場面比今天還熱鬧。但是，以後協助鄧小平 奪權，將華國鋒哄下台的，也是軍方將領。由此來看，中共軍方目前的表態，只能 說明過去，不能表示將來。今後，中共軍方對江澤民的支持到底能持續多久，中共 軍方會不會轉而支持趙紫陽，將取決於今後中共政局的演變和大陸形勢的發展。 隨著強人消逝的鄧小平之後時代的逐漸展開，以及大陸過去近二十年在經濟、 社會和政治各方面所積累下的問題和矛盾，如貪污腐敗、國企改革、六四事件、民 主轉型等，今後必然愈來愈顯現出來，非加以解決不可。這也不僅僅是中國大陸所 獨有的現象，事實上任何一個經歷了經濟和社會巨大變遷的國家，均會面臨政治變 革的強大壓力。處理得好，通過政治改革平穩過渡，如南韓與台灣的民主轉型；處 理得不好，最後導致政治革命，如七十年代末的伊朗革命。這也是馬克思主義的最 基本理論，即上層建築隨著經濟基礎的變化而變化。與此同時，香港回歸、兩岸關 系和對美外交，今後對中共也會造成越來越大的挑戰。 對江澤民來講，能否處理好這些內外事務，將是維持其領導核心地位的關鍵。 一旦解決不好，就會造成社會與政治的動盪，自然就為趙紫陽的復出打開大門。不 過，這種種的問題與矛盾，既是危機與挑戰，也是開創一個新時代的大好時機。如 果江澤民有眼光、有魄力，自然將會有一番作為。但從其過去八年的平平業績看， 江澤民今後的路程將極為艱難。對趙紫陽來講，現在儘管仍在台下，但阻礙其復出 的最大障礙已經消失，今後的形勢將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目前，趙紫陽盡 管已達七十八高齡，但以其身體的狀況看，完全可以再等五年的「東風」。看看當 年鄧小平奪權上台，也是在毛澤東死後兩年之後的事。因此，可以說趙紫陽仍是來 日方長。而今後解放軍到底會支持誰，在鄧小平剛死的今天根本無法形成定局，今 後的發展不過才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