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官場現形記 （丹麥）陳默 （一）楔子 「新官上任不到一年的柳州市委書記劉和平被捕了！罪名是『政治騙子』」 。一九九六年夏初，從北京傳來這一轟動性消息，頓時令已波瀾不興的廣西柳州官 場，再次掀起軒然大波。 這種官場上「假作真時真亦假」的弔詭，令柳州的升斗小民如墜煙雲霧裡， 搞不清楚中央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各種傳聞甚囂塵上，市民聊天又有幾分談資。 這也難怪，近年來，柳州官場好戲連台，官場上走馬燈似地上演「將出相入 」的折子戲，使市民百姓真有點應接不暇。講「劉和平事件」，就不能不提到他的 前任蒙仁周「因公殉職」的事跡。其一波三疊的戲劇性情節，比拍案驚奇式的故事 還要曲折跌宕。 （二）「風流市長」撞死「糊塗書記」 一九九四年八月中旬的一個星期天，一條爆炸性的小道消息在廣西柳州的街 頭巷尾不脛而走——「風流市長」陳明貴開車撞死「糊塗書記」蒙仁周！ 市民竟相傳言，奔走相告，上至機關幹部，下至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流皆 眾口一詞：死得活該！死有餘辜！ 這真稱得上史無前例的事件！須知這可是中共建政以來，首開在同一事故中 ，肇事者和死者級別最高之先河。老百姓為何額手稱慶？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究竟 如何？ ——這還得先從蒙仁周、陳明貴其人其事談起。 「蒙喳喳」的蒙仁周 蒙仁周，侗族，廣西龍勝縣瓢裡鄉廣南寨人氏。前幾年，只不過是柳州市委 組織部的一個普通幹部，適逢廣西選拔培養少數民族幹部，他便時來運轉，官運亨 通，晉入政界。九十年代初，先被保送到有「馬列主義神學院」之稱的中央黨校鍍 金一年，回來後，官至中共柳州市委副書記，分管文教宣傳口，是每晚柳州電視新 聞中必亮相的「電視明星」。 此人德才如同他矮墩肥胖的長相一樣，是個酒囊飯袋。政績乏善可陳，在酒 局舞會卻是行家裡手。也許得益於他身上少數民族的基因，也許是經歷無數迎來送 往的酒局歷練使然。在宴席上，這位仁兄可以來者不拒，與敬酒者飛觴醉月，連盡 數瓶茅台而不濫醉如泥，只是進入如他所言「蒙喳喳」（柳州方言：懵懂之意）的 微醺狀態。一時在龍城（柳州古稱「龍城」），烹界傳為佳話。「蒙仁周」成了酒 囊飯袋的代名詞。酒徒在猜碼划拳、酒酣耳熱之際，戲稱對方不勝酒力時，就會揶 揄對方：「你沒有『蒙仁周』吧」！…… 他還有一個癖好，在酒足飯飽之餘，會乘著酒興，打著酒嗝給酒店題上幾筆 「醉」意盎然的「蒙」體招匾。放眼龍城的大小酒店，掛滿了蒙書記題的酒店匾額 ，只是因此拿了多少紅包，只有天曉得了。在他死於非命後，店家怕惹霉氣，紛紛 換下匾牌，此是後話。 蒙仁周雖說正事糊塗，但聚斂錢財一點也不含糊，他用權力罩著的皇朝桑那 浴中心，繁榮娼盛，公開進行色情交易，但在歷次「掃黃」清理中，「皇朝」巋然 不動。 蒙仁周在「市場經濟」大潮中上下其手，賺得銻滿缽滿，用手中的公章大印 敲出自己通往權貴大款的通行證。他死後，清理其遺物，從他辦公室的保險櫃內清 理出六十萬元的存折及黃金細軟。 酒是英雄色是膽。蒙仁周垂涎腐化墮落，身邊的情婦走馬燈似地換，整天沉 湎於酒色之中，真乃「兩手抓，兩手都硬」的典型。 政壇小生陳明貴 陳明貴，四十不惑正當年。復旦大學新聞系畢業，原就職《廣西日報》，其 雜文在當地小有名氣，後調任《柳州日報》總編。一九九三年趕上「培養跨世紀接 班人」那班車，不惑之年榮升柳州市副市長，被保送到中央黨校幹部培訓班學習。 可謂一登龍門，春風得意的政壇小生。 「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較之蒙仁周，陳明貴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陳市長自有文人的倜儻風流，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文人肚子裡有墨水，便到 處潑灑，即山感懷，觸水著意，見花生情。不像蒙仁周那麼狂蜂浪蝶，而是金屋藏 姣，養三幾品味較高的情婦，與那文人特有的雅趣相廝磨。有「風流市長」之稱。 再加上他幾個文壇把兄弟的幫襯打點，在官場上如魚得水，前程似錦。比如與其拜 兄弟的柳州市作協主席柯天國，趨炎附勢，專事權貴。這個寫過長篇小說《煙花樓 》、《風流巷》的三流作家，深得歡場個中三昧，投其所好，不遺餘力幫上層權貴 干拉皮條的勾當，物色可人女色，在近郊僻靜幽雅的工人療養院，供權貴們「歌展 玉堂春，舞回金蓮步」，苟且偷歡。 這位人稱「柯大俠」的為兄弟官場上兩肋插刀，真稱得上「俠肝義膽」。不 過「柯大俠」也沒少撈好處，在陳明貴官至副市長後，就提拔他任柳州市作協主席 ，「兄弟」倆還攜手「考察」了西歐三國，在「花都」巴黎流連忘返。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蒙仁周、陳明貴管轄下的廣播電視系統，自然是 花帥手下無弱兵。 廣播電視局局長林剛文，怎一個「騷」字了得！利用手中職權玩弄女性，系 統內外臭名昭彰。 柳州電視台台長葉一初，台長助理王翔生活糜爛，別看葉一初是個土得掉渣 的轉業軍人，可幹起事來色膽包天，公然將自己年輕的情婦安排在電視台工作，出 雙入對。葉一初、王翔後來雙雙入獄，還不是因為道德淪喪，主要還是貪污挪用大 筆公款。 柳州電台副台長何仁仲更是色狼一個。電台上下的女播音員，幾乎全被這個 老色狼進行性騷擾，不是公然摸摸胸脯，就是捏捏屁股，以至女播音員一聽到「何 副」的「公公」腔，個個嚇得噤若寒蟬。何仁仲不滿足「窩邊草」的淺嘗輒止，一 九九四年夏天一個晚上，他獨自開車去市郊的路邊飯店嫖娼時，被當地公安局當場 逮住。其上司用公款交罰金保釋他時，也只是愛之深，責之切地訓斥一句：「偷吃 沒認得抹嘴！」 陳明貴也許以前在其雜文中針砭過這類歪風，但「學而優則仕」，一朝大權 在握，在無數的誘惑面前頭暈膝軟，失眼盜汗，紅朝新貴的貪婪嘴臉便暴露無遺。 權力和榮譽有時候就像毒品一樣，使擁有它的人飄飄然感到自己至高無上， 無所不能，當然也就難免利令智昏。 樂極生悲 也是應了中國一句老話：樂極生悲。一九九四年八月中旬的一個週末，柳州 市下轄的柳江縣縣委書記韋振仕（陳明貴在《廣西日報》的同事，在陳之後也從《 柳州日報》總編調任柳江縣委書記）派轎車專程接蒙仁周、陳明貴和他們的情婦， 到市郊拉堡鎮盡歡。此行純屬私下見不得人的「貓膩」，按蒙、陳兩人的級別，每 人都配有自己的專車，但兩人均不乘自己的專車前往，就是為掩人耳目。 第二天（星期天）中午，吃飽喝足，一行人正準備乘車去水庫釣魚，在柳江 縣委機關大院等人之際，陳明貴一時技癢，想過過車癮（陳通過關係，不考試弄了 本駕駛證），於是坐上大眾桑塔娜轎車，手拔排檔桿，轟足油門。此時蒙仁周正在 其車後用牙籤剔牙呢。 陳明貴到底是生手，本想掛一檔前進，不想掛進旁邊的倒檔位置，結果一抬 離合器，汽車猛地往後一竄，將車後的蒙仁周擠到牆根動彈不得。這一次還不是致 命的一撞，據現場目擊者說，蒙仁周還對陳明貴調侃：「阿貴，你車技差點啵。」 （這也是蒙仁周留下的最後的遺言） 也是蒙仁周命該歸西。「阿貴」哪見過這陣勢？！手忙腳亂想拔出倒檔掛前 進檔，不想忙中出錯，還是掛進倒檔位置，一抬離合器，乖乖，這回可是動真格的 了！——在致命擠壓下，但見蒙仁周面如紅棗，七竅流血，五臟具碎！ 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這個頻頻上鏡的「新聞名星」 倏忽而起，轉瞬即逝，在官場上「瀟灑走一回，」徒留民間市井笑柄。 事後，柳江縣一些知情的幹部群眾，將蒙、陳二人在拉堡鎮玩女人淫亂的事 實，紛紛寫信告到柳州市委。但同樣屁股有屎的權貴們深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的道理，不願「家醜外揚」。柳州市委馬上召開全市中層以上幹部大會，市委書 記陳雷卿趕忙蓋棺定調稱「蒙仁周是下鄉檢查計劃生育工作因公殉職」。（嗚呼！ 蒙仁周真是生也「蒙喳喳」死也「蒙喳喳」，死後還要背負「計劃生育」這項基本 國策的重任！）並叫幹部不要聽信社會上的「謠言」，但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 規定：凡是中層以上的幹部，今後一律不准再考駕駛執照，已有駕駛執照的一律吊 銷……云云。 柳州人的良知 事後官方控制的柳州新聞界鐵桶一個，對蒙、陳醜聞進行新聞封鎖，捂得嚴 嚴實實。滑稽的是，蒙仁周的兒子還倣傚京城「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子女寫緬 懷文章，登在《柳州日報》上，給其父臉上貼金。 就在柳州市委一手遮天掩蓋事實真像之時，柳州民間有位連環畫畫家偏偏不 尿這一壺對著幹，以筆為矛，直刺腐敗的官僚權貴們。 他以這一事實為素材，畫了一組題為《風流市長撞死糊塗書記》的連環畫， 發表在當年（一九九四）年的《連環畫報》期刊上。其維妙維肖的形象刻畫，入木 三分的諷刺，最主要是嫉惡如仇的正義感，得到了廣大市民的共鳴與喝彩，也震懾 了柳州市委的權貴們。 柳州市委宣傳部趕忙派人到郵局收繳這一期的《連環畫報》，全部查封在宣 傳部的地下室裡。但此舉可笑得很。《連環畫報》是一份面向全國發行的刊物，當 今時代又是信息社會，柳州官方意欲封殺這組連環畫只能是徒勞枉然。 人們通過外地的親戚朋友，或複印，或傳真，或郵寄，這期《連環畫報》， 一時洛陽紙貴，奇貨可居，連平日賣黃書的書攤小販，也想方設法從外地引進這期 《連環畫報》暗地裡高價出售。 飛來的橫禍 這出荒誕劇並未就此落幕。蒙仁周屍骨未寒，無獨有偶，一起飛來的橫禍給 這一鬧劇平添一段插曲。 一九九四年中秋節前，柳州市委的機關報《柳州日報》社一行四人，在報社 黨委書記林玉的帶領下，乘轎車前往南寧，慰問看望在避風的前總編陳明貴。 禍不單行，車行至離柳州六十公里處的大塘一轉彎處，由於司機違章超車， 且車速過快，與迎面而來的一輛大客車相撞——這無異於雞蛋碰石頭！造成同車前 往的柳州日報副刊部主任曾仕龍（也是陳明貴的拜把兄弟）當場死亡，司機至今昏 迷不醒，已成植物人；柳州日報印刷廠廠長手臂骨折；黨委書記林玉落得個腦震盪 後遺症。 柳州日報社可謂傷筋動骨，損失慘重，又是發訃告，又是開追悼會，籠罩在 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柳州的老百姓說，陳明貴真是天煞星，自己倒楣，還要拉人墊背！ 事後，陳明貴被走過場似地內判兩年徒刑，緩刑兩年，監外執行（實際等於 賦閒），未能使自己在仕途上跨過世紀，現正被柳州日報社供養在柳州工人療養院 ，企圖韜光養晦，以備東山再起，重出江湖。 （三）狸貓換太子 蒙、陳橫禍留下的「副書記」、「副市長」兩個空缺分別有主，尤以「副書 記」的位子最為引人注目。就在柳州那些自我感覺良好的新貴們蠢蠢欲動，施展出 爾虞我詐的官場縱橫術，「狗多屎少」地爭奪「副書記」寶座而明來暗去、相互過 招時，一個來自北京政壇的楞頭青橫空出世，冷不丁給柳州的權貴們悶棍一記—— 劉和平，三十二歲，據稱原機械電子工業部部長（現為副總理）鄒家華的秘 書。一九九五年八月，他甚至連市黨代會提名選舉的走過場形式都免了，而由廣西 區黨委直接任命為柳州市委副書記。 當時官場上普遍認為是江澤民的勢力已楔入地方。（因為江澤民曾任第一機 械部外事局局長，故該部被認為是江的嫡系。如新任北京市代市長的賈慶林就是江 澤民在一機部的同事。）劉和平年紀輕輕卻是可直接通天的「欽差大臣」，他一副 手持尚方寶劍的作派，在柳州官場上確是一個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令年長他一輪 的市委書記和市長也要溜鬚拍馬巴結一番。 但好景不長。一九九六年初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書記處書記胡錦濤來 柳州視察，柳州市委書記劉知炳匯報工作，其中有中央派劉和平到柳後，工作非常 出色云云的獻諂之詞。傳聞當時胡錦濤疑竇叢生，只是不露聲色沒表態，回京後即 查這事，才知是一出「狸貓換太子」的騙局——中央根本沒派劉和平到柳州。於是 就有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據說全國類似的事件有二十多起。 這之後的說法，在柳州民間流傳幾個版本：一說劉原是勞改犯，他串通在中 央組織部工作的熟人，幫他偽造中組部的介紹信到地方行騙；另一說劉是鄧小平辦 公室派來的，因為內部權力鬥爭，鄧辦私下派了一批人到全國各地明察暗訪，中央 當然不曉。 劉和平是政治騙子，抑或是中央權力鬥爭犧牲的卒子？個中因由撲朔迷離。 這出離奇荒誕的官場鬧劇，以「風流市長」撞死「糊塗書記」拉開劇幕，以 「狸貓換太子」而鳴鑼收場，但給人們的啟示都是發人深省的。從柳州官場的奇聞 ，引伸到中央的極權專制體制，正如阿克頓的名言，「絕對的權力，絕對的腐蝕」 。長期以來，中共實行一黨專政，中共執政後的行政更是黑箱作業，人治壓倒一切 規章。所以，在柳州官場上出現這一串荒誕不經的事件，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