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回歸」熱 龔小夏 據香港《明報》六月二十二日報導,山東省泰安軍分區原司令員尹亮在去年 十月六日於泰山腳下的一條小溪中發現了一塊所謂「回歸石」。這塊奇特的石頭本 身呈青色,上面有礦物天然形成的白色「回歸」二字。這兩個字還按照中國大陸四 九年之後的規矩,從左至右書寫,不過字體究竟是簡體還是繁體,從報導上則無從 得知。根據報導中特別提到的「歸」字一撇,似銀河自九天落地,氣勢磅礡,彷彿 寓意「回歸」之必然云云,看來竟是簡體的可能性居高。這塊石頭據說已經過了「 地質礦產研究所火山地質礦產研究中心『首席』科學家陶奎元(從未聽說國內研究 所中有『首席』科學家之頭銜)等專家鑒定」,乃大自然鬼斧神工之筆,有二十五 億年之古老,絕非人類所為;南京市公證處還專門為此出具了如假包換的公證。這 塊石頭如今正在南京靜海寺展覽,據說參觀者均「嘖嘖稱奇」。 石頭本身是真是假姑且不論,如此「怪力亂神」的發現竟然出自「革命」軍 人之手並受到一向以宣揚無神論為宗旨的中國官方的高度重視,不能不令人覺得滑 稽之至。在最近這一年裡,中國大陸的「回歸」宣傳達到了白熱化的地步。事無巨 細,都要同「回歸」二字聯繫起來:做工的做好了是為回歸,讀書讀好了也是為回 歸,都市乾淨了、飛機正點了、鐵路通車了,還是為了回歸,連台灣人柯受良到黃 河邊上去玩命飛車,也在柯氏本人不明不白的情況下被報紙說成了給「回歸」的「 獻禮」。 「回歸」熱前些年中起自中國大陸,這兩年裡開始感染到香港,最近幾個月 裡更是感染了整個世界。至少在九十年代初期,香港人多是談「九七」則色變,嘴 裡口口聲聲說的都是「九七大限」。大約從前年開始,人們用的詞就逐漸變成「回 歸」了。對中國接管香港一直滿腹狐疑的輿論界,近兩個月來也開始不斷地從正面 報導中國人特別是香港人喜迎回歸的消息。 這一片歡慶回歸的熱浪逐漸淹沒了人們曾經非常關心的幾個問題:中國政府 是否能信守港人治港的許諾?會不會將香港政府變作橡皮圖章?會不會強行剝奪香 港人民目前已經享有的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等各項人權與自由?會不會以其一 貫的腐敗與低效率來妨礙香港歷來以廉潔高效率著稱的政府運作?會不會由於在過 去四十多年中不斷重複出現的經濟政治社會各方面政策的失誤而對香港的自由經濟 產生致命的打擊? 這一片歡慶回歸的熱浪還掩蓋了人們對另外一些問題的關心:中國國內政治 改革的緩慢,經濟發展的失調,政府的腐敗,社會的動盪,工人的失業,農民的流 離,環境的惡化,…… 這一片歡慶回歸的熱浪同時也模糊了本來應該是很清楚的幾個問題的界限: 殖民統治的非正義性並不能自動地使本族統治者的統治合法化;西方殖民統治從來 都會給殖民地留下一些極其有價值的遺產,結束殖民統治而不保留這些遺產總是會 給前殖民地帶來災難性的後果;現代社會「主權在民」,因此香港主權回歸,按理 說應該是回歸到香港人民手中。只有香港人民才真正有法理上的權利來決定他們的 社會制度。否則,所謂「回歸」,不過是兩個統治者之間的權力移交而已。 這片回歸熱浪還製造出了一種主導了中外輿論的假象,亦即所謂香港人關心 的只是賺錢,並不在乎人權是多還是少,政府是民主還是專制。因此,只要回歸之 後經濟持續發展,發財機會依舊,香港人就會心滿意足。中國人這麼說,西方人也 跟著這麼說。回顧一下香港不久前普選中的參與率,這話聽上去簡直像是惡意誹謗 。要知道,人們對自由的愛好恐怕只有在自由被剝奪的時候才顯得最為迫切,就好 似人們對空氣的渴求只有在空氣短缺的時候才會引起注意一樣。「六四」之後香港 人政治參與熱情的高漲,其原因正在於歷來對政治冷淡的香港民眾決心向中國政府 顯示政治自由之不容剝奪。 本世紀反殖民主義運動留給我們最重要的一個教訓,就是高漲的反殖民主義 情緒往往成為本民族統治者實行獨裁專制的最有效的工具。因此,許多第三世界民 族從殖民統治下走出來之後,卻立即陷入了專制、腐敗、戰亂的深淵。一九四五年 ,當國民黨接收日本佔領的那部分中國大陸時,老百姓吃夠了接收大員們貪婪的苦 頭,編出了這麼句著名的順口溜:「盼中央,想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的確, 在中國現代歷史上究竟是外國侵略者還是本國統治者更讓人民遭殃,還是個有待於 統計的問題。可見,對「回歸」之後「遭殃」的擔心並非沒有歷史根據。殖民統治 的結束儘管是值得慶賀的大事,但人們卻不應該因此而放棄對政府——包括本民族 政府——的警惕。尤其不能忘記的,是那個新來的政府曾經有過將自己國家治理得 一塌糊塗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