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黃昏的門前 (英國)劉洪彬 寫詩,詩人精神流亡的開始。在詩中流亡的精神終於將詩人的肉身引入流亡 的境地。詩人要麼被流亡和其同謀——死亡所吞噬,要麼變得更堅強。詩人的幸運 往往依賴於他是否欣然地接受流亡的命運。即孔子所說的:知天命。於是詩人能將 孤獨變成自己獨享的奢侈品,詩人可使貧窮成為自己作為觀察家所處的邊緣的位置 和非特權地域的界石。他的貧窮使他意識到自己富有,當然詩人的貧窮同時會讓他 在現實中感到尷尬,在一個文明的生存環境中詩人完全可以通過自己的精神勞動擺 脫貧窮。孤獨、貧窮、疾病和物質的時間加速地將詩人帶到死亡的邊緣,詩人喉嚨 裡蠕動的詞語只是感謝和讚美。 在中國之外的時間內寫漢詩,在異鄉建家園,當詩人在異國的精神王國裡締 造了一個中國,詩人自己便成了立法者和君王。詩人自己就是一個中國。在這個國 度裡,詩人可以絕對地保持自己的個性,以及由此為基礎的、可以抵禦靈魂腐敗的 個人主義。中國隨詩人流亡。我個人流亡的一個週期結束。 詩人是語言的僕人,更是詩歌藝術的奴隸。他不期望得到什麼,而是將他自 己的全部交給詩歌。詩人的政治任務是維護自己語言的神聖性。半個多世紀以來, 漢語言中發生了幾次名曰革命的浩劫。漢語被濫用、虐待得時間太久,因此詩人應 是自己母語的臨床醫生。一個當代中國詩人的使命是在中國古典詩歌的輝煌與現代 漢語的廢墟之間架起一座歷史的橋樑。這也是漢語詩歌本身在絕望中的希望。 詩人在專制國家裡憑寫詩可以被捧為民族英雄,我鄙視這樣的角色。 我們都為詞語所塑造,並被詞語寫在這個世界上。一個詞語可以是一個世界 。做為一個詩人,他既是創造詞語的主體,同時他也是被詞語創造的客體。抱著這 樣的謙卑和人性精神,我們寫作並侍奉語言。 使這個世界皈依詩是每一個詩人的使命,那時詩歌的正義(懲惡揚善)得以 伸張。我曾經說過,抵抗專制和邪惡,我使用的不是武器,而是美。 站在黃昏的門前 站在黃昏的門前 我打開詞語 我看見 沉默中的昏暗 世界 合攏 一個人寫作 用殘損的手指 他心中的廣場空空蕩蕩 將雙手合十,移到平安處祈禱 撒水在沉默上 長出一片光明的聲音 然後撕裂沉默 世界的兩扇門 打開 被囚禁的數萬生命逃走 在暮色的風裡 我聽見門在撞響 我趕緊關上黃昏的門 發現抓我的通緝令已貼在門上 聽中國音樂 一 樹林在秋天呼吸中變黃 人和樹脫了衣裳 口腔裡的空間凍僵 聲音的裂縫中 落水者的嘴唇 仍在塑造詞語的形狀 春天 越過冬天屏障 二 舉杯 問天 天是白紙一張 我可否把詩寫上 這時 樂曲暫緩——中止 沉默 牆在思路上凸現 上天只有單程車 賣的卻是往返票 我登上單程車前往 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二日 祈禱 合上書吧 象夜合上白天的喧囂 寧靜降落 縱有睫毛的柵欄 你會穿越充血的屏障 進入我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只有一條路 鏡子深深 淹不死人 鏡子裡 與自已 相遇 我撞了自己 我們一起說: 「對不起」 鏡子深深 淹死人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失眠 臥室 燈依然亮著 我等睡眠來 燈會熄滅 夜,水一樣從窗縫溜進 我吞下安眠藥的頭顱 被一個又一個的想法灼烤 爆炸 等待 進入黑暗 死亡的光明 白天與夜的區別消失 恐懼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