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黨內多元化是走向國家體制多元化的捷徑 ──從趙紫陽繼續遭軟禁所引發的思考 (匈牙利) 高 寒 (一) 毫無疑問,中國民主運動所追求的基本戰略目標是人權、民主、自由、法制 、多元,是要從根本上結束現在中國的一黨專制制度。從這種意義上說,中共黨內 的多元化、民主化,並不能替代整個國家制度的多元化、民主化。但是,同樣毫無 疑問的是,中國今天的國家體制危機,是導源於中共黨內的一元化體制的;中國今 天國家體制中的一黨獨裁、人治氾濫,不過是中共黨內一言堂、家長制的外化而已 。因此,促進中共黨內的多元化、民主化,不僅一般地與促進中國的多元化、民主 化同步,而且更特殊地構成了中國走向國家體制多元化、民主化的捷徑。 譬如說,中共當權者江澤民—李鵬集團至今仍軟禁著趙紫陽,並恣意向黨的 最高權力機構全國黨代會封殺他對處理「六、四」流血的不同意見。這不僅在中共 的黨紀、國法上無據可尋,而且還直接踐踏了中共自己在十一屆三中全會撥亂反正 後所通過的《關於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鑒於文革的教訓,該《準則》明確 規定:「黨內不准用超越黨的紀律或違反國家法律的手段對待黨員。要絕對禁止采 用林彪、『四人幫』的封建法西斯手段解決黨內問題。」實際上,趙紫陽的處境, 已經越來越引起黨內、包括其高層的同情;江—李集團的拙劣手法,也越來越引起 黨內外的公憤。須知,無論是七六年還是八九年自發的天安門運動,就都是直接誘 發自那潛藏於人們心目中的類似不平,就都是那經年積聚的公憤之能量的總爆發。 為什麼鄧小平這位當年受到萬民同情之不公處理的受害者,轉瞬間又把那不 公的處理強加於胡耀邦、趙紫陽的頭上呢?為什麼這位當年大反「一言堂」、「家 長制」的黨內民主之倡導者,不久又儼然成為中共第二代大家長、太上皇了呢?可 別忘了,毛澤東當年也是從要求給他以發言權、從反王明、博古的「一言堂」、「 家長制」而逐步爭得黨內同情的。在之前,還有王明、博古們反掉陳獨秀的「家長 制」而自己又構建新一輪「家長制」的故事。整個中共黨史,在一定意義上,簡直 就可說是一輪又一輪且越演越烈之「一言堂」、「家長制」的更替史。中共幾十年 的黨內鬥爭實踐在在雄辯地證明了:黨內民主問題,絕非僅是其最高領導人的個人 作風、個人品格問題,其核心還在於黨內是否有健全的民主機制。而倘若離開了是 否在體制上容許黨內多元化聲音合法存在這一要害而去侈談所謂黨內的民主機制問 題,那則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毛澤東、鄧小平都曾一度是中共黨內倍遭壓制的異 端;他們也都曾為爭取「異端的權利」而奮鬥過。儘管他們當時也確曾一再論及黨 內民主,但是,由於這個所謂「黨內民主」均未能導向黨內合法反對派體制,以至 於它不僅阻止不了中共一步一步地從形成一言堂、家長制而走向變相皇權體制的黨 內環境,而且還因其民主理論與黨內實際反差太大而尤顯其異常虛偽。鄧小平本人 也終於以他「垂簾聽政」至死方休的可悲角色,印證了他自己說過的一句話:「體 制不好,好人也要變壞。」 (二) 再譬如,正當台港澳新、西方各國、乃至一些異議、民運傳媒正熱辣辣地競 炒「江澤民的強人地位業已確立」的當兒,中共十五大期間卻驀地傳出中共內部要 求黨內民主和反對個人集權的強勁呼聲。這個呼聲是否系中共新一輪的「思想解放 」、政治體制改革的先聲,目前尚有待觀察,但可別忘了,當年鄧小平就正是以「 健全黨內民主制」、「少宣傳個人」為旗幟,逼那位集黨政軍大權於一身、且曾幾 何時有著全國各省黨政軍通電效忠擁戴的「英明領袖華主席」一步一步地交出權位 的。 中共若還不想退出歷史舞台,若欲將自己由一個立足於農業社會的宋江、李 自成之行幫似的農民造反黨改造成一個適應於工業社會的現代新型政黨,首先在黨 內開放多元化,恐怕不失為一個捷徑。資料顯示,至少在中共六二年七千人大會上 ,有鑒於缺少制約機制去阻止那導致數千萬人餓死之瘋狂政策的慘痛教訓,中共曾 正式議論過黨內派別公開化、合法化的問題。文革中也曾盛傳過毛澤東在該會上的 一條至今尚未公開發表的話:「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至 於後來中共為何終於沒有允許黨內反對派合法存在,這可以讓黨史專門家考察去。 但這起碼已可說明,開放黨內多元化,允許黨內不同派別(包括所謂左派、極左派 )合法存在,並非是什麼「西方敵對勢力」的意識形態。就更別提當年馬克思、恩 格斯所領導的德國社會黨內就合法地存有愛森納赫派和拉薩爾派,並各自辦有自己 的機關報彼此競爭這段史實、以及這一傳統至今仍被各國社會黨沿用的事實了。 誠然,開放黨內多元化,讓反對派合法存在,黨內領袖就不可能靠權勢吃飯 ,靠「欽定」吃飯,而得靠辦事正確吃飯了。這麼一來,黨內不同思想的交鋒、不 同派別的競爭,也就不得不遵循一套公開的遊戲規則,黨內民主才不至於是一句空 話。既然黨的領袖只有靠多數擁護才能坐穩「位子」,那麼黨的政策若有重大失誤 ,他也就只好下台承擔責任了。其實,下台就一定是壞事?毛澤東當年要真有機會 被選下台,說不定是他的大幸。王希哲說,毛澤東思想的精華是在延安時那一段。 實際上那些個思想難道不都是在他此前倍受打擊、屢遭撤職後的深思凝聚而成?同 樣,被阮銘所一再盛讚的鄧小平八十年代初有關政治體制改革的思想,誰能說不就 是萌動於他在江西拖拉機廠的鉗工台旁?我相信,趙紫陽「六、四」後的被迫賦閒 ,軟禁,應會使他更深沉地去品味、思索這架他也曾參與建構過的一元化機器之種 種弊端的。 其實,從五十年代建政初期,中共黨內就有「鞏固新民主主義秩序」即發展 資本主義的聲音,但轉瞬,這個聲音就被壓制的銷聲匿跡了。鄧小平七十年代末興 起的改革開放,在一定意義上未嘗不可以說實際就是當年那被阻斷了的中共自己的 新民主主義的繼續。但是三十年後,一個龐大的官僚特權階級早已形成,中國人已 不可能再走進同一條河流了。不過,我們並不是不可設想一下:假設當年是由主張 「鞏固新民主主義秩序」的劉少奇來主導中共的建設;假設當年劉少奇、周恩來、 鄧子恢的反冒進不致中途夭折;或者,即使其建國方略被否定,但他們還可以為之 辯護、為之宣傳;假設當年彭得懷的「萬言書」可以見報,對「大躍進」的不同意 見可以展開辯論;假設中共黨內可以自由地表達有異於領袖的意見,……等等,等 等,那麼中共、中國會是一翻什麼樣的面貌呢?我看,至少要是中共黨內當年真的 認可了劉少奇、鄧小平、彭得懷等對毛澤東的制約,毛就不可能那樣無法無天;而 如果中共真有一套讓胡耀邦、趙紫陽、陸定一這些政治改革派直抒胸臆的多元機制 ,鄧小平在「六、四」也不敢那麼肆無忌憚;同理,倘若今天的中共黨內有著譬如 毛澤東反對派在一旁虎視眈眈,那中共大約也不至於象眼下這樣通體腐敗得一發不 可收拾。 (三) 古人云:以史為鏡,可以知興亡。關於共產黨內的多元化與國家政體多元化 的關係,讓我們回顧一下當年斯大林鎮壓黨內反對派時說過的一段話倒是很有意思 的。他說,托洛茨基主義「宣佈黨內有組織政治派別的自由。這就是說,既然黨內 有組織政治集團的自由,那麼國內也就應當有組織各種政黨的自由,即應當實行資 產階級民主制。可見這是要用『黨內民主』、黨內『制度的改進』的詞句做掩護來 承認黨內有組織派別集團的自由,直至容許在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內組織各種政黨 的自由。」(一九三零年六月《蘇共十六大政治報告》)六十多年過去了,斯大林 當年竭盡全力、甚至不惜從肉體上成批成批地消滅反對派而欲阻止的多元化,如今 已經在反對派們熱血澆灌的大地上成了生機勃勃的現實。今天當我們站在世紀之交 回顧這段歷史,用「螳臂擋車」這個詞來比喻斯大林的愚蠢、顢頇,是一點不為過 的。 在延安,當毛澤東面對黃炎培關於共產黨怎樣才能避免那「百代興亡朝覆暮 」般的歷史輪迴的詢問而擲地有聲地道「我們只有一個法寶,那就是民主」時,他 不可謂不豪邁;而當鄧小平八十年代初,在總結毛澤東一言堂教訓而談到要使民主 制度化法律化以及共產黨應在憲法範圍內活動時,他也不可謂不自信。但是,讓歷 史學家們頗感困惑的是:就這同樣一個人,為何轉瞬間前者便一巴掌打下幾十萬右 派;後者則竟敢用坦克血洗長安街呢? 是的,當年的中國共產黨人在延安的窯洞裡也確實作了許多未來中國的民主 夢,歷史似乎也很難說他們當年起勁地反對國民黨的「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 領袖」時不真誠。但是以為江山是共產黨打出來的,因而它就自然有權利坐江山萬 萬年,這不又回到歷代帝王、綠林草莽的心態上去了麼?這不又回到黃炎培先生所 提的老問題上去了麼?這哪裡又有一點馬克思主義的氣味呢?這就難怪,中共才脫 下延安的土布棉襖沒幾年,它就幾乎又「輪迴」到自己當年所豪氣干雲地反對的「 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領袖」的老路上去了。而且再往深一層看,即使在延安 時代,中共的心目裡其實根本就沒有資本主義制度文明的概念,根本就沒有多元化 的概念。他們腦袋瓜裡的社會主義,幾乎是一種與資本主義文明毫無干係的東西。 因此,儘管他們口中也時常提到「民主」這個詞兒,但他們壓根兒就不是從多元化 、多黨制的角度去理解現代民主的,壓根兒就從無共產黨可以下野的概念,並且還 自以為是地將他們的那一套山大王學說冠之為「馬克思主義」。這就難怪乎他們在 五七年一聽到本屬於現代民主題中應有之意的「輪流坐莊」時,會那麼心驚肉跳, 會那麼暴跳如雷,會那麼反應失態了。其實,任何政黨、任何個人,以當然執政者 自居,將政權視為一黨一派一己的囊中私物,不容他人覬覦,不管是打著什麼漂亮 的旗號,不管是出於「神授」還是「馬克思授」,這種制度的慣性在當代都必然要 推動其掌權者從拒絕聽反對、乃至不同的聲音而走向與人民大眾為敵,以至於一步 一步地走到自己也曾拚命反對過的血腥鎮壓人民的絕路上去。更何況,中共大約至 今還未醒悟:世界上除了那種認為社會主義文明必須以資本主義文明(物質文明、 制度文明、精神文明)為歷史前提的馬克思主義以外,實際上並無第二種馬克思主 義。 如果說,蘇聯、東歐的巨變意味著馬克思所揭示的資本主義制度的發生、發 展是一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歷史經過「十月革命」這一企圖省略、 跨越該必然階段的近一個世紀的曲折又螺旋式地回到其原點的話;如果說,鄧小平 的經濟改革不過是重新續上當年被毛澤東所阻斷了的中共自己的新民主主義經濟即 資本主義經濟的話,那麼,歷史在今天還要求中共在政治上也回到它自己當年的新 民主主義的起點:反對一個主義、一個政黨、一個領袖的一黨獨裁製。並且積半個 世紀之慘痛教訓,不承認任何政黨具有天然的「領導」特權,一切依公民的票決行 事。誠然,在真正的多黨競爭中,中共也許將成為在野黨。但是唯其如此,你們才 或許有可能洗面革心、脫胎換骨如東歐的一些共產黨那樣重獲新生,才或許有可能 重續並深化你們當年在延安窯洞裡那朦朧的素樸的民主理想。 是的,你們會說鄧小平在八九年的開槍保住了中共政權,但你們卻無法否認 ,就像毛澤東在五七年徹底葬送掉中共的民主理想一樣,鄧小平在八九年也徹底葬 送掉了中共政權的合法性基礎。表面的勝利下面掩蓋著的是如此無法挽回的深重的 歷史性的失敗,這不正是你們那一元化體制的巨大悲哀嗎? (四) 作為體制外的中國民主運動,應當自覺地把促進中共黨內民主化、多元化作 為自己推進整個中國民主化、多元化總戰略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我們一定要吸取 自西單民主牆運動之後,黨內外的民主派被中共頑固派各個擊破的慘痛教訓,我們 一定要以八九民運中的拒絕與黨內改革派結盟一事為戒。那種將中共、或中共上層 視為鐵板一塊,一概排斥的傾向,雖貌似激進、徹底,其實與那種將公開性、合法 性視為民運之唯一選擇的傾向一樣,均只是一種政治幼稚病。當然,對於黨內民主 派的懦弱、動搖、乃至背叛,我們也應當有所警惕,有所批評,必要時甚至有所斗 爭;但卻不能以此為據不與之結盟。為了戰勝強大的專制勢力,我們應當最大限度 地孤立、瓦解中共頑固派。因此,對於黨內民主派,民運應當採取支持、結盟、促 進、批評這樣的策略。不要看江澤民眼下何等躊躇滿志,其實歷史一再表明,中共 的許多重大的事變往往就是在這些表面的熱鬧喧嘩下面醞釀成熟的。當前,民運應 當緊緊地抓住趙紫陽鄧後被繼續軟禁事件,以中共黨規、黨法為據,以子之矛、攻 子之盾,向中共黨內頑固派發起陷其於不仁不義之窘境的「健全黨內民主制」攻勢 ;充分利用趙紫陽被禁的哀兵效應,讓江—李集團的倒行逆施在中共上上下下大失 「黨心」,以促使中共黨內的力量對比,朝著有利於中國民主化進程的方向逆轉。 可見,既然黨內改革派是我們的盟友,既然趙紫陽當年寧可玉碎、不願瓦全 地決不向民運舉起屠刀,那麼,對於他們所受到的迫害,體制外民運就當然應義不 容辭地為他們熱情呼籲和請願。從這種意義上說,眼下正嚴陣以待地準備著「迎接 」江澤民訪美的北美民運團體、民運人士,或許應當考慮象舉著魏京生、王丹、陳 子明的肖像那樣,也高舉著趙紫陽的肖像去抗議那位沾有六四鮮血、踩著趙紫陽而 爬上皇位的當今最大的集權專制頭目。□ (完稿於一九九七年十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