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核心」還是新的個人崇拜? 解龍 隨著中共「十五大」塵埃落定,中共「第三代領導核心」也江漲石落,江核 心露了崢嶸。這位戴眼鏡、踏著「六四」烈士的血跡、畏畏縮縮爬上權力頂峰的前 任工廠主,似乎很懂得營造個人形象,到處搔首弄姿,甚至組織學習江澤民理論, 儼然以毛澤東、鄧小平的繼承人自居,企圖建立新的個人崇拜。江澤民似乎已經實 現了獨裁,但江澤民真的能把中共引向富強民主之路嗎? 坐了十八年共產黨黑牢的魏京生剛到紐約就預言,靠「六四」屠殺起家的江 澤民不可能給「六四」平反,正如靠民主牆起家的鄧小平不可能給民主牆平反。 中國現代史表明,以個人崇拜為基礎的僭主專政,不論是北洋軍閥還是共產 黨專政,都是血跡斑斑,都無法帶領中國走出朝令夕改的社會動亂,進入法治國家 的長治久安。反過來看,民主政治的權威與個人崇拜之間,應該不應該發生關係? 如果不該,那又如何建立民主的政治權威? 一、個人崇拜的緣起 為此,首先需要回顧一下中國近代史。漫長的社會失控狀態,在政客貪婪、 軍閥割據、黨派戰爭、外國入侵下的中國民眾,變得日益飢不擇食,誰能結束中國 的社會混亂,使這泥足巨人哪怕依仗一隻枴杖(如僭主毛澤東)站立起來,誰就仿 佛正義的化身。這種形勢彷彿授權,使得集權一身的鐵腕,竟然也能得到認同。如 亞里士多德所說,「相傳米利都僭主斯拉敘布路派人問計於科林僭主伯利安德,伯 利安德正站立在田地中,默不做聲,但以手杖擊落大的穗頭,直到所有的穗頭齊平 為止。使者不懂他的用意,只好這樣回報主人,但斯拉敘布知道,這是伯利安德勸 他削除邦內傑出人士。」(《政治學》第155頁)其實,這種消滅優秀人物的努 力,往往埋下民族的災難的因子,但卻被走投無路的社會大眾所默認。 在民族命運攸關的「最危險的時候」,意識形態的裝潢和尋常道德的推理, 實際上已經退居次要位置了。也正因為如此,現代中國的僭主如毛澤東、鄧小平和 現在的江澤民之流,其行為雖然無異於刑事犯罪,卻也能受到包庇縱容甚至碑文歌 頌,為什麼?正如《義勇軍進行曲》說的,因為這是民族絕境中發出的「最後的吼 聲」。它吼的是什麼內容,已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吼出來了,這好像表明它的 處境雖然危險,但還是有希望進行抵抗的。決定勝敗的已不再是傳統的道德與規範 ,而是能夠召喚在社會失控後為一盤散沙的群眾,進行奮鬥的某種力量(其嚴酷程 度到了「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的地步);這力量牢牢抓住的政策、策 略、宣傳、社會組織力,成了真理的化身。以這種操作性的玩意兒為包裹,意識形 態之藥得以讓病得厲害的社會機體,輕鬆地吞嚥下去。這就是僭主政治運動群眾的 伎倆。正如不久前在慶祝香港回歸的政治作秀中,我們又再次體驗到某種類似一九 六九年「全國人民慶九大」那樣的感覺。 考察一下中國現代史,像中國共產黨這樣漏洞百出的意識形態,之所以能對 社會進程與事變,產生決定性影響,關鍵不在於它的理性,而在於它的藥性,當然 這往往也就是某種毒藥性。在於它不僅投合了時代的心理,還塑造並推出某個「有 感召力的人」,作為「藥引」。說穿了,散了架的中國社會與人心,所真正期待的 並不是某種意識形態的真理,而是這個善於利用意識形態的藥物來麻醉社會痛感的 超強人格。這人格不僅要充當社會人心之傘的傘柄,還得填補社會組織上業已空缺 的那個軸心。 個人崇拜的基本趨勢,在主軸潰散之後的中國現代史中日漸增強,儘管一九 一六年袁世凱死和一九七六年毛澤東死,分別導致退潮一次。有關這兩位死期相距 整整一個甲子的僭主之得勢過程,很難僅用「封建殘餘」去解釋。事實上,這與社 會凝聚力在混亂後重新強化的趨勢,是孿生的。十分自然,在失去了社會向心力( 向心,也就是環繞著權力軸心)的困惑中,人們渴望指引方向的「太陽」,尋找並 隨時準備把自己托付給任何充當太陽的人格。這不僅是父輩文化的劣根性,也是當 下的社會結構存在的必要性。 但無疑的,袁世凱、毛澤東這些僭主,無不辜負了民族的期待、違背了社會 轉型的要求。其結果正如古代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得在他著名的《政治學》一書中 曾經總結過的:「僭主單獨一人統御著全邦所有與之同等或比他良好的人民,施政 專以私利為尚,對於人民的公益則毫無顧惜,而且也沒有任何人或機構可以限制他 的權力。」(《政治學》第203頁)袁世凱奉行血緣主義,企圖把權柄私相授給 他的崽子,一如中國的流氓皇帝;毛澤東彷彿好一點,斷子絕孫,但還是企圖把權 柄私相受給他的「繼子」(如劉少奇、林彪、王洪文、鄧小平、華國鋒等「政治騙 子」),一如古羅馬的軍事家愷撒。儘管兩千年來,中國人已經習慣於這種流氓與 官僚制的結合;但時代畢竟不同了,個人崇拜與社會的奴性雖然融為一體,但卻不 能幫助中國擺脫現代的困境。「沒有任何人或機構可以限制他的權力」的僭主,可 以在古代調動行之有效的社會體制、心理習慣以及與此相適應的全部上層建築,以 其社會組織、經濟基礎等強大慣性為支持,但無法說服新一代的中國人,追隨他前 進,義無反顧。如中共獨大和失控的官僚體系,淪為純粹的社會枷鎖,比傳統社會 中的前輩,更冷血、更自私、更缺乏教養。而失去社會仲裁(如「好皇帝」,即公 正的仲裁)和摹仿對像(如「清官」,即人民道德的楷模)的社會大眾,也失去安 分守已的傳統美德。這時所謂的「非道德狀態」,竟然成為個體自救的必要方式。 二、共產黨專政的僭主性格 共產黨專政,是適於造成個人崇拜。個人崇拜的強化,要通過官僚機器而實 現的,如目前江澤民正在故伎重施。但個人崇拜卻終將反過來打擊官僚機器,打擊 那使他誕生並羽毛豐滿的力量。因為沒有任何機構可以限制僭主的權力,正如,「 中央文革」無法限制毛澤東的權力。 「僭主必須禁止會餐、結黨、教育,以及禁止一切使民眾聚合併產生互相和 足以培養人們志氣的活動。此外,僭主也須禁止文化研究和類似目的的任何會社。 總之,他應該用種種手段使每一個人同其他的人好像陌生人一樣。……僭主還要使 住在城裡的人民時常集合於公共場所,時常彙集在他的宮門之前,這樣僭主既可以 藉機窺探人民的言行,也可以由此使大家習慣奴顏婢膝的風尚。」(《政治學》第 292頁)請記住,這是將近二千五百年以前說的,但彷彿就是指著毛澤東、鄧小 平和現在的江澤民說的。這種僭主作為,與從來不知希臘為何物的毛鄧江,奇妙相 似。毛澤東不是要求人民經常集合於他的宮門前廣場嗎?鄧小平不是禁止集會、結 黨、教育、文化研究嗎?江澤民不是正在千方百計地摧毀人民的志氣、自尊和互助 精神嗎?並不遺餘力地腐蝕中國社會道德嗎? 三、僭主是動亂之源 有學者以為中國共產黨培育個人崇拜是出於「封建殘餘」,是中國傳統劣根 性。但我倒更傾向於同意人類學家馬林諾夫斯基的觀點:沒有現實功能的舊習慣, 是不可能如此頑強地一再表現的。更何況,在中國傳統中,並沒有崇拜某某個人的 慣例,皇帝不是以其個人魅力受到崇拜,而是作為一個制度化的象徵受到尊敬的。 在這種制度下,人們崇拜的只是人化的皇位,而不論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誰。所以在 中國傳統裡,皇帝更迭不會導致國家動亂、政策翻覆。新領袖的調適行為,一般說 來幅度不大,不須改變社會制度,不必反對前任來確立新的權威。 共產黨僭主的個人崇拜與傳統皇權的上述區別,原因並不複雜。新皇帝出台 ,哪怕只是一介童子,只要坐在皇位上,大臣們就得跑去叩頭、效忠,因為他們選 擇領袖的餘地很小,必須在皇族裡尋找,不能到官僚隊伍裡尋找。因此無法注重皇 帝的個人能力,而更多強調皇帝的身份的正當性。他們無須推行個人崇拜以結黨營 私,而是推行制度化的統治。職位崇拜在中國傳統社會中不僅制度化了,且有一套 嚴密的理論作為指導原則。 中國共產黨則反之,一個領袖人物下野或去世,整個國家的航向就要改變。 為什麼?就因為這基於僭主的個人崇拜,而非制度化的職位崇拜。但個人崇拜並不 穩定。以蘇聯史作鏡子看:列寧是反對斯大林接班的,但列寧死後斯大林幹掉了托 洛茨基和老布爾什維克們,奪取了政權,改變了列寧的政策。斯大林死後,接班人 馬林科夫穩不住局面,被赫魯曉夫趕了下來,並開始反斯大林主義。後來赫魯曉夫 又被勃列日涅夫而代之。然後是幾乎照章辦事地開始一場清算赫魯曉夫的運動。事 情遠未到此結束。勃列日涅夫死後,安德羅波夫上台,又反其道而行之;安德羅波 夫死後,契爾年科上台,再反其道而行之;契爾年科死後,戈爾巴喬夫上台,又再 反其道而行之……多麼奇特的一出「否定之否定」的連台大戲! 中共也是如此,鄧小平不反對毛澤東不行,徹底否定毛澤東也不行,因為他 是從毛僭主的「繼子」華國鋒手中搶班奪權的「假繼子」。接班人制度因而是不穩 定的,不僅因為它對領袖能力的要求特別矛盾,而且因為它建立在殲滅社會有生力 量、壓制一切優秀人物的逆淘汰過程上。而在前任僭主的統治下,富有尊嚴和自由 意志的強人,受到排斥、壓抑甚至放逐、殺害。那些唯唯喏喏的繼子如江澤民,又 哪有足夠的能力,在老僭主死後還能壓倒群倫、一枝獨秀呢!這裡永遠存在一個悖 論。所以,它對接班人本身的要求,是「矛盾」的。難怪歷史一再證明:很少有成 功接班的繼子。僭主的繼子,若無其權力養父的威望、手腕、人事關係等,就無法 完全繼承其權力;而僅僅繼承一個名義上的職位,是無濟於事的。模仿政治養父的 衣服式樣、髮式甚至舉止、言談,也不能保證權力的延續。因為沒有相應的理論和 習俗來支持他。說到底他只是官僚一僭主,並非神授君權的象徵。要獲得權威,就 得靠個人競技。詭計不夠就得靠邊站,以便空出位置來。 在傳統社會中,皇帝的處境並非這樣。皇帝領導不了,官僚可以領導。象徵 物坐在那兒,天下太平;只要支柱穩定,整個權力之傘就撐開了,可以垂拱而治、 南面而王。在這樣政治模式下的首領更迭,費用並不昂貴,甚至比美國總統競選費 用還低,如一九八八年美國大選,僅杜卡基斯與布什決戰這最後一役,就花費美元 近一億。而像中共僭主政治的權力更迭,甚至僅僅像「文化大革命」那樣的「繼子 更迭」,由於走上「陰謀加暴力的全民(包括動員兒童)競選」的歧途,浪費的財 富不知幾十億美元,所造成的社會創傷更無法用統計數字顯示出來。至於使得江澤 民登基的「六四」大屠殺所損耗的社會資源和招致的國際制裁,費用更在百億元之 上。 僭主朝代的個人崇拜,要求權力核心(如「軍委主席」)不僅是象徵性的, 而且必須具有實權。結果就是一個權責不分的僭主人格的出現,他須支撐官僚機器 ,且要獨力撐開人際關係。他明明不能勝任,也得強裝勝任,結果只能沐猴而冠。 沐猴而冠的僭主,終於把中國社會的發展,引入一個實際上無法控制的歧途。這就 表明,僭主崇拜代替不了皇權歷史上的作用。靠僭主的能力、魅力和權力,建立不 了社會主軸的穩定作用,更無法保證官僚體繫在僭主死後依然對之保持制度化的效 忠。 四、個人崇拜危害法制建設 個人總會死的,個人一死,整個社會就動亂,就天地翻覆,這個代價太昂貴 了,任何正常社會都是償付不起的。在傳統社會裡,至少在一個朝代內部,這個軸 心是穩定的、制度化的。只是當改朝換代之際,發生一個換軸運動,稱之為「改朝 換代」、「鼎革天命」。而在大多數情況下,換一個皇帝並不要來一次政變,來一 次政策的大變亂。因此,個人崇拜即使與皇權相比,也是無制度與有制度之分。 「僭主的慣例就是永不錄用有自尊心和獨立自由意志的人們。在僭主看來, 這些品質專門屬於主上,如果別人也自持尊嚴獨立行事,這就觸犯了僭主的尊嚴, 因此僭主都厭惡這些妨礙權威的人們。」(《政治學》第294—295頁) 以個人崇拜充當軸心,整個官僚機器和社會秩序實際上無法持續性地撐開, 亂成一團的構件之間的碰撞,日甚一日;支架重疊、傘面皺折,勢不可免。高耗與 低效現象的實質在於:還沒有足夠強大的精神能力和穩定的社會能力,可以充當傘 柄,把傘撐開。而僭主崇拜還是典型的理論違背實際,這種內在矛盾勢必削弱它的 合法力量,以致引發體制化的社會混亂。中共的理論是人民創造歷史,甚至是「奴 隸創造歷史」;但在社會實踐上卻是十足的僭主創造歷史、玩弄群眾、領袖一言堂 。這種反理論的實踐,造成巨大的社會危害,在相對制度化、理論與實踐合一的「 封建政治」模式中,也並不存在。傳統政治模式之所以能造成持續穩定的大一統局 面,實在得益於此種內在的協調一致。 政治核心,必須發揮精神支柱的功能,見物不見人、服人不服心的共產黨「 核心」,是不能持久的。非制度化的個人權力、非哲學化的個人崇拜,無法凝聚社 會,所以必亂無疑。 在未來的法治中國,恢復傳統的皇權顯然難以想像,因為古老的傳統在中國 已經斷裂了。那麼,民主的政治權威應該不應該與個人崇拜發生關係? 我們的回答是:決不應該。 那麼,又如何確認民主的政治權威? 我們的回答是:在未來的城市變革,必須以法治權威代替人治權威,必須徹 底終結秦始皇政治的陰魂! 個人崇拜,不可能在中國建設法制,軍委主席江澤民逼迫立法機關人大委員 長喬石退休,是非常富於典型意義的。 不錯,在共產黨僭主專政潰滅和法治國家誕生之間,還有過渡時代,也許中 國還需要某種個人權威以為過度形態,但是這種個人魅力僅僅是工具性的,他必須 服從民族的目標,而不是像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那樣,以自己為核心。以致無 法無天的可恥僭主如毛澤東,彷彿夏桀要充當干烤中國大地的「太陽」。 民主政治的領袖則懂得限度,並充分理解自己只是中國民族棋盤上一粒棋子 :他也許是「將」,也許是「帥」,但決不是「王」。他必須遵循建立法治國家必 須遵循的規則,而不能踐踏規則,否則他就會淪為共產黨僭主那樣的輸家:贏得了 一時的權力卻輸掉了歷史的地位,只做了秦始皇政治的尾巴,而做不了新中國的靈 魂。他無論如何都應該避免,狗尾續貂的毛氏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