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人權不放鬆 ——魏京生在巴黎特寫 (法國)安 琪 一九九八年一月十三日,是法國十九世紀作家左拉致法國總統弗赫的公開信 《我控訴》發表一百週年紀念日。在這封信中,左拉以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和勇氣 ,為被莫須有的「間諜罪」而判重刑的猶太裔軍官德雷弗斯上尉辯護,控訴政府有 關當局在這一事件中製造的陰謀。《我控訴》的刊出,在法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奠定了法國知識分子獨立群體的批判精神,捍衛了天賦人權,神聖不可侵犯。一個 世紀後的今天,在法國人權紀念日裡,被莫須有的「叛國罪」而判重刑,入獄十八 年後又被中共以「保外就醫」的名義驅逐出國的中國著名異議人士魏京生首次踏上 了法蘭西自由土地。 歡迎你,魏京生! 巴黎北方火車站「歐洲之星」出口處,聚集著眾多的歡迎人群。其中有中國 人、法國人、西藏人、德國人;有學生、工人、教師、教授、記者、藝術家、失業 者。他們中許多人曾長年為魏京生的命運呼籲和抗爭。今天,他們將向這位民主斗 士表達由衷的敬意。中午一時許,從倫敦開來的火車徐徐進站了。魏京生手持中華 人民共和國護照走下火車,法國海關警察在他的護照上蓋上入境章後,等候的人群 將魏京生圍了起來。 陪同魏京生的侯芷明女士,看上去神采煥發。作為魏京生「民主牆」時代的 法國朋友,她與魏京生結下了永遠的友誼。近二十年來,她一直在國際社會為魏京 生獲得自由而四處奔走,並為魏京生爭取諾貝爾和平獎作出了很大的努力。魏京生 到美國不久,她又積極籌備和安排了這次魏京生到法國的訪問。此時此刻,魏京生 終於來到了關心他的朋友們中間,她激動的心情難以平靜。 魏京生"民主牆"時的另一位法國朋友白天祥先生和他的中國妻子李爽女士, 帶著他們的兩個兒子一同向魏京生獻上了鮮花。白天祥當年曾是法國駐北京大使館 的工作人員,由於與魏京生關係密切和帶出劉青的監獄手跡而被中共當局驅逐出境 。當時活躍在星星畫展的李爽,因為與白天祥之間的戀愛關係,便成了當然的「替 罪羊」,沒經任何審判就被以刑事罪判處兩年徒刑。這一歷史事件,使他們與魏京 生結下了不解之緣。 「八九」中國流亡者來了。八年多的顛沛流離,自然無法與魏京生十八年的 鐵窗生涯相提並論。但是他們對人權、民主的體驗與嚮往,卻與魏京生息息相通。 法國無疆界記者協會的朋友來了。多年來,他們及時地向國際社會傳播中國 異議人士的活動信息,不斷向在危難中的民運人士伸出了援手。 人群中,由溫州人組成的歡迎隊伍格外醒目。他們舉著鮮花和標語,懷著不 同的願望,希望魏京生的到來,能為他們解決困境助一臂之力。 法國各大媒體的記者來了。他們中的很多人,曾是八九"六四"後海外民運和 民運精英轟動效應的參與者和製造者。今天,在經過了長期的沉寂之後,他們又將 焦距對準了魏京生。 魏京生穿過人群與大家一一握手,並接受了西藏流亡者獻給他的哈達。 控訴法國政府 魏京生是應法國國民議會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賈克朗和國際大赦組織的邀請 ,經由英國前來法國訪問的。此行目的,在於敦促歐洲國家對中國人權施加壓力, 為三月在日內瓦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提交譴責中國人權記錄報告做準備。由於去年法 國在這一問題上改變了一慣的立場,放棄譴責中國人權,因此使聯合國人權委員會 對中國的人權議案泡了湯。魏京生瞭解到歐洲政府將於一、二月份決定自己在聯合 國人權委員會上的政策,所以突然決定前來歐洲,想一切辦法對法國政府施加壓力 。 下午三時,魏京生在巴黎新聞俱樂部記者招待會上發表講演,並接受法國各 新聞媒體的提問。魏京生出語驚人,直言批評法國政府在中國人權問題上的軟弱, 批評法國總統希哈克。據記者觀察,選擇左拉《我控訴》的人權紀念日和這種方式 ,似乎是魏京生有意為之。在魏京生抵達巴黎的頭一天,他就寫了一篇文章,通過 朋友翻譯發表在同日的法國《解放報》上,被看作是他的「控訴」。但出乎人們意 料,魏京生「控訴」的不是中國政府,而是法國政府。 侯芷明女士告訴記者:魏京生是一個很有策略的政治家,他知道控訴中國政 府在法國不會起很大的作用,要是控訴法國政府,在法國就會引起注意。這說明他 的思考力很強,而且反應很快。他那樣直率,那樣直接,所以引起新聞媒體的興趣 。魏京生的「激將法」一炮打響,為他一周的訪問定下了基調。 「咬定」人權不放鬆 一月十四日上午,法國國民議會議長法畢士和國民議會外交委員會主席賈克 朗,以政要規格展開紅地毯接待了魏京生,賓主進行了十五分鐘的交談。聽到魏京 生對法國政府的相關批評,法畢士說:我們在這裡接待您,就是對中國人權和民主 的支持。接著,法畢士、賈克陪同魏京生到國民議會懸掛的左拉《我控訴》的宣言 前,對魏京生說:我們紀念這篇人權宣言,說明我們的人權觀念是連續性的,它是 人類的普遍價值。 十點十五分,魏京生在賈克朗的陪同下進入國民議會會議廳,並與坐在聽眾 席前排的法國左右派政要握手致意。 在簡短的演說中,魏京生以紀念左拉的人權宣言為話題,強調指出:左拉留 給我們的人權精神是什麼?就是人的基本權利應該屬於每一個人,而不是一部分人 。人權是人類共同的事業。 在回答議員們提出的問題時,魏京生再次敦促法國政府堅定立場,顧及中國 的人權狀況,繼續對中國人權施加壓力。 在座的包括法國前總理於貝在內的法國政要,他們都是法國政壇上叱奼風雲 的老將。他們知道,此時此刻,法國左右派政府正在為全國性的失業者抗議遊行大 傷腦筋,社會黨籍總理諾斯班更是焦頭爛額,面臨上任以來的最大考驗。也許有人 會問,在這種自顧不暇的情況下,他們能夠做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魏京生的人權攻勢和媒體壓力,一月十五日法國外交部合作事務 部次長若斯蘭接見了魏京生。這位同時負責人權工作的次部長,向魏京生表示法國 政府會在人權方面有一個負責任的態度。會見結束後,若斯蘭向記者透露:法國希 望以和平手段向中國施加壓力,並保留選擇「最合適方式」的權利。據悉,列席的 還有諾斯班總理的外交顧問,他表示將向諾斯班匯報會談內容。 顯然,法國政府的現行政策與理念之間的矛盾,使他們處境尷尬。一方面他 們要對抗美國,發展與中國剛剛建立的戰略夥伴關係,一方面他們又不能對魏京生 和中國人權狀況無動於衷。怎樣才能不失尊嚴地堅持人權理念,同時保留與中國的 平等對話關係,並保證今年五月諾斯班訪問中國的順利進行?魏京生的到來,將這 一難題擺在了桌面上。 聖羅蘭總裁贊助魏京生基金會 公開活動之外,還有一些半公開或不公開的活動。外交部和國務院的一些政 要和魏京生在這些部門的朋友們,也以個人身份熱情招待魏京生。 法國聖羅蘭時裝公司總裁貝吉 (Pierre Berger ) 在該公司總部會見了魏京 生。貝吉對魏京生表示敬 佩,希望為他提供生活所需,並特別贊助魏京生在美國籌 設的基金會。 自八九年以來,貝吉就是巴黎民運組織的最熱情支持者。他這樣做,有沒有 考慮到他在中國的市場可能會受到影響呢?陪同會見的侯芷明女士回答說:我想貝 吉可能會考慮到這個問題,但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他過去跟密特朗總統保持很密 切的關係,密特朗就一直考慮得很遠。在瓦文薩、曼德拉、哈威爾等人沒有得到權 力之前,貝吉就跟他們一直有很好的關係,我想這是他的一個傳統。 除此之外,魏京生還接觸了法國工會。據說在今年六月舉行的國際自由工會 聯盟大會上,將有幾個大工會提議接受中國官方工會參加這一工會聯盟,遭到法國 幾個工會的反對。魏京生與包括法國工人力量工會在內的幾個工會見面,表示對他 們的支持和感謝。理由在於,中國工會根本不是一個自由工會,而在中國活動的真 正的自由工會都受當局鎮壓。魏京生認為,如果接受中國工會進入國際自由工會, 將來自由工會的前途就有危險,工會的性質也就改變了。 基層選舉是假的 在為期一周的訪問中,魏京生還多次與華人社團接觸,並在法國高等社會科 學院和巴黎華僑文教中心演講,宣揚人權理念,希望華人社會團結起來,以各自不 同的方式為中國實現民主作出努力。 有記者問到大陸的基層選舉情況,魏京生認為那完全是假的。他說:共產黨 排演出這些東西來是為了欺騙西方輿論,當然那時候嚷嚷過一陣,要搞民主選舉, 很多人以為真的要搞民主了,所以真的去投票選舉,提出自己的候選人。結果共產 黨用很簡單的一種方法,就是選的那個人,如果不符合共產黨上級部門的要求,上 級領導就取消這次選舉,重新選舉。如果選出來的還不符合他的要求,就再次取消 ,再重選。什麼時候選出共產黨要求選的那個人了,什麼時候的選舉就有效。 那麼民工潮是不是經濟改革的後果呢?魏京生認為,農民之所以要進城,是 農村經濟沒有發展。改革開放以來,絕大部分農村基本上沒有什麼大的變化。過去 農村情況也差,為什麼農民沒出來?因為第一,他們過去不瞭解外邊的世界,現在 信息量多了,而且他們發現城市的發展很快。既然都在一個國家裡,你們都發展起 來了,經濟收入增長了,那我們農村人為什麼就不能沾點光呢?第二,共產黨的控 制力迅速下降了,過去農民也想進城,但是控制得很死,實際上共產黨的制度就是 一種農奴制,他把所有人的人身自由都給取消了,不能隨便走動。現在失控了,所 以大量的農民湧進城市。魏京生接著說:警察的一個經常性工作就是定期把外地打 工的抓起來,驅逐出去。我在電視上看到,前幾年深圳最大的一次驅趕行動,一次 就驅趕了八十萬民工,把整個一片民工的棚屋區全部用推土機鏟掉了。 魏京生進而指出:現在恰恰是這些最沒有權利的人,他們組織工會的積極性 最高。他們搞了很多獨立工會,官方工會不承認他們。我知道在北京的獨立工會, 好像是以安徽保姆為主,他們的工會經常舉行罷工,誰都拿他們沒有辦法。他們不 受官方工會控制,共產黨也沒有在他們當中建立組織,他們反倒比較自由。最近幾 年共產黨開始加強這方面的工作,用各種方式來控制這些民工。我覺得城市工人和 民工,如果他們組織獨立工會的話,他們就會很自然地在一起。 中國人多不支持魏京生? 魏京生的法國之行就要結束了,但他燃起的熱情和喧囂則剛剛開始。誰都不 會忘記,「八九」民運後,海外民運組織民陣在巴黎的成立,在國際社會、特別是 在關心中國民主事業的法國人中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但是,短暫的輝煌之後,由於 民運內部的內鬥和分裂,財務上的模糊不清,以及不知民主為何物的"職業障礙"所 表現出的種種沒有文化倫理的政治行為,終使民運一蹶不振,在華人和留學生之間 造成鴻溝。作為海外民運的「重災區」,魏京生的訪問能引起如此多的關注,對組 織者來說,實在是值得欣慰的。對更多的參與者來說,又豈不是一種振奮?! 對此,侯芷明女士另有感慨。她說:我幾乎從來沒遇到過一個不對魏京生表 示百分之百尊重的法國人,中國人我也遇到了很多,但對魏京生進行批評的中國人 是大多數。我在這方面跟魏京生的觀點是不一致的,他以為支持他的中國人是大多 數,我覺得不一定。 侯芷明分析箇中原因說:第一,普通老百姓長期受共產黨的宣傳,說魏京生是賣國 賊。現在愛國主義、民族主義思潮很強,所以人家有時會相信這種宣傳,認為賣國 賊就是最糟糕的犯罪分子。他們對一個賣國賊有這樣的感覺,我可以理解,但實際 上魏京生不是一個賣國賊。 第二,受文化大革命的影響。很多中國人知道中 國大亂是什麼亂,他們認為魏京生想改變制度,會引起政府和國家的大亂,所以他 們就怕。很多中國人,我不能說大多數,但是我遇到過很多中國人,國內和國外的 中國人都對我說過:我最恨的人,就是魏京生這種人。這些人的思想狀態,我想與 他們在 "文革"中遭受太大的打擊有很直接的關係。 第三,替共產黨說話的人,或者說收到共產黨好處的人。他們當然不得不批 評魏京生。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民運領袖。我發現很多民運領袖不太理解民主是什 麼。民主就是有一個人來領導,別人不一定服從他的命令,但是起碼表示團結。比 如法國百分之五十一的法國人對希哈克投贊成票,說明百分之四十九的人沒有投希 哈克的票。如果說這百分之四十九的人天天批評希哈克,表示不服從他的意見等等 ,哪有民主?希哈克當選總統之後,我們就接受,包括沒有給他投票的人。民主的 過程是一個很長期的過程,中國人包括民運領袖,還沒有深刻理解這個最基本的道 理。我想他們不太喜歡魏京生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不願意服從別人的命令。在這 方面我認為他們有一個最大的錯誤,因為魏京生根本不想對任何人下什麼命令。 侯芷明女士為魏京生爭取諾貝爾獎做了很多工作,但是至今還沒有得到諾貝 爾獎。對此侯芷明坦然地說:我對達賴喇嘛有很高的敬意,達賴喇嘛的朋友向諾貝 爾和平獎委員會提達賴喇嘛的名字提了十八年,我認為魏京生到現在才等了四年, 時間不長。 民運應該有是非感 民陣法國分部主席蔡崇國,參與接待了魏京生在法國的活動。與魏京生接觸 後,消除了他原先的擔憂,認為「實際情況出乎意料的好」。蔡崇國說:我在巴黎 曾經接待過很多名人,但是這一次感覺不一般,不僅因為魏京生是一個名人,住了 十八年監獄。而是魏京生本人和他的信仰,他的直率,是非感非常鮮明,有北方漢 子的豪爽。我學了很多東西。 蔡崇國認為,魏京生的訪問,對關心中國的法國人,對關心中國民運的人, 對一直參與民運、最近幾年有些失望的人來說,都是種非常大的衝擊和鼓舞。這種 鼓舞不是一時的東西,而會留下一種很長遠的效果。海外民運有魏京生的參與並起 主導作用,在國際社會,在華人社會都會產生一種相當長的震撼作用。因為一種政 治運動,如果離開了社會對你的興趣,是無法成功的。所以說,由於魏京生的介入 ,由於他所起的重要作用,國際社會和華人社會對民運的興趣會大很多。也就是說 ,魏京生的事情不是他個人的事情,是關係到整個民運的事情,希望海外民運人士 都要充分意識到這一點。 談到外界對魏京生的批評,蔡崇國說:任何一個人都很難避免其他人對他有 意見。對我印象深的是,魏京生知道有的人對他有看法,他首先看這些批評是不是 對。如果他覺得這種批評沒有道理的話,他就拒絕,他不怕得罪人。他不大喜歡那 些表面上的來往。我覺得這一點很重要,民運當中應該有是非感。 流亡學者、法國高等社科院博士生張倫表示,「十分高興能在巴黎看到魏京 生先生在經過了十八年 的監牢折磨後,仍能保持如此清晰的思維和判斷力」。張倫 認為,魏京生在法國的訪問,引起和加深了 法國社會各界對中國人權和整體的社會 、經濟狀況的關注和瞭解,在今天的國際環境下是必要的。張倫說:衷心希望魏京 生首先能調養好身體。其次,作為歷史的見證人,在可能的情況下,他應該對他自 己以及中國民主運動過去二十多年走過的道路作一番總結,這對中國民主運動的成 熟是不可或缺的。當然,也希望魏京生能在重振海外民運方面能夠有所作為。 張倫還建議說:在這次魏京生先生訪問過程中,聽他談了很多問題,也獲益 非淺。但覺得在結束一黨專政問題上著墨較多,這當然是有道理的。因為中國現在 面臨的核心問題當然是如何推動中國的政治改革。但鑒於其它前共產主義國家轉型 的種種問題,鑒於中國現在的發展狀況,以及自身和人類在即將到來的新世紀裡將 共同面臨的許多複雜而又深刻的問題,僅僅停留在這個層次似乎還是不夠的。也就 是說,結束一黨專政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未來的建設問題。盼望著魏京生先生 能夠利用海外自由討論的環境,像當年寫出第五個現代化的宏論一樣,為我們提出 他的卓見。 經濟制裁的背後 八九流亡學生封從德的第一印象,認為魏京生是一個比較豪爽的人。封從德 說:從剛出監獄到現在兩個月,我觀察到他有相當強的自我調整能力。這個調整能 力和大家捧他,給他造成的一種形勢大好的印象,就看誰能夠佔上風。如果自我調 節能夠很快達到的話,我想他很快能夠分辨出來周圍暫時迷惑他的一些東西。 封從德對魏京生的另一個印象是「有一種時間差的感覺」。封從德認為:魏 京生在監獄呆了十八年半,他的知識結構到了海外之後需要比較大的補充。另外, 他在監獄是一回事,他可以直接面對中國政府。在海外則不然,就隔了一層。在監 獄裡直接面對中國政府,不管是誰,大家都會以一種同情的態度來支持他。但現在 要通過西方政府和媒體,其中就有個分寸問題。據封從德觀察,海外民運在思想層 面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就是陷入了西方意識形態的陷阱。冷戰格局,以前是美國和 蘇聯,現在是美國和中國。你是站在中國的陣營,還是站在西方的陣營,這實際上 是一種兩難的選擇。因為在中國方面,比如經濟制裁,它不僅是制裁中國政府,後 面連帶的就是老百姓。還有些更嚴重的問題是文化背景上的,你要是完全採用西方 意識形態,用詞和思維結構都是西方的話,可能在國內反而很難得到接受。 封從德不無遺憾地指出:中國的民主運動一直沒有一種歷史的延續性,比如 說八九年時,廣場上很多同學都不瞭解魏京生。我覺得應該加強各個歷史階段的縱 向聯繫,有利於總結歷史的經驗和教訓。 韓建國是「八九」後經由台灣流亡到法國的,現為法國國立高等電信學院博 士研究生。他首先肯定魏京生的坦誠無畏,說「這也是法國現代民主先驅者孟德斯 鳩所讚美的」。接著,對魏京生抨擊法國在中國人權問題上所持的姿態和某些做法 ,坦白指出:「魏京生很不瞭解 法國,對整個西方世界都不瞭解。」 韓建國認為;人權對今天的美國來說,是一個純粹的政治概念。「六四」以 後,法國是全世界第一個無條件地、迅速地接受大批中國民運人士的國家,美國是 在半年以後才開始接受一些人。也就是說,人權對美國來說,首先衡量是不是有利 於他們的國家利益,這純粹是一種政治考量。而法國當時並不完全出於政治考量。 對法國而言,人權一直是一個包含著很深厚的文化色彩的政治概念,這是不一樣的 。比如說,法國不可能像美國那樣赤裸裸地把中國人權和最惠國待遇掛鉤等等。希 望魏京生先生能理解到這一點,不同的文化就會有不同的決策結果。 韓建國不認為魏京生出來不是中美對話的結果,而是象魏京生自己認為的那 樣,是壓力的結果。他認為:只有對話才能真正解決問題,對話也是一種理解的過 程。這個世界上不存比對話更有效的方式。歷史已經證明,暴力從來也沒有最終解 決問題。 「人性的東西誰也不能擺脫」 李爽早年系獄,雖然與魏京生有關,但真正認識魏京生,則是魏京生九三年 假釋後,李爽利用回國探親的機會去看望魏京生,並跟他談了很久。 在李爽印象中,魏京生在十四年前,就已經決定了自己在中國民運中所擔任 的角色,並「決定獻出自己」。李爽認為,在眾多的民運人士裡,魏京生是一個最 能夠犧牲自己的。她說:九三年我是對魏京 生人性的體會。他是一個有毅力的人, 也是一個很有雄心的人。而且他很人性,他很直接地就可以吐露他的感情上的東西 ,他的愛和恨。他那個時候還沒有想到今天大家對他的關注程度和希望,這次他的 出現,給所有人都打了一個強心針。我自己也很興奮,很高興。我感到他所象徵的 這個民主符號,沒有人可以替代。中國人可能都感覺到這一點。我覺得有些人對他 的那種爭奪是毫無必要的,因為他現在並不像征著什麼權力。這種爭鬥太早了,就 像是大家在爭一號椅子,二號椅子,三號椅子,誰來坐。等到爭得亂七八糟,打來 鬧去,到最後大家掙扎著從地下爬起來一看,發現那把椅子從來就沒有存在過。我 覺得每個人應該做他能做的事。 談到對魏京生的批評,李爽說:這些批評可能來源於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性格 ,不同的意圖,不同的態度,他們畢竟是人,魏京生自己也不是一個神。人就是人 ,人性的東西誰也不能擺脫。人必須承認自己人性上的東西,才可以擺脫那些大的 口號,做實實在在的事情。 從整體上說,李爽強調,一人難承百人意,魏京 生要做的事情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對這種批評應該寬容大度,對批評的人盡量還 是去團結,因為他們有些觀點還是很正確的,也是寶貴的,有他們自身的經驗。從 人格上要尊重他們,從道義上要團結他們。如果做到謙虛謹慎,什麼事情都能解決 。 魏京生同時是中共和美國的籌碼 同李爽一樣,白天祥感到魏京生完全沒改變,還是老樣子,非常坦誠自然。 好多人擔心魏京生突然來到國外,不瞭解情況,跟國內的情況也隔絕了。白天祥認 為不太可能。「因為他是一個不停思考的人 ,即便他在監獄裡,他也沒停止想問題 。」 白天祥認為魏京生對法國的訪問特別成功,不能要求太高。白天祥操著流利 的中文說:有人說他老在重複一樣的話,本來就是這樣的,他的立場,他的觀點, 他為什麼老改變?當然他的觀點現在可能有一點太籠統,就是說有點太講原則,不 講妥協和策略,我覺得不是問題,因為現在還沒有達到要妥協要商量的地步。如果 你在中國參加競選,那個時候你得考慮一下中國老百姓的思想水平,他們可以吸收 多少?現在魏京生說的那些大原則,如果放在競選的時候,他很有可能考慮實際和 策略,現在不用。比如說給西藏自主權,不一定要獨立,但還得給他們自主權,當 然絕大部分老百姓接受不了。 對法國政府的批評方面,白天祥開始覺得有一點對不起法國政府,「因為二 十年來法國政府也是支持了中國民運和中國的民主化」。他說:我也可以明白為什 麼,因為魏京生在美國,受到特別熱烈的歡迎,不光克林頓與魏京生會面,美國的 很多政要都對魏京生表示了很大熱情,紐約市長還給了他金鑰匙,這是很大的光榮 。這樣一來,他肯定覺得美國好。 白天祥認為,魏京生應該看到,美國支持你,不僅是因為美國人熱愛民主, 熱愛中國,也是因為美國有利益在裡面,就是說有利可圖。例如,美國總統每天都 要看有關中國的報道。法國不是這樣,法國總統看的是關於德國和英國的報道。所 以我們支持民主運動的,包括一些政府官員,真的是沒有什麼利可圖的,真的是為 了人權服務的。而美國不一樣,美國可能也有為人權服務的一面,可是也有他們的 利益,他們認為中國是他們最大的競爭者。他們也需要老魏。老魏對美國和對中共 來說,都是一種籌碼,我覺得當然得批評希哈克,但同時,我們希望法國回到自己 的傳統立場上來。因為我們的情況不一樣。我們當然也想做生意,但美國也同時做 生意。我們要與中國建立全面夥伴關係,美國也一樣,他們不久前才跟江澤民簽署 聯合聲明。 白天祥還跟魏京生談到他正在寫的書,就是將來的世界大戰。白天祥指出: 將來的世界大戰,就是美國要打中國。在這方面,你說民主都能解決問題,我說不 一定。因為民族和國家之間的矛盾還存在。(但法國和中國等國家就沒有矛盾,因為 我們距離太遠,而美國跟中國之間就有矛盾。)即便成為民主國家以後,還會有國家 的分歧與矛盾。所以我分析,很可能美國想打中國。從這個方面說,魏京生也得考 慮,美國人可能要利用你。 行文至此,得知魏京生再度被提名諾貝爾獎,同時被提名的還有中國著名學 運領袖王丹。這無疑是中國人的驕傲,是國際社會對中國民運的肯定和支持。這裡 ,我想用巴黎一位華人說過的話作為結束:魏京生的命運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中國 民主的命運和中國人民的前途。中國政府有關發言人稱魏京生是一個罪犯,這是很 荒謬的。魏京生是中國的一位偉大的公民! 在民主社會中,公民的權利應該是至高無上的。 (一九九八年一月二十八日 於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