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籠罩著中國的監獄 陳曉春 我因主張婦女自由解放並堅持婦女權益而被共產黨兩度打入監獄。這段悲慘 的經歷曾經被我舔噬、吞嚥而加以忘卻。深深瞭解我的親人們也不再提及。否則精 神和肉體受折磨的閃現會刺激了我幾乎失態。然而投入這自由世界的懷抱後,昔日 的壓抑和恐懼日漸消失。痛定思痛之後,我終於能忍住淚水提志筆來。 天氣異常的冷,時值北方的嚴冬。太陽顫巍巍地露出了頭,挨至中午,地面 凍結的厚冰依然堅硬。 囚犯們幹完活正在牢房天井中用冷水洗臉。我一不小心將洗臉水濺了出來, 不巧打濕了身旁另一名女犯的鞋。「你瞎眼了!你這個老頑固!」她破口大罵起來 。「老頑固」是獄警給我起的綽號,顧名思義:頑固不認罪。她罵了我,我也不敢 或不屑回嘴。見此狀,她得寸進尺,端起自已的那盆混濁的洗臉水冷不丁地朝我身 上潑來。我躲閃不及,被幾乎結冰的水濺了一身。氣憤之下我與她撕打起來。站在 一旁監視的獄警明知是那名女犯的過錯,卻不由分說地向我伸出了警棍。我挨了一 頓毒打,還被罰站在室外。原因是:我在監獄中打架鬥毆。 我被罰站在室外。凜冽的寒風象鞭子一樣抽打著我裸露的臉頰和雙手。我凍 得牙齒打顫,渾身哆嗦。犯人們洗完臉正拿著碗排隊領飯。自然又是窩窩頭和滲有 幾片老白菜葉的玉米稀湯,那是不夠餬口的。可是我恐怕連稀湯也喝不上了。果然 ,囚犯們在室外吃完飯後獄警仍然不讓我回隊。我又冷又餓,不多一會,手腳凍僵 得失去知覺。北風呼嘯著穿透濕囚衣朝我的肉體襲擊而來,那是徹骨銘心的寒與冷 。 我多麼企盼獄警突然良心發現,企盼聽到她叫我回屋的聲音。僅管這聲音平 日聽起來是那麼凶狠,那麼令人膽戰心驚。僅管牢房內也充滿寒氣,水已經結冰。 敦不知北方寒冬室外氣溫可降至零下二十度。天是冰冷的,共產黨人的心也是冰冷 的。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無人理會我。人性何在?公理何在?我對著 蒼天大吼道。回答我的唯有無情呼嘯的北風聲。我眼前呈現一片黑暗,一片越來越 濃的黑暗…… 待我甦醒過來後,發覺自己已躺在「床」上。那是用幾層磚砌成的矮磚台。 幾十名犯人就擁擠在同囚室一樣長的磚台上,一人能佔據不到兩尺寬的空間。倘若 是胖子,睡覺時是無法翻身的。好在犯人中少有胖子。昏死過去的我終於恢復了知 覺。只見幾名女犯圍在我身旁,手拿冰塊正往我腦後塞。這是她們幫我退燒用的土 辦法。原來我被摧殘得了重病,正發著高燒。但是並不見獄醫的影子…… 我第二次醒來是被一片啷啷聲吵醒的。「要死人啦,快叫大夫!」「要死人 啦快叫大夫!」喊聲愈來愈大。獄警這才慢條斯理地走了進來,吆喝道:「不准吵 !不准吵!」,「誰叫她打架,那是她自找的,不給她加刑就算便宜了她。」 不錯,因為「打架」而不問緣由地被施酷刑、坐禁閉、重至被加刑這在監獄 中是屢見不鮮的。但是,我仍然感到難言的冤屈和悲淒。我被體罰得了重病,獄警 非但不清大夫,還偏說是我的錯。想到這裡,我的淚水禁不住撲簌簌地跌落下來。 我身旁的幾名女犯亦泣不成聲。 但是共產黨對外的宣傳卻是「囚犯生病得到迅速的治療」。活生生的現實將 此謊言打得粉碎。 也許我連囚犯也算不上,因為我倍受非人的待遇。理由很簡單:死不認罪。 監獄對我這類「死不認罪」的頑固分子嚴懲不貸。我不僅被獄警盯住嚴管, 而且還常常遭受所謂「認罪服法」的模範囚犯們的無端侮辱和毆打。這些模範囚犯 充當獄警的幫手對「死不認罪」的囚犯實行更為苛刻的殘害。文化大革命中那套「 相互監督、檢舉揭發、舉報有功」的惡習在社會上不再盛行,但是在監獄中卻方興 未艾、行之有效。這是共產黨監管監獄的措施之一。於是那些為了自己能減刑則提 早釋放的無恥罪犯們——真正的罪犯便千方百計地對「頑固分子」尋機找碴,然後 惡人先告狀,向獄警作假匯報。你則有口難辯,畢竟她們在監獄中佔多數。 折磨肉體、摧殘精神是共產黨逼你低頭論罪的卑鄙行徑。但是我無罪,何以 認罪? 在共產黨的眼中,我崇尚、鼓吹乃至要求實施西方婦女的自由與解放便是彌 天大罪。如果人民有了更多的自由,共產黨政權豈不岌岌可危?這就是共黨痛恨我 的緣由。為了避免「政治犯」這個刺耳的字眼,他們便製造藉口將我打成「刑事犯 」。然而這種藉口卻淺簿得令人可笑,它竟是所謂原告的「陳述」。按照共產黨的 這種邏輯:某人陳述你搶劫,你便是強盜,某人陳述你害人,你便是謀殺犯。我始 終譏笑、蔑視他們這種判決,更談不上承認。這便是我倍受蹂躪的根由所在。 這次我病倒後臥床不起整整十天。我的身體變得異常虛弱,全身筋骨疼痛不 已。我病未痊癒,便在警棍的威逼下從事「勞動改造」:用鋃頭砸大塊石頭。這是 女犯們幹的一種重活。她們必須象機器人那樣手不停地快速敲打。倘若停下來,就 會被戴上「勞動改造表現不好」的帽子而遭受更嚴歷的體罰。倘若砸不快,完不成 任務,就沒有飯吃。其實幹這種活本身就是一種變相的體罰。沉重的勞動會使你晚 上渾身疼痛得久久難以入睡。這種重活實在是我這虛弱的身子無法承受的。我每每 輪起鋃頭就覺得眼前金星直冒、大顆虛汗嘩嘩地住外淌。幸虧我的遭遇引起了幾名 女犯人的同情。她們見我完不成任務,就乘獄警不備,將自已砸好的碎石悄悄移到 我身邊。我總算僥倖地逃避了這次懲罰。 半年後,我父親得到允許前來探監。那時我被折磨得體重下降了三分之一, 頭髮也脫落了一半,身上傷痕纍纍。起初他震驚得沒有朝我挪步。接著如夢初醒般 地抱著我痛哭起來。起來有苦有難不准向親人流露,淚水只能往肚裡咽。否則便會 因「洩秘」而罪加一等。監獄中的實情是不允許犯人向外洩露的。親人探監時獄警 在旁監視,犯人的全部來往信件均須經獄警嚴格審查,稍不合他們的意,你便會收 不到或發不了信件。獄警對犯人的公開要求是:無論何時只能說監獄的好話,不准 說它的壞話。共產黨真可謂「本是婊子卻硬要充聖賢。」當然,外人也不允許進入 監獄。無人知曉這電網的高牆內所發生的那些血淋淋的淒慘故事。 自然,我——作為共產黨的異已分子,無幸參觀所謂模範監獄。為了做給世 人看看,我猜想:那裡的情形與我所經歷的當大相逕庭。 為了擺脫這慘無人道的虐待和迫害,我一度曾幻想走上訴成功而提早出獄這 條路。 有一天,總隊長前來監獄給囚犯們訓話。我以為這是千載難逢的的好時機, 要知道他是從不輕易來監獄的。於是我不加思索地當眾走上前去,撲通一聲跪在他 跟前,大叫冤枉,並欲將上訴材料交給他,希望他能轉告省法院。誰知他非但沒有 接過我的上訴材料,反而將我一腳踢開。並聲稱從未見過像我這種「不守法」的犯 人而授意小隊長讓我坐禁閉。原來大、小隊長都是一鼻孔出氣的共黨專制分子。 我被囚禁在巴掌大的黑屋裡,屎尿拉在身旁的馬桶裡。馬桶原先就滿得快溢 出來。那是夏天,惡臭、悶熱、飢餓令人難以忍受。我在痛苦中真想自殺超脫,但 是自殺卻沒有手段,因為我已被戴上了手銬。熬到第三天,獄警終於將我放了出來 。 那時犯人們正在吃午飯。突然有人叫了起來,「瞧!」只見她從飯碗裡挑出 一隻死老鼠。這也不足為奇,監獄的條件本來就十分惡劣。女犯們見此情景亦無動 於衷。她們繼續吃飯,誰也捨不得將自手中的那碗稀湯倒掉。以往的教訓告誡她們 :只有這份飯。 獄警這時走到扔老鼠的那名女犯身旁,說道,「揀起來,不要浪費。那老頑 固還沒吃飯呢。」這名女犯心領神會,立即將那只死老鼠揀起來放入碗內,然後端 到我身旁。啊,她們竟然逼我喝下這碗帶老鼠的稀湯。我雖然兩天未進食,但面對 老鼠還是覺得噁心難嚥。幾名女犯見我不動彈,猶如惡狼般朝我撲過來,把我按倒 在地。她們捏著我的鼻子強將老鼠湯往我嘴裡灌。獄警這時卻早已揚長而去。整口 老鼠灌不下去怎麼辦?女犯們想了一個更惡毒的辦法,將老鼠剁碎。她們第二次將 我按倒在地,捏著我的鼻子,作木棍支撐開我的嘴,把剁碎的老鼠強往我嘴裡塞。 不多一會,我將吃進肚的老鼠帶湯嘩啦啦地吐了出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喘不 過氣來。 無意之中,我瞥見對面黑板報上「拒不認罪,絕無好下場」的大幅文章標題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我開始懷疑起來,自己是否能忍受煎熬,活到出獄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