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尼西亞民主運動勝利 獨裁者蘇哈托被迫下台 林青 一九九八年五月二十日，印度尼西亞首都雅加達，統治這個國家長達三十二 年的蘇哈托總統，聲調緩慢地宣讀了如下簡短的辭職聲明： 「我一直很審慎地注意國內情勢的發展，特別是人民要求全面改革的期望。 我深深瞭解人民的希望，並且體認到，改革必須以適當的、和平的及合於憲法的方 式進行，為了全國的團結，及為了國家繼續開發，我曾說明我的計劃，要組織一個 改革委員會，並且改組第七屆開發內閣。 但是，今天的現實是，改革委員會無法組成，原因是對於成立此委員會的計 劃，沒有足夠的回應。我原希望以我所能的最好的方式進行改革，現在我的結論是 ，因為無法組成改革委員會，改組第七屆開發內閣之舉，也就不再有必要了。 鑒於上述原因，我確認履行我的政府職責及適當的發展已十分困難。所以， 根據一九四五年的憲法的第八條，並經審慎而透徹研究國會領袖及各派系領袖的意 見後，我決定在宣讀這份聲明後立即辭去印尼共和國總統一職。現向國會領袖，即 人民議會領袖們敬呈我的辭呈。我也利用這一機會向他們祝福。 根據一九四五年憲法第八條規定，從一九九八年到二００三年，副總統將接 替剩餘的總統任期。由於在我任期內所獲得的印尼人民的支持和幫助，我如果有任 何錯誤和缺失，我請求原諒。我希望，在憲法的基礎上，印尼人民將永保勝利。 今天，第七屆開發內閣在此解散，對所有閣員，我深表謝意。由於情況不允 許我們在國會前舉行宣誓儀式，因此，為了避免政府的領導出現真空，副總統在大 法官前現在宣誓就職。」 這位自一九六六年發動政變推翻當時的總統蘇加諾以來執政至今的七十六歲 的獨裁者終於下台了。蘇哈托在宣讀完聲明後將麥克風遞交給副總統哈比比。在最 高法院法官高舉可蘭經的見證下，哈比比手持誓詞正式宣誓接任印尼總統。在哈比 比宣誓接任總統後，蘇哈托步履沉重地步下講壇，面帶微笑走向排列成行的法官們 ，和他們一一握手，回首向門外人群致意，隨後神色凝重地離去。法官們列隊走過 哈比比面前，和他握手致賀。這場最高權力的移交儀式全部過程不到十分鐘。人們 知道，這場政治變動的背景是持續已久的印尼學生和民眾的強大抗議聲浪，以及國 際社會的集體壓力。 國內不同政治力量的壓力 三十多年來，蘇哈托以高壓手段扼殺印尼人民的言論、集會、結社和其他政 治自由，在「穩定社會秩序、鞏固國家安全、全力發展經濟」的護符下，蘇哈托同 時製造了家族與親信結盟的特權集團，與民爭利，侵蝕國家資本。據統計，其家族 和親信集團搜刮的財產多達二百億至四百億美元之間，還有一種說法是整個蘇哈托 家族財富佔全印尼國內生產總值（ＧＤＰ）的二分之一左右。一面以高壓方式對付 人民，一面以搜刮手段治國，政治與社會雖呈現了平靜與安定，經濟也似乎顯得繁 榮；然而，印尼的實際情況卻像是一座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火山。國內貧富極度懸 殊、公私外債快速累積（至少已達一千五百億美元）、失業人口不斷上升、人民沒 有表達意見的自由。去年夏季金融危機之後，印尼貨幣瘋狂貶值，造成產業萎縮和 倒閉，而蘇哈托政權在危機中所展示的無能、固執、自私和冥頑不靈，終觸怒了在 水深火熱中煎熬的印尼人民。種種對蘇哈托政權的不滿，促成印尼學生人民走上街 頭，一萬名抗議學生一連三天佔據國會大廈，造成了空前的政治危機。 在這場危機的關鍵時刻，印尼國會議長哈莫科起了重要作用。長期以來支持 蘇哈托的哈莫科，二十日向蘇哈托發出最後通牒，要他在二十二日以前辭職，否則 將面臨被國會罷黜。哈莫科一直是蘇哈托的持者，但是自從發生暴亂以後，他三次 對蘇哈托施壓力，要蘇哈托辭職，而且態度一次比一次強烈。第一次他表示，蘇哈 托應該辭職；第二次於十九日說，蘇哈托應遵照憲法程序下台；第三次，也就是二 十日，他更以最後通牒的形式，定下蘇哈托自動辭職的最後限期，逼迫蘇哈托必須 在二十二日之前辭職，否則國會將逐他下台。哈莫科是在會見蘇哈托，說明他與國 會各派系領袖討論蘇哈托去留問題時，向蘇哈托提出這個最後期限。 執政黨戈爾卡從業集團國會黨團領袖蘇狄洛也說，戈爾卡從業集團希望蘇哈 托下台，因此支持人民協商會議召開特別會議，迫使蘇哈托辭職。 用和平手段迫使蘇哈托下台，似乎是印尼反對派的一個既定方針。極有影響 力的印尼回教領袖、反對派首領芮斯也對學生們說過：「我能斷定……他（指蘇哈 托）在位的日子屈指可數了。現在我們全國的任務是使蘇哈托下台，而不發生流血 事件。」 軍隊的作用 人們還清楚記得在蘇哈托辭職前一天傳來的消息，軍方擺出十分強硬的姿態 ，說不惜天安門事件在雅加達重演，在雅加達部署了「格殺勿論」的陣勢，以獨立 紀念碑廣場為中心，在一公里方圓的範圍內布下天羅地網。在這樣的情勢下，反對 派領袖芮斯唯恐學生付出慘重的人命代價，決定停止原定的大規模示威集會。 在「穆罕默得伊斯蘭運動」的總部，芮斯對記者說他已接獲報告，三位印尼 前副總統要求蘇哈托下野，使蘇哈托陷於眾叛親離的窘境。他說：「前有學生，右 有國會，左有三位前副總統，後有大眾傳播媒體。」不過，學生需要獲得軍方的「 道義支持」。 軍方態度終於在學生佔領國會大樓時發生了變化。先是中下層軍官公然表示 同情學生要蘇哈托總統下台的要求，但表示在各界力圖將蘇哈托趕下台之際，他們 必須保持中立。一名二十歲的陸軍中士說，學生讓世人看清了印尼真正的情勢；這 個國家有許多牽親引戚的貪污問題，蘇哈托有必要下台。他說，部隊不會脅迫學生 。「我們百分之百支持他們；他們是在爭取我們也想爭取的東西。但蘇哈托是最高 統帥，我們必須服從他的命令，我們得保持中立。」同時，指揮官也表示，軍方認 為國會大廈前的抗議行動並未逾越法律。 在反對蘇哈托的人士進一步向軍隊呼籲，要求他們表態站在人民這邊時，印 尼國防部長兼武裝部隊總司令韋蘭托和三軍參謀長及全國警察首長會晤，同意保護 辭職後的蘇哈托及其家人的安全，軍方態度明朗，蘇哈托大勢已去。在蘇哈托最後 掙扎的階段，他唯一仰賴的軍方支持出現了動搖，這是促使蘇哈托終於宣佈下台的 最後因素。 印尼國防部長兼武裝部隊總司令韋蘭托在哈比比宣誓就職後立即宣佈，軍方 支持新總統哈比比。韋蘭托在電視演說中指出：「印尼軍隊支持蘇哈托總統下台， 也支持副總統哈比比就任新總統的任命。」他表示，軍方將積極保衛國家的安全。 全民雀躍 「蘇哈托下台了」。當蘇哈托宣佈辭職的消息傳來，一聲聲的狂喜驚叫，從 印尼國會大廈內傳出，不到兩分鐘，一群群學生從廣場各地，奔向廣場前的階梯， 拉起旗幟，驚聲歡呼尖叫，引吭高歌。有人在廣場上跳躍，有人在廣場上繞著走道 狂奔，有人不斷尖叫「蘇哈托下台了」，近千名昨晚夜宿國會的學生，好像瘋子般 狂呼著。國歌和代表回教的歌聲不斷揚起，學生們用力地唱著，整個歌聲響徹雲霄 。當大家都在狂歡時，突然有人提議升旗，一大群學生從階梯上走下來，大家唱著 國歌，高舉雙手敬禮，開始升旗，讓原先歡呼的響聲，變成另一種壯重的氣氛。 在廣場大門警戒的軍警人員，在獲悉蘇哈托準備下台的消息後，也高舉雙手 ，並且對著學生豎起大拇指，臉上出現了幾日來不見的笑容。許多學生忙著和軍警 握手，甚至衝上前去擁抱他們。很多學生顧不了一切往廣場上的噴水池跳，整個噴 水池也擠滿了人群。有一個穿白衣服的女學生跳下水後，曲線外露，旁邊的同學提 醒她以後，她急忙又手遮掩胸部，再度引來一陣狂呼。許多大學女生，則激動的相 擁而泣，覺得這是有生以來最令人興奮的新聞，很多學生則興奮得有點過頭，不管 你問任何問題，都只有「ＹＥＳ」這個答案。 印尼各地的大學生，在二十日一大早繼續集結國會廣場，高喊口號要求蘇哈 托下台，學生們表示，不論一個月或者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只要蘇哈托不下台， 他們就持續進步抗議。結果到上午九時，蘇哈托宣佈下台，全場學生歡聲雷動。 五二０成了印尼的民族覺醒日。抗議的學生隊伍解散，各自返回學校。 國際社會歡迎蘇哈托辭職 蘇哈托的匆匆下台，當然是印尼人民力量所造成。然而國際社會施加的壓力 也同樣起了很大的作用。國際貨幣基金會對餘下的援助款項留中不發，日本、台灣 、泰國、美國、澳洲和其他國家的撤僑行動，再加上美國和西歐工業國家的警告， 對蘇哈托這個獨裁者產生了相當大的壓力。在蘇哈托辭職的消息傳來時候，國際社 會普遍表示了歡迎態度，美國總統柯林頓歡迎蘇哈托辭職，表示美國一直支持印尼 成為穩定的民主國家，促請印尼新領袖在人民的支持下，繼續和平進程。泰國總理 川呂沛則認為，蘇哈托辭職是解決印尼與地區問題的最佳辦法。馬來西亞外交部希 望與印尼過往的良好關係得以延續。不過中國官方未對事件作出回應。 中國人民的思索 來到美國不久的中國八九民運學生領袖王丹曾經在蘇哈托下台之前譴責雅加 達政府鎮壓學生運動。王丹說，他為印尼軍隊向要求民主的示威者開槍而感「震驚 」。王丹強烈譴責印尼政府使用武力鎮壓要求民主的學生，並呼籲國際社會強制印 尼政府停止施暴，和學生運動展開對話。王丹表示，他「極不情願」，見到印尼學 生和中國學生一樣，付出血的代價。王丹並將兩個國家發生的暴力鎮壓作了比較。 他說：「我希望印尼政府能從中國的六四事件汲取教訓。他們不應重蹈覆轍，像中 國政府那樣墮落。」在蘇哈托辭職之後，許多中國海外留學生和僑胞十分欣慰地將 中國的八九年與印尼的九八年作了比較，九年前北京學生在天安門廣場發動絕食抗 爭，結果以血腥的失敗告終；今天印尼也爆發了學生運動，後來的演變獲得了成功 ，其中有許多發人深省的東西。 大家承認，蘇哈托的辭職至少為印尼的政治與經濟改革帶來了無限的希望。 印尼人民終於獲得了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來重整家園、重建經濟，同時，他們也面 臨了扭轉印尼命運的歷史性契機。唯有真正落實公平、公正的民主程序和開明政治 ，印尼才有希望從動盪中找到出路。中國人可以從中獲得什麼啟示?這是一個重大的 研究課題。□